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私密花園

與鹿交誼

蟲鳥齊鳴

植物的天使

不能信賴莎士比亞

搭錯車的松鼠

愛園藝勝過當總統

沉睡的郁金香花瓣

花園禮儀

花草拍賣會

公路上的鵝寶寶

生命不會默默消失

園丁的聖戰

    夏

戀愛交響曲

童年的願景

蘇菲的花園

奇花異境

蛞蝓大戰

絕不溫柔的植物

植物會發燒！

月夜感懷

痴戀玫瑰

寵物與鮮花

數大就是美

禪意與花道

快樂的野獸

鶯鷦鷯之家

嬌羞的綠袖子

與繆爾交心

夏日將盡

    秋

秋葉滑翔

明知故犯

花粉炮彈

心裡的小翠菊

天人合一

本能反應

漫天飛舞的生機

人獸無異

撕裂心扉的冰霜

後的玫瑰

可愛卻不受歡迎

蝙蝠展翼

    鼕

綁架松鼠

鳥屋設計大賽

蝴蝶飛舞的童年

休憩的時節

漫天雪晶

率性哲基爾

絕望的羅馬

高空狂喜

永不止息的生長

綠色思維

春機再現

私密花園

    我經營我的花園，一如我規劃人生。

    園藝之樂，就在於它行禮如儀。比如春天揭開花園的序幕，杜鵑被移往向陽之處。鼕青則遷往車庫邊，以免被小鹿發現，可惜依舊被小鹿找到了，將它們連皮帶刺生吞活剝。或許就像我們喜歡氣味強烈的薄荷、嗆鼻的芥末，鼕青上的刺，讓小鹿的飲食更添戰栗刺激的風味。隨著四時運轉，園子裡的雜務一年到頭永遠也忙不完，提醒我們古老的秩序。

    對全世界眾多的園藝愛好者來說，春天正是起床號。盛大的遊行、壯觀的排場，依時運作，至鼕方休。而即使到鼕天，花園裡也依然值得欣賞，如動物在雪中留下像形文字般的足跡、玫瑰籐蔓優美的弧線。此外，你還得計劃來年。

    一定有新方法可以戰勝老是來偷喫玫瑰的鹿和日本麗金龜吧？園藝工作者就像中世紀的人一樣，對所有的疫情了如指掌。有些園丁高雅溫文，有些則粗野豪放，喜歡頂著大太陽挖掘，兩手全是土泥。園丁可能迷戀精巧細致、完美無瑕的迷你花園，也可能熱愛亞馬孫雨林般的叢林景致。

    他們或許擅長讓不毛之地綻放出花朵，也或許喜歡野花怒放的大片田園美景；他們可能創造五彩繽紛和濃淡綠葉交織的世界，也可能全用銀白色的花朵構築月夜花園；或是構思出蝶影翩翩、蜂鳥鼓翼的園地，隻用紅、黃、橙色營造出滿園艷麗的春色；或任銀色蒲葦高聳的冠毛如節拍器般搖曳。

    園藝工作者的喜好各有千秋，反映出他們人生的戲劇起伏。然而他們全都愛好自然之美，也在一片混沌中熱切追求秩序—即使那秩序稍縱即逝。花園成了他們人生願景的畫框，不論是有機或高科技主題。他們都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雖然他們有很敏銳的美感且崇尚大自然，但他們常常憑借鋼鐵般的意志和巧計，在園內施展殺戮和傷害的身手。

    園藝工作者辛勤耕耘，別具匠心地巧手栽培，屬於永恆的樂天派。他們信賴大自然，並且虔誠信仰“進步”的觀念。蘋果樹粗糙而瘤節滿布的枝椏已經讓他們明白，美往往發生在意料不到之處。隻要具備耐心、勤奮和巧思，就能成功營造出美得無與倫比的私密園地。難怪園丁經營花園，一如規劃人生。

蟲鳥齊鳴

    春日的花園就像沉睡的小村莊一般緩緩醒來。

    雖然下了五天的雨，陽光久違，但新的植物依舊循日冒出新色彩。有些還在酣睡，不顧四時的運轉，有些則在一夕之間迎風招展。如果用古墓派的文筆描寫這一年一度的戲劇，可以說成千上萬的僵尸全都由鼕墳中悠悠蘇醒。

    如果“除草”是“謀殺”，那麼春天除草的工作可就不那麼善良了，尤其看到熱心教會事務的女信徒用鏟子狠狠地戳土，眼裡一副除惡務盡的兇光，撥掉一株又一株的蒲公英，一副“喫我這耙！你這可惡的家伙”的模樣。

    我們每天都有新發現：淡紫的小鴛尾、雪白的林頭翁、玲瓏可愛的桃紅白頭翁、優雅細致紫綠交織的貝母。氣溫高低起伏，一如風信旗。弗羅斯特（Robert Frost）在《泥濘時節的兩個流浪漢》一詩裡，扣準了四月空氣中這種捉摸不定的印像：

    陽光雖暖，但寒風刺骨，

    你明知四月天是什麼光景，

    陽光普照，風和日麗，

    就像提前過五月中旬。

    但若你膽敢說出這個想法，

    剎時烏雲蔽日，

    狂風起自冰封山巔，

你又倒退兩個月，回到三月中。

突然世界嘈雜起來。黑鸝是每年先歸來的候鳥，有時它們混在擬八哥、紅翼鳥和牛鸝群裡。今年有成千的紅翼黑鸝翩然到來，於是我騎單車時，會聽到周遭有三種獨特的叫聲：短促而清脆的嘆息、啁啾和長長的蜂鳴，教我不禁玩起捕捉它們身影的遊戲，在電話線、籬笆和樹梢尋找它們的蹤跡。雄鳥先來占地盤，每隻鳥約占四分之一畝，安頓下來，幾周後吸引顏色黯淡的後宮佳麗。這種鳥兒住在沼澤和草地交界之處，我沿著鄉間小路騎了十英裡，一路上都是響亮如蟬鳴的婉轉鳴啼。雄鳥炫耀紅色的肩章圖案，叫出賞鳥書上描述為“歐克拉瑞”的啼聲，宣示自己的疆土，但聽在我耳裡，這聲音似乎顯得機械化，就像上得緊緊的發條轉了開來，或是急促的警鈴。在上坡的半途，我倒退滑到大群鳥兒棲息的橡木叢，繞樹數圈，讓鳥兒清脆的啼聲灌滿我的耳朵。

    藍鴝和知更鳥繼黑鸝之後現身，還有歌帶鹀、撲動以及十來種水禽、十五種猛禽，包括偶爾出現在我花園掠食小動物的紅尾鷹。綠頭鴨在水塘上方的淺水區呱呱求偶，黎明的合唱揭開了繁殖季節的序幕；在某些人看來，這是露天的罪惡淵藪，因為擬八哥當眾交尾、侏儒鴛尾花向路過的昆蟲招搖性器官。或許你以為這所有的招呼問候和威脅誇耀吵嘈不堪，就像不入耳的交響樂，其實不然，這些迥異的叫聲就像幼兒園的小樂隊一般和諧，笛子、玩具笛、鼓和鈴，每天早上隨太陽上升而起。

    驚訝，感動，你聽到這些啁啾了嗎？艾略特（T. S. Eliot）說四月是“殘酷的月份”，但也是吵嘈的月份。青蛙經過冗長的鼕眠，在三四月間醒轉，爬出泥塘和腐葉堆，高聲宣揚自己的欲求。一生鑽研蛙類的自然學者卡爾（Archie Carr）在《向風之路》（The Windward Road）就寫道：“我愛青蛙的長相、外觀，尤其喜歡它們趁著溫暖的夜裡，群聚在濕地高唱性的渴望。”

蛙類會唱歌嗎？這由你對風笛音樂的品位而定。婉轉、顫動、低沉沙啞、低鳴、鼻音、哨音、呱呱、鼾聲，全都借著頰上、頷下和腋窩的氣囊鼓脹而來。我自己喜歡青蛙隨興彈奏五弦琴的聲音，但小不點樹蛙如銀鈴般洪亮的叮當，卻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沒有任何聲響能比得上，人們稱它們為“春蛙”。這些小東西一定有麥克風，雖然它們隻有一英寸長，喉袋卻能擴展到幾近同樣的長度，當作擴大器。一旦它們同聲求偶，鳴聲可以傳到一英裡開外，超過汽車的引擎聲和音響。想想春假的海灘上，聚集著成千上萬、求歡若渴的雄性動物的景像。

許多人都聽過春蛙的鳴叫，但很少人見過這種背上有獨特的Ｘ花紋的小棕蛙。它們會爬樹，像大部分蛙類一樣以昆蟲為食，但它們的生活對於人們而言依舊是一團神秘。它們在哪裡交配？在哪裡過鼕？唯有它們在我們眼前活躍時，我們纔注意到它們。

還有木蛙和美洲蟾蜍，我總把它們想成時時狂歡作樂的男生，一有女生來，它們就想用各種姿勢、在任何地點，和任何對像交歡。它們邊忙著和雌蛙交合，邊猛踢競爭對手，忙亂的情況不難想見。在一片混戰中，雄蛙常騎到其他雄蛙身上急著交配，因此這種蛙就會有“喂，你搞錯人了，換一隻試試”的聲音，科學家美其名為“放手聲”。雖然我從沒聽過青蛙會叫“葛瑞畢茲”（擬聲詞），但我知道加州樹蛙的確有這種獨特的叫聲，常在電影裡出現。雨林生物學者弗西斯（Adrian Forsyth）說，人之所以喜歡蛙類，是因為它讓我們想到自己，因此在許多文化中都有青蛙變成人的故事。

它們人模人樣地盯著你，卷起的大嘴就算不像笑，也絕不是怒。它們彎腰駝背坐在那裡，一臉期待，一副耐心聽眾的模樣，等著參加對話……我們對蛙類這些逗人特質的情緒反應並非沒有意義。自然史之美讓我們借由這種對生物的個人反應，一窺其生理堂奧。

不論癩蛤蟆長得多儀表堂堂，絕不要親吻它，厭惡這種逃避危險的本能常被人所低估。許多癩蛤蟆會釋放出有毒並有迷幻效果的黏液，來嚇跑掠食者。青少年勇於嘗新，難怪每年都有人因此喪命。

    小男生對青蛙和癩蛤蟆往往很殘酷，曾有英國友人告訴我，他十歲時和玩伴抓青蛙，把吸管插進它們尾端吹氣，直到它們爆炸。“為什麼小孩竟會對生物做出這種事？”我惱怒地問，他答道：“因為我們有這樣的能力。”聽到這種話我很難過，但我明白大自然就像詩人丁尼生（Tennyson）說的那樣：“血淋淋的牙和爪。”比如臭鼬喫癩蛤蟆之前，會先折磨它們，直到它們釋放出所有的毒液。而本身熱愛優諾酸奶的臭鼬，因為它們會翻垃圾尋找優諾的空盒，伸嘴進去舔食，結果鼻子卡住撥不出來，而引起動物保護團體的抗議，迫使優諾廠商重新設計包裝。

    春天也意味著我喜愛的兩個人會再度出現：克麗絲和比爾。他們是很有特色的園丁：對大自然的一切懷抱熱情、知識淵博、而且堅持有機的原則。

    他們可不是來作客的，而是我家花園生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欣欣向榮的廣闊花園裡，任何工作都不可能獨力完成，因此他們一周一次來幫我做粗活，或那些我不特別喜愛的工作。任何折磨我可憐膝蓋的工作都符合這兩個條件，包括種樹、撒硫磺預防黑點病、建新花壇、種成排的球莖植物、覆蓋堆積如山的護根、清理灌木叢等。其實我喜歡做重復的工作，如反復地為迷你紫菀花摘頭（deadheading，摘除枯萎的花以防止結籽），但我不愛做摘除蛞蝓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