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 ] [ 简体中文 ]  
臺灣貨到付款、ATM、超商、信用卡PAYPAL付款,4-7個工作日送達,999元臺幣免運費   在線留言 商品價格為新臺幣 
首頁 電影 連續劇 音樂 圖書 女裝 男裝 童裝 內衣 百貨家居 包包 女鞋 男鞋 童鞋 計算機周邊

商品搜索

 类 别:
 关键字:
    

商品分类

  •  管理

     一般管理学
     市场/营销
     会计
     金融/投资
     经管音像
     电子商务
     创业企业与企业家
     生产与运作管理
     商务沟通
     战略管理
     商业史传
     MBA
     管理信息系统
     工具书
     外文原版/影印版
     管理类职称考试
     WTO
     英文原版书-管理
  •  投资理财

     证券/股票
     投资指南
     理财技巧
     女性理财
     期货
     基金
     黄金投资
     外汇
     彩票
     保险
     购房置业
     纳税
     英文原版书-投资理财
  •  经济

     经济学理论
     经济通俗读物
     中国经济
     国际经济
     各部门经济
     经济史
     财政税收
     区域经济
     统计 审计
     贸易政策
     保险
     经济数学
     各流派经济学说
     经济法
     工具书
     通货膨胀
     财税外贸保险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经济
  •  社会科学

     语言文字
     社会学
     文化人类学/人口学
     新闻传播出版
     社会科学总论
     图书馆学/档案学
     经典名家作品集
     教育
     英文原版书-社会科学
  •  哲学

     哲学知识读物
     中国古代哲学
     世界哲学
     哲学与人生
     周易
     哲学理论
     伦理学
     哲学史
     美学
     中国近现代哲学
     逻辑学
     儒家
     道家
     思维科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
     经典作品及研究
     科学哲学
     教育哲学
     语言哲学
     比较哲学
  •  宗教

  •  心理学

  •  古籍

     经部  史类  子部  集部  古籍管理  古籍工具书  四库全书  古籍善本影音本  中国藏书
  •  文化

     文化评述  文化随笔  文化理论  传统文化  世界各国文化  文化史  地域文化  神秘文化  文化研究  民俗文化  文化产业  民族文化  书的起源/书店  非物质文化遗产  文化事业  文化交流  比较文化学
  •  历史

     历史普及读物
     中国史
     世界史
     文物考古
     史家名著
     历史地理
     史料典籍
     历史随笔
     逸闻野史
     地方史志
     史学理论
     民族史
     专业史
     英文原版书-历史
     口述史
  •  传记

  •  文学

  •  艺术

     摄影
     绘画
     小人书/连环画
     书法/篆刻
     艺术设计
     影视/媒体艺术
     音乐
     艺术理论
     收藏/鉴赏
     建筑艺术
     工艺美术
     世界各国艺术概况
     民间艺术
     雕塑
     戏剧艺术/舞台艺术
     艺术舞蹈
     艺术类考试
     人体艺术
     英文原版书-艺术
  •  青春文学

  •  文学

     中国现当代随笔
     文集
     中国古诗词
     外国随笔
     文学理论
     纪实文学
     文学评论与鉴赏
     中国现当代诗歌
     外国诗歌
     名家作品
     民间文学
     戏剧
     中国古代随笔
     文学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文学
  •  法律

     小说
     世界名著
     作品集
     中国古典小说
     四大名著
     中国当代小说
     外国小说
     科幻小说
     侦探/悬疑/推理
     情感
     魔幻小说
     社会
     武侠
     惊悚/恐怖
     历史
     影视小说
     官场小说
     职场小说
     中国近现代小说
     财经
     军事
  •  童书

  •  成功/励志

  •  政治

  •  军事

  •  科普读物

  •  计算机/网络

     程序设计
     移动开发
     人工智能
     办公软件
     数据库
     操作系统/系统开发
     网络与数据通信
     CAD CAM CAE
     计算机理论
     行业软件及应用
     项目管理 IT人文
     计算机考试认证
     图形处理 图形图像多媒体
     信息安全
     硬件
     项目管理IT人文
     网络与数据通信
     软件工程
     家庭与办公室用书
  •  建筑

     执业资格考试用书  室内设计/装潢装修  标准/规范  建筑科学  建筑外观设计  建筑施工与监理  城乡规划/市政工程  园林景观/环境艺术  工程经济与管理  建筑史与建筑文化  建筑教材/教辅  英文原版书-建筑
  •  医学

     中医
     内科学
     其他临床医学
     外科学
     药学
     医技学
     妇产科学
     临床医学理论
     护理学
     基础医学
     预防医学/卫生学
     儿科学
     医学/药学考试
     医院管理
     其他医学读物
     医学工具书
  •  自然科学

     数学
     生物科学
     物理学
     天文学
     地球科学
     力学
     科技史
     化学
     总论
     自然科学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自然科学
  •  工业技术

     环境科学
     电子通信
     机械/仪表工业
     汽车与交通运输
     电工技术
     轻工业/手工业
     化学工业
     能源与动力工程
     航空/航天
     水利工程
     金属学与金属工艺
     一般工业技术
     原子能技术
     安全科学
     冶金工业
     矿业工程
     工具书/标准
     石油/天然气工业
     原版书
     武器工业
     英文原版书-工业技
  •  农业/林业

     园艺  植物保护  畜牧/狩猎/蚕/蜂  林业  动物医学  农作物  农学(农艺学)  水产/渔业  农业工程  农业基础科学  农林音像
  •  外语

  •  考试

  •  教材

  •  工具书

  •  中小学用书

  •  中小学教科书

  •  动漫/幽默

  •  烹饪/美食

  •  时尚/美妆

  •  旅游/地图

  •  家庭/家居

  •  亲子/家教

  •  两性关系

  •  育儿/早教

  •  保健/养生

  •  体育/运动

  •  手工/DIY

  •  休闲/爱好

  •  英文原版书

  •  港台图书

  •  研究生
     工学
     公共课
     经济管理
     理学
     农学
     文法类
     医学

  •  音乐
     音乐理论

     声乐  通俗音乐  音乐欣赏  钢琴  二胡  小提琴
  • 曲終人不散
    該商品所屬分類:文學 -> 紀實文學
    【市場價】
    179-259
    【優惠價】
    112-162
    【作者】 張允和 
    【所屬類別】 圖書  文學  紀實文學 
    【出版社】中央編譯出版社 
    【ISBN】9787511711885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2000元台幣95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3000元台幣92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4000元台幣88折+免運費+贈品
    【本期贈品】①優質無紡布環保袋,做工棒!②品牌簽字筆 ③品牌手帕紙巾
    版本正版全新電子版PDF檔
    您已选择: 正版全新
    溫馨提示:如果有多種選項,請先選擇再點擊加入購物車。
    *. 電子圖書價格是0.69折,例如了得網價格是100元,電子書pdf的價格則是69元。
    *. 購買電子書不支持貨到付款,購買時選擇atm或者超商、PayPal付款。付款後1-24小時內通過郵件傳輸給您。
    *. 如果收到的電子書不滿意,可以聯絡我們退款。謝謝。
    內容介紹



    開本:32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11711885
    作者:張允和

    出版社:中央編譯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年01月 

        
        
    "

    編輯推薦

    艱難中不失優雅風度,平淡中盡顯大家氣質。 閱讀張允和文集,讓時光在優雅和美麗中回旋。
    張允和的筆墨,別具風格。淺顯而活潑,家常而睿智,讀來悠揚而愉快。你不停地閱讀下去,有如對面閑聊,不知不覺忘掉自己是讀者,好像作者是在代替讀者訴說心曲,讀者和作者融合一體、不分你我了。讀到情深意切處,你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或笑顏逐開……

     
    內容簡介

    《曲終人不散》將張允和散見於幾本舊作的文章,彙成一本回憶文錄,向讀者娓娓道出“合肥四姐妹”及其丈夫、親友們的舊聞軼事,從中再現她不平凡的人生軌跡和魅力人格。

    作者簡介

    張允和(1909—2002),安徽合肥人,長於蘇州。當代著名昆曲研究家,著名的“張家四姐妹”(“合肥四姊妹”)中的“二姐”,中國語言文字專家、漢語拼音的締造者之一周有光先生的夫人。1932年畢業於上海光華大學。1956年參加俞平伯主持的北京昆曲研習社,1980年至1987年間任北京昆曲研習社主任委員,著有《多情人不老》、《最後的閨秀》、《張家舊事》、《昆曲日記》《浪花集》等,並主辦家庭刊物《水》雜志。

    目錄
    第一輯
    我的母親
    親愛的父親
    本來沒有我
    壽寧弄——我們的樂園
    王覺悟鬧學
    樂益女中
    女大學生三部曲
    結婚前後
    附(一):溫柔的防浪石堤
    附(二):“流水式”的戀愛
    看不見的背影
    一封電報和最後的眼淚——爸爸和大大
    難途有寄

    第一輯
    我的母親
    親愛的父親
    本來沒有我
    壽寧弄——我們的樂園
    王覺悟鬧學
    樂益女中
    女大學生三部曲
    結婚前後
    附(一):溫柔的防浪石堤
    附(二):“流水式”的戀愛
    看不見的背影
    一封電報和最後的眼淚——爸爸和大大
    難途有寄
    繞地球一周
    我是老虎
    小白兔
    小丑
    我與曲會
    70年看戲記
    二次亮相
    86歲學電腦
    喜的是《水》,憂的也是水
    第二輯
    灑到人間都是愛
    紅雙喜——我的好奶媽
    六兄弟
    姊妹情長
    瀋二哥
    大弟新娘俏
    撲滿
    小蜻蜓
    慶慶的一天
    附:給慶慶的兩封信
    安安的一天
    附:給安安的兩封信
    萬老師
    張聞天教我國文課
    落花時節
    人得多情人不老——紀念俞平伯先生和夫人許瑩環
    悼笛師李榮圻
    範用喫醋
    昆曲——江南的楓葉
    不須曲
    風月暗消磨,春去春又來
    附錄(一):妻子張允和
    附錄(二):張允和女士事略
    張家世繫圖
    周家世繫圖

    媒體評論

    我的弱小的生命,像大海中的一滴水;像早上大霧中一縷細霧;又像我們小時候,輕輕一吹就可能破的“滴弄”;更像“搖漾春如線”的一根遊絲。可是我的小神經,卻像電流一樣,輕快又健壯地活動到現在八十八個春秋。
    ——張允和
    張家四姐妹的名氣很大,不光在中國,在外國都有很大的影響,前幾年美國耶魯大學的金安平女士撰寫了一本《合肥四姊妹》。
    ——周有光
    九如巷張家的四個纔女,誰娶了她們都會幸福一輩子。
    ——葉聖陶

    在線試讀
    姊妹情長
    我們四姊妹同父同母,卻生得個奇怪,兩黑兩白,大姐二姐白,三妹四妹黑。1979年小四妹第一次從美國回來探親,我們三十幾年不見了,見面的第一句話我說的是:“小四黑子,你怎麼還這麼黑呀?”一黑一白的兩姊妹抱在一起,都老了。
    一綽號
    大學裡的男生挨個給女生起外號,我有兩個綽號:一個叫“綠鸚哥”,因為我又瘦又小,好管閑事好講話,尤其好打抱不平,又愛穿綠衣服;另一個綽號就不妙了,叫“小活猴”。這個綽號還見過報,1928年上海《新聞報》上有這麼一篇報道:《中國公學籃球隊之五張》,其中有“……張允和玲瓏活潑、無縫不鑽,有‘小活猴’之稱……惜投籃欠準……”
    年紀大了,翠綠同青春的時光一起遠去,我開始喜歡紫色。戲劇演員有一句行話“寧穿破不穿錯”,舞臺上,年紀大的女人講究穿紫裙子,取“子孫萬代”的吉樣音。“文革”後,昆曲研習社剛恢復活動,大家推舉我為社長。在第一次大會上,我特意穿了一件紫色帶滾邊的中式上衣,當時大家都還穿得非常樸素,我作了三分鐘的發言,最後一句是“我今天為什麼穿這件紫衣服,就是希望我們的昆曲藝術能子孫萬代,永遠流傳下去”。
    三妹又黑又胖,樣子粗粗的,沒有一點閨秀氣。她的綽號總歸離不開一個“黑”字。世傳三妹的綽號“黑鳳”,並不是男生起的,這個名字我懷疑是瀋從文起的。男生原來替三妹起的綽號叫“黑牡丹”,三妹最討厭這個美綽號。我家三妹功課好,運動也不差,在中國公學是女子全能運動第一名。可在上海女大學生運動會上,她是50米短跑的最後一名。三妹喜歡男裝,那時女人的旗袍下擺是窄的,而她偏穿男式的大擺袍子,顏色也總是陰丹士林的藍色。有一次去參加親戚的婚禮,家裡的人囑咐她一定要做一件新衣服,她又要做藍色的,我氣得把她罵了一頓:“人家是結婚,你做藍布袍子干什麼?”
    大姐生得端莊秀美,穿衣的顏色、式樣都很雅致得體。她最喜歡的顏色是咖啡色,被稱為“大夏皇後”。
    四妹喜歡戴小紅帽,在北京大學念書時同學們叫她“小紅帽”。“小紅帽”很淘氣,有一次到照相館特意拍了一張歪著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古怪照片,又拿著這張照片到東吳大學的遊泳館辦理遊泳證。辦證人員說,這張照片怎麼行。不合格。她裝出很奇怪的樣子說:“為什麼不合格?你們要兩寸半身,這難道不是嗎?”
    二媒婆
    “媒——婆——”瀋從文先生帶著濃重的鄉音叫出這兩個字特別好聽,他這麼叫了我有50多年。我不但給三妹當媒婆。還為大姐的婚姻做了一半的主。

    姊妹情長
    我們四姊妹同父同母,卻生得個奇怪,兩黑兩白,大姐二姐白,三妹四妹黑。1979年小四妹第一次從美國回來探親,我們三十幾年不見了,見面的第一句話我說的是:“小四黑子,你怎麼還這麼黑呀?”一黑一白的兩姊妹抱在一起,都老了。
    一綽號
    大學裡的男生挨個給女生起外號,我有兩個綽號:一個叫“綠鸚哥”,因為我又瘦又小,好管閑事好講話,尤其好打抱不平,又愛穿綠衣服;另一個綽號就不妙了,叫“小活猴”。這個綽號還見過報,1928年上海《新聞報》上有這麼一篇報道:《中國公學籃球隊之五張》,其中有“……張允和玲瓏活潑、無縫不鑽,有‘小活猴’之稱……惜投籃欠準……”
    年紀大了,翠綠同青春的時光一起遠去,我開始喜歡紫色。戲劇演員有一句行話“寧穿破不穿錯”,舞臺上,年紀大的女人講究穿紫裙子,取“子孫萬代”的吉樣音。“文革”後,昆曲研習社剛恢復活動,大家推舉我為社長。在第一次大會上,我特意穿了一件紫色帶滾邊的中式上衣,當時大家都還穿得非常樸素,我作了三分鐘的發言,最後一句是“我今天為什麼穿這件紫衣服,就是希望我們的昆曲藝術能子孫萬代,永遠流傳下去”。
    三妹又黑又胖,樣子粗粗的,沒有一點閨秀氣。她的綽號總歸離不開一個“黑”字。世傳三妹的綽號“黑鳳”,並不是男生起的,這個名字我懷疑是瀋從文起的。男生原來替三妹起的綽號叫“黑牡丹”,三妹最討厭這個美綽號。我家三妹功課好,運動也不差,在中國公學是女子全能運動第一名。可在上海女大學生運動會上,她是50米短跑的最後一名。三妹喜歡男裝,那時女人的旗袍下擺是窄的,而她偏穿男式的大擺袍子,顏色也總是陰丹士林的藍色。有一次去參加親戚的婚禮,家裡的人囑咐她一定要做一件新衣服,她又要做藍色的,我氣得把她罵了一頓:“人家是結婚,你做藍布袍子干什麼?”
    大姐生得端莊秀美,穿衣的顏色、式樣都很雅致得體。她最喜歡的顏色是咖啡色,被稱為“大夏皇後”。
    四妹喜歡戴小紅帽,在北京大學念書時同學們叫她“小紅帽”。“小紅帽”很淘氣,有一次到照相館特意拍了一張歪著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古怪照片,又拿著這張照片到東吳大學的遊泳館辦理遊泳證。辦證人員說,這張照片怎麼行。不合格。她裝出很奇怪的樣子說:“為什麼不合格?你們要兩寸半身,這難道不是嗎?”
    二媒婆
    “媒——婆——”瀋從文先生帶著濃重的鄉音叫出這兩個字特別好聽,他這麼叫了我有50多年。我不但給三妹當媒婆。還為大姐的婚姻做了一半的主。
    三妹緊跟著我,隻晚我半年(1933年10月)也結了婚。大姐人品出眾、條件優越,但選擇太苛,直到近三十歲了還是驕傲的孤單的公主。“盧溝橋事變”後,我們手足離散,大姐逃難到漢口。1938年,我一家和弟弟妹妹在大後方踫了頭,我寫信給大姐,告訴她“四弟五弟四妹都在四川,你也來吧”。她回信給我說:“我現在是去四川還是到上海一時決定不了。上海有一個人對我很好,我也對他好,但這件事(結婚)是不大可能的事。”我看出了她的矛盾心理,也對她和顧傳玠之間的感情有所察覺。
    顧傳玠原名時雨,1921年春,蘇滬曲家俞粟廬、貝晉眉、徐凌雲等憂慮昆劇後繼無人,集資在蘇州五畝園開辦昆劇研習所。顧時雨入研習所時僅11歲,分科時,因相貌清雋靈秀,選入小生行。學子均由曲家王慕潔訂名,取傳承之意,此期學生名中一字皆為“傳”,世人稱“傳字輩”。末字按行當分,小生是斜玉旁,取其“玉樹臨風”,玠者圭也,乃玉之貴者,顧時雨從此名顧傳玠。他秉賦聰穎,心境沉潛,加上扮相脫俗,臺風極雅,唱作具佳,很快聲譽鵲起。吳昌碩有一嵌字格的對聯,上聯寫傳:傳之不朽期天聽;下聯寫玠:玠本無瑕佩我宣。1930年,他和梅蘭芳合演《販馬記》,梅大加激賞,盛邀他合作。雖說顧是難得優秀的昆曲小生,人品也不錯,但要想托付終身,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一個名門閨秀女大學生和一個昆曲演員之間的懸殊地位,來自各方面的輿論,確實給了大姐不小的精神壓力。我理解她,支持她,馬上回信代行家長職責:“此人是不是一介之玉?如是,嫁他!”大姐得到信,很快回上海,1939年和顧傳玠結了婚,這時大姐已過了30歲。上海小報和下嫁顧傳玠”為題,登得一塌糊塗。顧傳玠後來寫信給我,開玩笑說“一朵鮮花插在了牛屎上”。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們的婚姻是美滿幸福的。
    隻可惜四妹沒請我這個媒婆,自做主張嫁給了洋人。
    三打了幾十年的嘴仗
    可能因為我和三妹的年齡接近又從小到大學一直生活在一起,好得像一個人,無話不說,但畢竟一黑一白,一胖一瘦,差異還是有的,有些事打了幾十年的嘴仗,到現在也難分勝負。別看我的身體不好,可腦子好得不得了,她干的“壞事”我全記在心裡,她就是不承認,像小孩子一樣口口聲聲辯解“就是沒有這個事情!”說我專說她的壞話,戳她的蹩腳。
    我們小的時候,女人梳頭用的頭油放在一個磁盒子裡,梳頭時用油貼子沾上油再抹到頭發上。女孩子初學女紅都歡喜做油貼子,圓圓的上面繡著花,很有意思。三妹做不來女孩子的活兒,穿針引線線頭上打的疙瘩縫在油貼子的正面,給我留下了幾十年的笑柄。她居然不承認了,一提起這件事我們就要鬥嘴。
    三妹好事壞事都不記,小時候我“恃強凌弱”欺侮過她,她也不記仇。記得四五歲時一次家裡喫水果,我們小孩子每人一個蘋果,我三口兩口喫完了自己的,看看三妹還有一大半沒喫,就一把搶過來,三妹癟癟嘴要哭,我一巴掌打過去“哭什麼哭!”她馬上不作聲了。現在想想真奇怪,我那時怎麼那麼不講理呀?
    戀愛時節的三妹和我無話不講,日記也拿給我看。她聰明健美,追求者不少,其中不乏相當優秀、知名的人。這個淘氣的丫頭不為所動,居然在日記本上排出frogNo.1、frogNo.2……(青蛙一號、青蛙二號……)我逗她“瀋從文該排到癩蛤蟆十三號了吧?”
    在中國公學讀書時,瀋從文給她寫了不少信,三妹招架不住告到校長胡適那裡,胡適先生看了信笑笑說,“瀋從文先生頑固地愛你”。三妹說:“我頑固地不愛她。”從胡適先生那裡回來後她得意地把這件事告訴我。是呀,連我當時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瀋從文?寫的白話文小說,有什麼稀奇?還聽說他第一次講課站在講臺前居然緊張得有十分鐘講不出話來,然後突然大叫一聲,嚇的同學們都怔住了,他卻說:“你們來了這麼許多人,我要哭了。”多麼好笑,從小到大教我們的那麼多先生可沒有一位是這樣的。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對這個“鄉下人”的看法逐漸改變了,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了。幸而瀋從文先生的“頑固”,不然我當不上媒婆事小,三妹這隻“黑天鵝”不知會飛到哪去。幾十年的生活證明,瀋先生是多麼好的人,三妹與他同甘同苦,經歷了重壓和磨難,為此三妹的性格都有了許多改變,很少有人能相信她原來是那樣的頑皮活躍。
    這些事三妹現在居然都頑固地不承認了。
    四告貸
    1964年,96歲的婆婆生病住了六個月的院,我們想辦法給她找最好的醫生和最好的藥。那時胡子嬰在衛生部工作,我們托她買在當時很少有的外國藥。我沒有工作自然也沒有收入,周有光的工資在那時算是高的,每月半,可光醫藥費一項每月就要。我生平第一次開始借錢,公家借,私人借,共借了4,三妹那兒借得最多,1。我從沒有欠過這麼多債,無形的重壓使我好像害了大病,昏沉沉輕飄飄的,一天可以昏睡20小時。眼看過年了,幸好我們幾姊妹少時的朋友“竇舅舅”寄來了,我還了表弟董寅初(共向他借了),用餘下的過了年。
    96歲的婆婆去世了。
    1966年初,我除了還欠董寅初外,還清了所有的賬。還沒來得及“一身輕”,“文革”就開始了。周有光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我開始不明就理,聽到“學術權威”心裡還很高興,覺得挺好聽。很快我就嘗到了“權威”的滋味,每月隻生活費,除去房租等開銷,錢,怎麼生活呢?又開始了第二次借債。前前後後又是4,三妹的日子也不好過,但她盡量地幫我,到1973年秋我去還最後一筆錢,瀋從文和三妹一起驚訝地說:“哪有那麼多錢呀?”三妹從小數學不好,他們兩夫婦都不會算賬,也從不記賬。
    我有賬,也許是從第一次借錢開始吧,我養成了記賬的習慣,到現在我還有11個賬簿,家裡家外的所有進出往來賬目不拘數額大小我都有賬。
    隻有一筆獃賬,我至今欠董寅初未還。
    五共襄《水》事
    40年代末50年代初,大姐、四妹相繼去了臺灣、美國,顧傳玠去世後,大姐也在美國定居。此後幾十年我們不但不相往來,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斷了音訊。
    劫後餘生的四姊妹第一次團聚,是1979年,“小四黑子”都已成了白發人,三個姐姐更不必說了。短暫的歡聚後再分手,我心中悄悄湧起了一個念頭……
    20年代末30年代初,蘇州九如巷的張家,四姐妹組成了一個“水社”,後來幾個弟弟不甘落後,也組了一個“九如社”。水社有社刊《水》,不光得到瀋從文、周耀平(有光)這些“外人”的協助,九如社的“同仁”也熱心支持,把《水》當成自己的事情,組稿、投稿、編輯、刻版、油印、分頁、裝訂,兩社的成員都忙得不亦樂乎。尤其是大弟的好友竇祖麟,分擔了許多必不可少的看似瑣碎卻十分重要的事情,是水社真正的無名英雄。水社成員還開風氣之先,參加女子自行車、女子遊泳、女子籃球甚至女子足球運動。對這些事,有許多人點頭,也有許多人搖頭,我們根本不管這些,隻顧自己開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泓清水浸潤了近70年的歲月,使我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永存一個美美的嫩嫩的池塘,我想讓下一代下下一代和我們共享《水》的甘甜清純。
    1995年10月28日,在《水》的復刊號第一期正式出版時,我向海內外的張氏家族成員發出了一封封約稿信,總印數25份,除我們十姊弟或後代外,隻給了幾個最親近的朋友。
    我是“始作俑者”,就自封為主編,三妹這個老資格的大編輯我封她副主編。世上最小的雜志、最老的主編,我自鳴得意,自得其樂,自命不凡。但二八(88)年華,究竟非復當年,精力不及,一些錯漏沒能察覺,況且我畢竟沒專職做過編輯,辦事認真的三妹說我“拆爛污”,我順水推舟、倚老賣老,從第七期起交副主編張兆和主持,我退居“二線”,可職務不讓,還是主編,你看我多麼霸道。
    《水》秉承當年父親辦學的精神氣質,不接受來自任何團體和個人的資助捐贈,我不但是主編,還兼任財務主管和出版發行部負責人。我專門有一本《水》的賬目,辦刊經費主要來自當年“水社”成員即四姊妹,尤其是在美國的大姐、四妹和七弟,給《水》注入了外資,三妹也處處照顧我這個無收入者,我盡自己的努力量入為出,專款專用,謝絕、退還了幾位最要好朋友的資助。相信《水》仍會像幾十年前一樣,細水長流,滴滴人心頭。
    瀋二哥
    一半個字的電報
    這篇關於瀋從文的短文,寫在1988年5月9日。本來是準備給瀋從文看了逗他取樂的。想不到瀋從文在第二天就去世,沒有能看到。現在瀋從文去世已經四個年頭了。我把這篇短文找出來,略作修改,予以發表。這樣,一篇取樂的短文,竟變成了悼念的祭文。
    1988年4月6日上午10點多鐘,我陪同臺灣的青年作家張大春,到北京崇文門東大街22號,訪問我的三妹夫瀋從文。雖然大門上貼著“免進牌”,我們還是破門而入。
    我向瀋從文和三妹兆和介紹了張大春。三妹沏上一壺湖南綠茶。咱們坐下聊天,聊上一大堆舊事和笑話。前三朝,後五代,談文章,扯家常。不知為什麼,一扯就扯到了我那“半個字”的電報。瀋從文笑了,指著我輕輕地說:“你是三姑六婆中的媒婆。”我提出抗議:“你說什麼?”他用濃重的湖南腔重說一遍:“媒婆!”我說:“我做了你們的大媒,不感謝我,反而說我是媒婆?”話未落音,三妹搶著說:“你不僅做過媒婆,還做過收生婆呢!”
    三妹說得沒錯。我自幼好管閑事。抗戰時期,逃難到四川鄉下,到處缺醫少藥。我憑一點衛生常識,常常施醫給藥、替孩子種牛痘、開刀擠癤子、給人打針,什麼都干,像一個免費的“赤腳醫生”。我又在江安,給戲劇家蔡松齡的夫人接生,難產變成順產,生下一個大胖兒子,我給起名“安安”,做了我的干兒子。直到一個做護士的表妹罵我:“瞧你不要命!你又不是醫生或護士,一針把人戳死了怎麼辦?”這纔洗手不干這些三姑六婆的營生。
    為什麼說到“半個字”的電報,瀋從文就要說我是“媒婆”呢?這件事,四妹充和在她寫的《三姐夫瀋二哥》文章裡首先提到。後來凌宇先生在他的《都市中的鄉下人》一書裡也談到,可是都談得太簡單,看來我不得不再給他們二人做個注解。下面我把可笑的歷史往事從頭說起。
    那是1932年一個夏天的早晨,約莫十點鐘左右。太陽照在蘇州九如巷的半邊街道上。石庫門框黑漆大門外,來了一個文文縐縐、秀秀氣氣的身穿灰色長衫的青年人,臉上戴一副近視眼鏡。他說姓瀋,從青島來的,要找張兆和。我家看門的吉老頭兒說:“三小姐不在家,請您進來等她吧。”這個客人一聽,不但不進門,反而倒退到大門對面的牆邊,站在太陽下面發愣。吉老頭兒抱歉地說:“您莫走,我去找二小姐。”
    我家有個大小姐,常常不在家。我這二小姐成了八個妹妹和弟弟的頭兒。一聽呼喚,我“得、得”地下了“繡樓”,走到大門口。認出是瀋從文,我說:“瀋先生,三妹到公園圖書館看書去了,一會兒回來。請進來,屋裡坐。”他一聽我這樣說,現出不知所措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出三個字:“我走吧!”他這話好像對我說,又好像對他自己說。我很快把話兒轉個彎:“太陽下面怪熱的,請到這邊陰涼地方來。”可是他巍然不動。我無可奈何,隻好說:“那麼,請把您的住處留下吧。”他結結巴巴地告訴我他的住處是個旅館。天哪,我想這完了!三妹怎麼會到旅館裡去看他呢?他轉過身,低著頭,沿著牆,在半條有太陽的街上走著。灰色長衫的影子在牆上移動。
    三妹回來喫午飯。我怪她:“明明知道瀋從文今天來,你上圖書館,躲他,假裝用功!”三妹不服氣:“誰知道他這個時候來?我不是天天去圖書館嗎?”我說:“別說了,喫完飯,馬上去。他是老師麼!”我告訴她旅館名稱和房間號數。三妹喫了一驚:“旅館?我不去!”瀋從文在吳淞中國公學教書時,三妹是他的學生。
    “老師遠道來看學生,學生不去回訪,這不對。”我說。
    三妹隻是搖頭。
    我為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好辦法。就說:“還是要去,大大方方地去。來而不往,非禮也。究竟是遠道來的老師呀!”
    三妹不得不同意。她問我:“怎樣開口呢?”我說:“你可以說,我家有好多個小弟弟,很好玩,請到我家去。”三妹說:“好,聽你的。”她終於去了。
    去了不到一小時,三妹同瀋從文來到我家。三妹讓五個弟弟輪流陪伴瀋先生。瀋從文善於講故事,孩子們聽得入迷。聽得最起勁的是最小的小五弟。故事一直講到小主人們被叫去睡覺為止。我呢,不做臭蘿卜干,早托詞走開了。
    這是瀋從文第一次在我家作客。幾天後,回到他當時教書的青島大學。次年,由於瀋從文的介紹,三妹也到青島大學圖書館工作了。
    那年在蘇州的旅館,他們倆見面時候是怎樣開腔談話的呢?幾十年後,我纔知道。
    1969年9月,瀋從文和三妹已經結婚36年,住在北京。瀋從文在歷史博物館工作,三妹在《人民文學》雜志社工作。“文化大革命”中,他們倆先後下放湖北丹江口的文化部“五七干校”。三妹先走,瀋從文晚了好幾個月纔去。瀋從文下放前一天,我去送行。閑談中,他告訴我36年前的情景:
    “那年我從蘇州九如巷悶悶地回到旅館,一下躺倒在床上,也無心喫中飯。正在納悶的時候,忽然聽到兩下輕輕的敲門聲。我在蘇州沒有親戚和朋友。準是她!我從床上跳了起來,心也跳了起來!開了門,看見兆和站在門外,雙手放在身背後。我請她進來,她卻往後退了一步,漲紅了臉,低低地說:‘我家有好多個小弟弟,很好玩,請到我家去。’”三妹把我教她講的話,一字不差,背了出來!
    1933年初春,我和三妹一同住在蘇州。一天,三妹給我看瀋從文給她的信。信中婉轉地說,要請我為他向爸爸媽媽提親。並且說,如果爸爸媽媽同意,求三妹早日打電報通知他,讓他“鄉下人喝杯甜酒吧”。我向爸爸媽媽說了,一說即成。
    那時打電報,講究用文言,不用大白話。電報要字少、意達、省錢。蘇州隻有一處電報局,遠在閶門外。我家住在城中心,坐人力車要拐拐彎彎走好長的路。我在人力車上想,電報怎麼打。想到電報末尾要具名。我的名字“允”字不就是“同意”的意思嗎?
    進了電報局,我遞上電報稿:“山東青島大學瀋從文允”。我準備了一番話給報務員做解釋。想不到報務員匆匆一看,就收下了電報稿,沒有問什麼。我得意洋洋地轉回家門,告訴三妹:這一個“允”字,一當兩用,既表示婚事“允”了,也署了我的名字“允”。這就是“半個字”的電報。當時,三妹聽了不做聲,她心中有些不放心,萬一瀋從文看不明白呢?
    她悄悄地一人坐人力車再到閶門電報局,遞上了她的用白話寫的電報稿:“鄉下人喝杯甜酒吧兆”。報務員看了電報稿,覺得很奇怪!密碼?不收!報務員要三妹改寫文言,三妹不肯。三妹漲紅了臉,說這是喜事電報,說了半天,報務員纔勉強收下。三妹的白話電報裡,居然有一個“吧”字,這在當時真是別開生面。可惜電文還不完整,還缺少一個感嘆號。這甜酒多麼甜!真是“蜜”電。
    天長地久有時盡。這“半個字”的電報,以及這個白話文的“蜜”電,在三妹和瀋從文的心中將是天長地久永無盡的甜蜜記憶。
    (原載1992年7月《群言》雜志)
    二一封快信和一頁日記
    一封快信
    大春:
    5月9日晚上,我把《從第一封信到第一封信》的初稿寫好。松了口氣,晚上睡得很沉。
    10日晚7時多,得三妹電話,說瀋二哥不好,我就揪心了。九時多得我的堂妹夫王正儀醫生電話,說瀋二哥在8點35分去世。這一夜我和有光都覺得心絞痛。雖然是意料中的事,可是怎樣也撥不開瀋二哥的身影。這時候距離我的《從第一封信到第一封信》脫稿隻有24小時。我準備等我的文章發表後要宣讀給瀋二哥聽,讓他再笑我、罵我。這下再不能聽到瀋二哥罵我的聲音了。他罵我“媒婆”的笑語聲還在我耳邊回蕩。
    你可能是最後一位由臺灣來見到瀋從文的人。你見到他34天後,他就離開了他愛的人、他愛的世界。
    附日記一頁和《從第一封信到第一封信》一文,沒有心情修潤改錯,望你為我修理修理。
    一頁日記
    1988年5月11日,下午2時35分,我們到瀋從文家。進門,家裡比平時更安靜。客堂裡,瀋二哥的一張照片被披上了黑紗,照片前的茶幾上有一籃絢麗多彩的鮮花,這是小龍朱的花場的花,是二哥的大兒子小龍朱親手栽培的花。我們隻默默地注視著瀋二哥的照片,默默地站了一會兒。
    孩子們說,三妹在休息。我輕輕推開瀋二哥和三妹臥室的門,三妹站在床前,並沒有睡。我輕輕撫摸著三妹的手,我們在書桌邊坐下。三妹很平靜安詳。我默默無言,不知說什麼好。倒是三妹先開了口,像敘述一件別人的事。她說:“二哥昨天下午四點多鐘時,還扶著四妹充和送他的助行器笑著走路。五點多鐘二哥感覺氣悶和心絞痛,我扶他躺下,他臉色發白。他不讓我離開他,但又說要送他上醫院。”當時家裡隻有三妹一個人和一位剛請來不久的男保姆。三妹安慰了他,匆忙打了幾個電話。三妹又說:“過去在他五年的病中,我時時刻刻在他身邊。他一時不見我就叫喚,我總飛快地回到他身邊。”
    “先是20號樓(三妹家住崇文門東大街22號樓)我們的堂妹夫王正儀醫生來了,摸摸脈、聽聽心髒,不言語。隨後救護車和醫生來了,歷史所裡的王序、王亞蓉來了,家裡人也陸續回來了。進行搶救,打了三針強心針,幾位醫生護士輪流進行人工呼吸和按摩心髒,一直到晚上8點35分……”
    三妹回頭問她的小兒媳張之佩說:“給二姨倒茶沒有?”我說:“已經有了。你這五年也太累了。除了照應瀋二哥,你什麼也做不了。”
    三妹還是那樣鎮定、安詳。這安詳內含著一顆哀沉的心。
    三妹低沉的聲音:“是的,我很佩服冰心,她的身體比我壞得多,可是她還在寫。我要學她,這以後,我空了,我要寫二哥,寫他最後的五年,寫……”
    寫吧,這是最大的安慰,對過去的人、對現在的人、對未來的人!
    1988年5月12日
    三從第一封信到第一封信
    上海有一條最早修築的小鐵路,叫淞滬鐵路,從上海向北到炮臺灣。
    英國怡和洋行在同治年間(1862—1874)沒有得到清政府的允許,自行開始修築這條鐵路。到光緒二年(1876)完工。從上海到吳淞鎮,路長隻有14公裡。第二年(1877),清政府認為外國人居然在中國領土上修築鐵路,這條鐵路就破壞了風水,是中國人的奇恥大辱,跟怡和洋行進行了無數次的交涉,出錢把鐵路買到中國手中後,在憤怒之下,下令拆毀。把機件等物儲存在炮臺灣。經過了漫長的20年,到光緒二十三年(1897),重新撥官款在原地修復通行。因為機件在炮臺灣,淞滬鐵路由吳淞鎮延長兩公裡,全長為16公裡。
    中國公學就在吳淞鎮和炮臺灣之間,它們三個所在地形成一個等邊三角形。中國公學的同學都以學校在中國第一條鐵路所在地為榮。
    我和三妹兆和都是1927年,作為第一批女生進入中國公學預科的。這時候三妹17歲、我18歲,第一條鐵路整整30歲(如果不算前20年的賬)。
    我和三妹不但同時進中國公學,還在她三歲我四歲同時(1913)在上海同一天開蒙認方塊字,念“人之初”。四年後(1917)搬家去蘇州,同在家塾裡,同在一個桌子上念《孟子》、《史記》、《文選》和雜七八拉的“五四運動”的白話文。我們三個女學生和、我、三妹兆和)很闊氣。有三位老師:一位道貌岸然的於先生專教古文,另一位王孟鸞老師教白話文,這是兩位男老師。有一位吳天然女教師,是教我們英文、數學、跳舞、唱歌的。在《三葉集》(葉聖陶的子女寫的集子)好像提到過她,吳天然老師是教過我們A、B、C、D的。又四年(1921)我和三妹又同時進入蘇州女子職業學校,讀了一年,我們又同時留級,因為除中文課程外,其他課程都不及格。我們兩姐妹是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的患難姐妹。
    三妹比我用功,她定定心在中國公學讀完了大學,以優異成績畢業。我卻先後讀了三個大學。在中國公學兩年,一年預科,一年“新鮮生”。就轉學光華大學,也是第一批招收女生的大學。“一?二八”戰爭,蘇州到上海火車不通,我坐輪船到杭州之江大學借讀了一學期。最後,又回到光華大學戴方帽子的。
    大學裡收女生是新鮮事,男生對我們女生既愛護又促狹。他們對女生的特點很清楚,挨個兒為我們起綽號。世傳三妹的綽號“黑鳳”,並不是男生起的,這名字我疑心是瀋從文起的。原來男生替她起的綽號叫“黑牡丹”,三妹最討厭這個美綽號。我有兩個綽號,一個叫“鸚哥”,因為我愛穿綠;另一個綽號就不妙了,叫“小活猴”。可這個綽號見過報的。你如不信,可在1928年上海《新聞報》上找到這麼一篇新聞,《中國公學籃球隊之五張》。其中有“……張允和玲瓏活潑、無縫不鑽,平時有‘小活猴’之稱,……惜投籃欠準……”五個姓張的是:張兆和、張允和、張萍、張依娜、張××。隊長是三妹。我對運動外行,身體瘦弱,人一推就倒。可我喜歡濫竽充數,當一個候補隊員也好。
    我家三妹功課好,運動也不差,在中國公學是女子全能運動第一名。可在上海女大學生運動會上,她參加的五十米短跑是最後一名。
    中國公學的老校長何魯,忽然下了臺,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接任校長是赫赫有名的胡適之先生,他早年曾在中國公學念過書,他聘請了幾位新潮流的教員,其中有一位就是瀋從文。三妹選了他的課,三妹下了第一堂瀋從文先生的課,回到女生宿舍,談到這位老師上課堂講不出話來挺有趣。聽說瀋從文是大兵出身,我們也拜讀過他幾篇小說,是胡適之校長找來的人一定不錯,可我們並不覺得他是可尊敬的老師,不過是會寫寫白話文小說的青年人而已。
    別瞧三妹年紀小,給她寫情書的人可不少。她倒不撕這些“紙短情長”的信,一律保存,還編上號。這些編號的信,保存在三妹好友潘家延處,家延死後,下落何處,不得而知。
    有一天,三妹忽然接到一封薄薄的信。拆開來看,纔知道是瀋從文老師的信。隻有一句話:“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愛上了你?”這封信可沒有編號,如果編號也許是13號。當然,三妹沒有復信。接著第二封、第三封信,要是從郵局寄信,都得超重一倍。據三妹說,原封不動退回。第四封以後的信,沒聽見三妹說什麼,我們也不便過問,但是知道三妹沒有復信,可能保存得相當周密。
    我轉學到上海大西路光華大學(1929),這以後,瀋從文究竟給三妹多少封信,我當姐姐的不好過問。是不是三妹專為瀋從文編過特殊的號,這也是秘密。
    大概信寫得太多、太長、太那個。三妹認為老師不該寫這樣失禮的信。發瘋的信,三妹受不了。忽然有一天,三妹找到我,對我說:“我剛從胡適之校長家裡回來。”我問她:“去做什麼?”她說:“我跟校長說,瀋老師給我寫這些信可不好!”校長笑笑回答:“有什麼不好!我和你爸爸都是安徽同鄉,是不是讓我跟你爸爸談談你們的事。”三妹急紅了臉:“不要講!”校長很鄭重對這位女學生說:“我知道瀋從文頑固地愛你!”三妹脫口而出:“我頑固地不愛他!”以上是三妹親口跟我講的話,我記得一清二楚。可是我們兩姐妹都有了孫女時,偶爾談到“頑固地”“愛他”和“不愛他”時,三妹矢口否認跟我說過這些話。
    光陰如箭,這箭是火箭,人過了25歲後,覺得日子過得比過去快上一倍。一下子,半個世紀過去了。
    在這半個世紀中,我和三妹同年(1933)結婚,我嫁周耀平(現名周有光),她嫁瀋從文;我和三妹同年生兒子,我的兒子叫小平,她的兒子叫龍朱。“盧溝橋事變”,我們兩家分開。她老瀋家住雲南呈貢,我老周家在四川漂流,從成都到重慶,溯江而上到岷江,先後搬家30次以上。
    日本投降後1946年,張家十姐弟纔在上海大聚會,照了十家歡。這以後又各奔前程。從此天南地北、生離死別,再也聚不到一起了。一直到1956年,有三家定居北京,那就是三妹三弟定和跟我三家。算是歡歡喜喜、常來常往過日子。十年後(1966),猛不丁地來了個“文化大革命”,這下子三家人又都妻離子散。兩年後,北京三家人家隻剩下四口人:瀋家的瀋二哥、張家的張以連、我家祖孫二人,相依為命。連連12歲獨立生活,我的孫女小慶慶九歲。三妹下放湖北咸寧挑糞種田,聽說還和冰心結成“一對紅”。三弟下放放羊。我家五口人:兒子曉平(小平)、媳婦何詩秀先後下放湖北潛江插秧、種菜。我家爺爺(周有光)下放寧夏賀蘭山闕的平羅。撿種子、編篩子、撿煤渣,還有開不完的檢討會、認罪會。大會多在廣場上開。有時遇到黑黑的空中大雁編隊飛行,雁兒集體大便,弄得開會的人滿頭滿身都是粘答答的大雁大便,它方“便”人可不“方便”,洗都難洗干淨。我家有光幸虧戴頂大帽子,總算頭上沒有“鳥便”。有光跟我談起這件事,認為是平生第一次遭遇到的有趣的事。看來大雁比人的紀律性還強,所謂“人不如禽獸”。
    本來也要我帶慶慶跟著爺爺下放平羅的。我思想搞不通,不去,就不去,動員我也不去,也無可奈何我。我是嬌小姐,受不了那塞外風沙,也喫不下為三個人打井水、洗衣服、生爐子燒飯的苦。我一把鎖鎖上了城裡沙灘後街55號大雜院裡我住的房子的大門(原有五間半房子,上繳了四間),住到中關村科學院宿舍裡兒子家,看孫女燒飯。靠丈夫、媳婦三人給我的微薄津貼打發日子。真正不夠用時,我有好親戚好朋友處可借。雖然他們生活也不好,可他們總會竭力為我張羅。我一輩子怕開口問人借錢,這下子完了,隻好厚著臉皮乞討,這也是人生應有的履歷。
    過年過節,我把12歲的小連連接到中關村住幾天,慶慶就不肯叫他“叔叔”,瞧不起他。慶慶說:“我為什麼要叫他叔叔,他隻比我大三歲,他沒羞沒臊,還搶我糖喫。我不但不叫他‘叔叔’,也不叫他‘連連’,我叫他‘小連’。”我罵慶慶,太沒有禮貌。實在那時候,孫子罵爺爺,兒子逼死媽媽的事多著呢,還講什麼禮貌。
    有一次,我進城到東堂子胡同看望瀋二哥。那是1969年初鼕,他一個人生活,怪可憐的。屋裡亂得嚇人,簡直無處下腳。書和衣服雜物堆在桌子上、椅子上、床上……到處灰蒙蒙的。我問他:“瀋二哥,為什麼這樣亂?”他說:“我就要下放啦!我在理東西。”可他雙手插在口袋裡,並沒有動手理東西,他站在床邊,我也找不到一張可坐的椅子,隻得站在桌子邊。我說:“下放!?我能幫忙?”瀋二哥搖搖頭。我想既幫不了忙,我就回身想走。瀋二哥說:“莫走,二姐,你看!”他從鼓鼓囊囊的口袋裡掏出一封皺頭皺腦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對我說:“這是三姐(他也尊稱我三妹為三姐)給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舉起來,面色十分羞澀而溫柔。我說:“我能看看嗎?”瀋二哥把信放下來,又像給我又像不給我,把信放在胸前溫一下,並沒有給我。又把信塞在口袋裡,這手抓緊了信再也不出來了。我想,我真傻,怎麼看人家的情書呢,我正望著他好笑。忽然瀋二哥說:“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接著就吸溜吸溜地哭起來,快70歲的老頭兒像一個小孩子哭得又傷心又快樂。我站在那兒倒有點手足無措了。我悄悄地走了,讓他沉浸、陶醉在那春天的“甜澀”中吧!
    1988年5月9日晚初稿成
    於瀋從文二哥逝世前24小時



     
    網友評論  我們期待著您對此商品發表評論
     
    相關商品
    在線留言 商品價格為新臺幣
    關於我們 送貨時間 安全付款 會員登入 加入會員 我的帳戶 網站聯盟
    DVD 連續劇 Copyright © 2024, Digital 了得網 Co., Ltd.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