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的話】   張峻   2016 年 8 月

     “‘佐野，你大約還有一年就要死了，不害怕嗎？’ ‘不害怕啊！我還挺高興的。’ ‘佐野，你且先行一步，在那邊的世界也給我找一個好點的地方。至少要像現在這樣，能坐下來聊天。’ 我並不怕死，但我真的不希望好朋友死去。死亡的意義並不是來自於自己的死，而是來自於別人的死。”

     這段話讓我的心深深地被觸動——溫暖、傷感，並讓我重新看待死亡。

     佐野洋子——日本知名繪本作家，晚年患上癌癥。在她去世前的五年中，她以日記的形式寫下了這本《在難熬的日子裡痛快地活》。（日文書名《役にたたない日々》臺版書名《無用的日子》）

      剛拿到原版書的時候，本以為這是本沉重的有關“生死”的書， 沒想到在翻譯的過程中，我不時被書裡詼諧的語句逗得縱聲大笑，
甚至看到忘我。更多的時候，我靜靜地讀著每一行文字，感受那份真實、敏銳、透徹。讀完書尾後一個字，我合上書，感受著書中散發的鮮活的生命力，她讓我知道：人生雖然很累很辛苦，但我們總能活下去，並且可以活的很痛快。

在佐野女士平鋪直敘的文字中，在她天馬行空的跳躍思維中， 一個幽默豁達的智慧老者出現在我眼前：

◎她敏銳的觀察力——直指人心。
◎她日漸衰老，和時代脫節，自我厭惡——看似消極，卻有種超脫的力量。
◎她身邊的各種朋友——不同的個性、不同的溫情。
◎她寫到親情、社會、回憶、歷史……引人思考、並更珍惜當下。

 在佐野女士的筆下，豪放和豁達一色、平淡與智慧並存——

【關於人生】
佐野女士把人生比做打麻將：“高手都是舍近求遠，看著牌局的發展，也許手裡這副牌暫時湊不全，但仍然滿懷希望。誰也不知道人生中會發生什麼，但不能總是盯著眼前，而要展望遠處的美景，並且過好當下的每一天。”

【關於愛情和婚姻】
佐野女士在患癌期間曾一度沉迷於韓劇，並由此引出了她對婚姻的看法：“夫妻兩個人一起生活幾十年是一件非常難的事，熬住這份難，隻是為了有個‘老來伴’”。“兩個人安享著晚年生活。這樣的日子讓人忘卻了那顆絢爛多彩的心。”她還說道：“韓劇用扭曲的方式演繹了一種虛構的絢爛，觸動了大媽們的心。”，簡直是一針見血地道出了沉溺韓劇的原因。

【關於死亡】
佐野女士癌癥纏身，當被醫生告知隻有兩年生命時，她在看病回來的路上去買了一輛昂貴的捷豹轎車——“這輩子的後時刻開的是捷豹車，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她感到“人生突然充實起來。 每天都過的很快樂。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也就獲得了一種自由。”

       佐野女士於 2010年11月5日離世。這位堅強可愛、古靈精怪的萌老太，就這樣帶著她的率真瀟灑地離開了。
      《在難熬的日子裡痛快地活》通篇沒有勵志的語言，卻充滿思考和力量，告訴人們：“無論輝煌還是平凡的生活，總有些日子是難熬的，但是不用畏懼，我們依舊可以活的痛快精彩。”

次治療的時候我問醫生：“我還能活多長時間？”

“進安寧病房的話兩年左右吧。”

“到死之前還需要花多少錢？”

“一。”

“我明白了。那麼請停止化療，也不用再做延長生命的努力，盡可能讓我過普通的生活。”

“好吧。”

（就這樣過了一年）

我是自由職業者，也沒有退休金，一直擔心活到90歲可怎麼辦，所以我一直在一點點地攢錢。所以現在這樣也很幸運啊，可以把錢都花掉。

回家的路上，我就去了附近的捷豹車代理店，指著一輛的英國綠的車說：“就買這輛了”。以前作為愛國主義者，就算是一時衝動，我也不會買外國車的。

車買來了以後，在開車的一瞬間，突然有種“啊！我這一生就是想找這樣的男人，卻沒來得及找到”。座椅對我說：“我要好好保護你。”，它不會提供任何不需要的服務，但是我心底自然而然地對它充滿了信任。我這輩子後時刻開的是捷豹車，運氣真是太好了。

後來，我聽說有個嫉妒我的朋友和別人說：“佐野開捷豹車不合適啊。”你在說什麼啊？就因為我是貧窮百姓家的孩子我就不能開捷豹麼？我心想，如果把話說得損一點：你也可以買啊。你要能早點死，也能買一輛捷豹啊。我的理想是七十歲死。這世間真的有神明，我一定是神的好孩子吧，結果您計劃得這麼得當。

剛買了一周的捷豹車，就到處是傷。我倒車入庫的水平太差，況且家裡的車庫也是太小了。我每天開著到處坑坑窪窪的捷豹，而且烏鴉每天在機箱蓋子上拉屎。

如今，我已盡到所有的義務和責任，孩子也都長大成人，母親也在兩年前去世了。

我沒那麼熱愛工作，不喜歡做的事到死也仍然不喜歡做，沒有很想做的因為沒有做而還不想死。當知道隻剩下兩年可活，折磨我十幾年的抑郁癥也基本消失了。真是太奇妙了。

得了癌癥以後，我的人生突然充實起來，每天都過得很快樂。

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也就獲得了一種自由。感謝我的父親。想起父親的訓話，每到晚飯的時候，他都一定會訓話。其中有一句是：“就算自己心靈扭曲，也不去向醫生求助，即使醫生就在身旁。但為了治療小拇指的傷痛，即便不遠千裡，人們也要去。”那時的我認為，如果自己的心靈扭曲，是發現不了別人心靈扭曲的。父親還有一句是：“有人隻讀過一本書，也可以被稱為專業閱者。”昨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邂逅了這本書。那就是林語堂寫的《生活的藝術》。我也許是中國人吧。這本書讓我感觸頗深，反思自己讀過的書，應該為什麼而活，幸虧在我死之前有緣看到了這本書。還有一句“不要吝惜金錢和生命”，這是父親對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說了大概有一百遍的話。所以，可能是因為這句話，父親一直很貧窮，五十歲時就死去了。

我不相信生命比地球更珍貴這類的事。

花去做移植髒器手術的人和伊拉克的孩子的生命並不相同。

我不是惜命的人。

十一歲哥哥和四歲的弟弟，像伊拉克的孩子一樣死去了。

失去孩子的母親的悲傷可能真的比地球還沉重。

樂樂堂有點不好意思地對我說：“佐野，你且先行一步，在那邊的世界給我也準備一個好點的環境。至少要像現在這樣，能坐下來聊天。”

我並不怕死，但是我真的不希望我喜歡的朋友死去。死亡的意義並不是來自於自己的死，而是來自於別人的死。

別人看我總是精神飽滿、心情舒暢，總會對我說：“看起來你能活得久。”這反而動搖了我對待死亡的自信，可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情。

人總是自以為自己不錯。雖然有些事回想起來覺得簡直丟臉到家了，可我仍然認為“我的一生沒有白過”。按照對自己有利的方向來總結自己人生的人不隻我一個吧。

我拜托樂樂堂一件事：“能不能幫我找五個有蠨唐草圖案的，這麼大小的盤子？”這是我一直想用的東西，我想能在死之前，用下自己喜歡的東西。

後來，我還買了好多漂亮的睡衣。

我又買了很多想看的DVD。

我現在喜歡的男人是摩根·弗裡曼（Morgan Freeman）。我對兒子說“摩根·弗裡曼總是演好人啊”。

兒子回答：“他的那張臉如果演壞人纔真的很可怕。”

嗯——說的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