第一顆迫擊炮彈落下時，太陽正在升起。
    我和約爾都睡下鋪，鋪位緊貼著兵營西面的圍牆。我倆從床上坐起身，約爾說道：“他們最好放明白點，這樣叫我起床會讓我很不爽。”迫擊炮襲擊很正常，清晨的一聲爆炸跟一個討厭的鬧鐘差不多。
    我們開始穿靴子的時候，另一顆炮彈在兵營外爆炸了，但沉悶的爆炸聲說明炮彈的落點離我們足有幾十碼。叛亂分子的迫擊炮一般打得並不準，打上的話純是靠運氣。又一顆炮彈落下——這次的落點更近了，兵營的圍牆都晃動了一下。突然間槍聲大作。
    我不記得那輛自殺式卡車炸彈是什麼時候引爆的。燈滅了，空氣中煙塵彌漫。我趴在地上，兩腿交叉，雙手捂著耳朵，把嘴張大。遭到炮擊時要采取這一姿勢，這是我的海豹突擊隊教官告訴我的，也是從諾曼底灘頭“水下破壞小組”(海豹突擊隊前身)的前輩那裡一代代傳下來的經驗。
    海豹訓練：尖利的哨音一響，我們就要雙手抱頭、兩腿交叉地撲倒在泥漿裡。哨音兩響，我們就要開始匍匐前進。哨音三響，我們就要起身衝刺。
    一響，臥倒；兩響，匍匐；三響，衝刺；一響，臥倒；兩響，匍匐；三響，衝刺。這樣直到訓練結束。
    在訓練的最後階段，教官們會使用煙幕彈和閃光雷。我們在泥濘中匍匐，頭上幾英寸就是鐵絲網，周圍則是刺鼻的濃煙，紅色、紫色和橙色的煙霧讓我們眼前一片模糊，隻能隱約分辨出前面同伴的靴子和腿。我聽見營房裡面有人在我周圍咳嗽，空氣中塵土彌漫。接著我感到一陣燒灼感，就好像有人把一個打著的打火機扔進了我的嘴裡一般，火焰灼燒著我的喉嚨和肺部。我感到雙眼劇痛，使勁把眼睛閉上，然後再用力睜開。叛亂分子在卡車炸彈裡面摻進了氯化物：化學襲擊。我聽見“性感的大弗朗西斯”上士，這個我們悍馬車上的12．7毫米重機槍手就在離我一兩英尺的地方喊道：“你還好嗎？”邁克·馬裡斯回答他說：“我很好！”馬裡斯以前是海軍陸戰隊的一名F．18戰鬥機飛行員，但他選擇了離開舒適的機艙，拿起步槍參加費盧傑的地面戰鬥。
    “約爾，你在嗎？”我喊道。我的喉嚨裡像著了火，而且盡管我知道約爾就在離我兩英尺的地方，但房間裡塵土飛揚，我的眼睛又火燒火燎的疼，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見他。
     他咳嗽著答道：“是的，我很好。”接著我聽到菲舍爾中校在走廊裡喊道：“從這邊能出來！這邊！”我抓住弗朗西斯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在散落一地的裝備和瓦礫中跌跌撞撞地朝外走。我彎著腰，忍著眼睛的劇痛，摸索著跨過一個翻倒的櫃子，來到外面安全的地方。我後來纔知道，邁克·馬裡斯一開始走錯了方向，從牆上炸出的一個大洞走到了兵營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差點被子彈打中。我從建築的東側走了出來，槍彈劃破天空，紛紛落在東邊一處路障後。菲舍爾中校就站在我身邊。
    我趴在地上開始劇烈咳嗽、吐口水，胃部一陣陣痙攣，想要嘔吐，但什麼也吐不出來。菲舍爾後來告訴我他看到我嘴裡和鼻子裡不停地冒煙。
    一個穿黃褐色褲子、黑襯衫、身材瘦削的伊拉克人在我前面彎著腰嘔吐，嘴上還掛著幾綹黃色的嘔吐物。
    我低下頭，看到襯衫上有一塊暗紅色的血跡，褲子上的血跡更多。我用右手在襯衫上摸了一下，又按了按胸口和胃部，沒有感到疼痛，但我在訓練中曾經學到，腎上腺索的大量分泌會掩蓋傷口的疼痛。
    我又檢查了一遍，胸口、腋下、腹股溝、大腿，沒有受傷。我用手指摸了摸頸後和後腦，手指上沾滿了黏糊糊的汗和血，但我找不到傷口。
     那不是我的血。
    我的呼吸很輕，因為每次我試圖深呼吸的時候，喉嚨都會產生窒息感，肺部更是像著了火一樣。但我們必須參加戰鬥。我和邁克·馬裡斯衝進建築。我們的一名伊拉克戰友正站在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樓梯上用AK．47開火。槍聲在整棟建築中回蕩。
    菲舍爾和另一名陸戰隊員在氯化物的煙霧中發現了約爾，他正坐在地板上，努力想把靴子穿上。爆炸產生的碎片擊中了約爾的頭部，後腦處血流不止。他的確說過“我沒事”，當時的意識也還清醒，但他沒有站起來離開營房，因為他的腦海中一直想著靴子……靴子……靴子。
    我同菲舍爾和弗朗西斯衝上被炸得歪歪扭扭的樓梯，前去占領制高點。那輛自殺式卡車把兵營西面的牆整個炸飛了，所以當跨過大塊的混凝土和瓦礫衝上樓梯時，我們完全暴露在西面敵人的火力之下。兵營中的伊拉克士兵們朝四面八方猛烈開火——這是他們的軍隊、他們的兵營，我們不過是戰爭這一階段中他們臨時的盟友而已。但當我衝上樓梯時，我找不到任何目標。在樓梯頂端，我停下來等待火力間隙，隨後忍著Ⅱ乎吸帶著劇痛衝上了樓頂。上面隻有一名此前在執勤的伊拉克士兵，他正抱著一挺M-60機槍，向西面傾瀉著子彈。我衝向西北方，弗朗西斯緊跟在我身後，他衝向西南方。就在此時，一串子彈打了過來，我一下撲倒在粗糙的褐色混凝土地面上，在一堆塑料飲料瓶、空牛奶盒、煙頭、罐頭盒和碎玻璃瓶中匍匐前進——這些都是曾在這裡執行警戒任務的伊拉克士兵們留下的垃圾。
    我衝到房頂北側後就開始搜索目標，看到東北方的一座清真寺內有一處高聳的尖塔。狙擊手常常躲在尖塔內向美軍開火，但這座塔的距離太遠，就連最好的狙擊手也很難在這個距離上命中目標。我一面搜索街道一面不停地移動，以防萬一。
    婦女和兒童在下面的街道上四散奔逃，但沒有人持有武器。在北面更遠的地方，我看到有武裝人員在跑動。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瞄準後將手指摳在了扳機上……不，那些是從我們基地裡衝出去的伊拉克警察。
     我朝弗朗西斯喊道：“你看到什麼了嗎？發現目標了嗎？” “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太陽升起了。屋頂上開始變得酷熱難當。我們獃在屋頂上繼續觀察。我還是得小口呼吸，感覺好像有人在我的胸口捆了一根帶子，然後拼命地勒緊，打算把我勒死。我又朝下面掃了一眼。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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