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時值初春。他把他推出了棚屋。兩人各自手握維奧爾琴，一言不發，在細雨底下穿過花園，朝大屋走去。他們一進屋就吵嚷起來。他高聲召喚他的女兒們。他一臉怒氣。他說：

“快點，先生，快點。趕快讓一種激情誕生在我們的耳朵中。”

多娃萘特連蹦帶跳地下了樓。她坐在了窗門洞旁邊。瑪德萊娜上來擁抱了一下馬蘭·馬雷，後者則把維奧爾琴夾在兩腿之間，一邊調著音，一邊對她說，他已經在小禮拜堂中為國王演奏過了。瑪德萊娜的眼神頓時變得嚴峻起來。氣氛有些緊張，就像一根繃得過緊的弦頃刻就將斷裂。當瑪德萊娜用她的圍裙拭去維奧爾琴上的雨水時，馬蘭·馬雷在她的耳邊輕輕地重復道：

“他生氣了， 因為我昨天在小禮拜堂中為國王演奏了。”

德·聖科隆布先生的臉色還在繼續陰沉下去。多娃萘特連忙做了一個手勢。馬蘭·馬雷依舊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還在對瑪德萊娜說，有人往王後的腳下塞過去一個炭火的小腳爐。小腳爐……

“拉吧！”德·聖科隆布先生催促道。

“瞧，瑪德萊娜。我的維奧爾琴底端都被燒焦了。是一個衛兵注意到我的維奧爾琴燒焦了，他拿他的長矛示意了我。它沒有燒焦。它並沒有真的燒焦。它隻是有些燒黑……”

兩隻手在木桌上使勁拍響。所有人都猛地一驚。德·聖科隆布先生從緊咬的牙關中蹦出一聲吼：

“拉吧！”

“瑪德萊娜，瞧瞧！”馬蘭繼續道。

“拉吧！”多娃萘特說。

聖科隆布從客廳的另一頭跑過來， 從他手中奪過樂器。

“不！”馬蘭高聲嚷道，站起來想奪回他的維奧爾琴。德·聖科隆布先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一揚胳膊就把維奧爾琴掄在空中。馬蘭·馬雷伸長了胳膊，滿屋子地追著他跑，想要回他的樂器，阻止他做出一樁魔鬼般的蠢舉。他嚷道：“不！不！”瑪德萊娜已被嚇得獃若木雞，兩手一個勁兒地揉著她的圍裙。多娃萘特站了起來，跟在他們後面追。

聖科隆布逼近了壁爐，高高地舉起維奧爾琴，狠狠地把它砸碎在壁爐的石頭護壁上。高懸於其上的鏡子在擊打下碎裂了。馬蘭·馬雷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嚎叫起來。德·聖科隆布先生把手中的維奧爾琴殘片扔在地上，用他那漏鬥形的靴子在上面跳著腳地踩。多娃萘特一邊緊緊地揪住她父親的上衣，一邊叫著他的名字。過了好一會兒，四個人全都不出聲了。他們紋絲不動地待在那裡，目瞪口獃。他們瞧著滿地的碎屑，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德·聖科隆布先生低著腦袋，臉色煞白，隻是瞧著自己的雙手。他試圖發出表示痛苦的“啊！啊！”的嘆息。但是他無法做到。

“父親，我的父親！”多娃萘特一邊說，一邊嗚咽不已，緊緊地抱住了她父親的肩膀和脊背。

他的手指頭顫抖著，他漸漸地擠出了輕輕的叫喊聲：“啊！啊！”像是一個溺水的人再也透不過氣來。後，他離開了客廳。馬雷先生在瑪德萊娜的懷中哭泣，她則跪在他的身邊，渾身戰栗不已。德·聖科隆布先生手拿一個錢袋走了回來，解開了扎口的帶子。他數了數裡面的金路易，走近了，把錢袋扔到馬蘭·馬雷的腳下，轉身離去。馬蘭·馬雷挺身站起來，衝著他的背影嚷道：

“先生，您倒是說一說，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德·聖科隆布先生回過身子，平靜地說：

“先生，一件樂器是什麼，一件樂器並不就是音樂。您這兒有足夠的錢，可以為您再買上一匹馬戲團的馬，好在國王的前面打轉轉。”

瑪德萊娜掩袖而泣，也試圖站起身來。哭泣聲使她的背都一抽一縮的。她跪在他們中間。

“請聽一聽，先生，心靈的痛苦讓我女兒從嗓子中迸發出來的哭泣：它們比您的音階還更靠近音樂。永遠地離開廣場吧，先生，您是一個十分偉大的街頭雜耍藝人。一個個盤子正飛舞在您的頭頂上，而您則永遠也不會失去平衡，但您隻是一個渺小的音樂家。您是一個像李子那樣大小或者像鰓角金龜子那樣大小的音樂家。您應該在凡爾賽宮演奏，就是說，在新橋上演奏，人們會扔一些硬幣給您作酒錢。”

德·聖科隆布先生把房門狠狠地一摔，離開了屋子。馬雷先生也跑向院子，打算離去。房門哐啷哐啷地亂響了一陣。

瑪德萊娜一直追他到了路上，把他攔住。雨已經停了。她摟住了他的肩膀。他哭著。

“我會教給您我父親教過我的一切。”她對他說。

“您的父親真是一個兇狠而又瘋狂的人。”馬蘭·馬雷說。

“不。”

靜靜地，她搖著頭表示“不”。她又說了一遍：

“不。”

她看到他的淚水滾滾落下，便伸手擦去了其中的一滴。她發現馬蘭的手靠近了她的手。在又一次紛紛下飄的雨水中，她的手顯得赤裸裸的。她探出了她的手指頭。他們踫在了一起，猛地打了一個激靈。然後，他們的手握到了一起，他們的身子湊近了，他們的嘴唇湊近了。他們彼此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