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本書是本講古文的小書，主要面向中、大學生群體以及一般的古文愛好者。
       自從五四新文化運動後，古文已逐漸從中國人的日常生活中消失了，除了中學語文課本外，很多人基本上再無接觸、了解古文，所以對古文較為隔膜。我們今天所講的古文，其實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廣義的古文，是指用文言文寫作的文章；狹義的古文，則是指秦漢時代流行的散文，有別於魏晉以來興起的駢文。唐代中期韓愈反對高度形式化並崇尚辭藻的駢文，於是發起和領導了古文運動，以變革文體，號召回歸類似秦漢的散文寫作風格；又經過宋代歐陽修等人的持續努力，這一意義上的古文遂成文章的主流和正宗。
       在古文盛行的年代裡，誕生了眾多古文選本，其中著名的要數清代康熙年間吳楚材、吳調侯編的《古文觀止》。該書依照時代編次，選錄了自先秦以至明代的二百多篇名文佳章，這些文章大多經受了時間的淘洗而傳誦不絕。因此自問世後，該書便流行開來，直至今天仍然在社會上擁有廣泛的知名度。當然，從今人的眼光來看，“古文觀止”的大名未免言過其實，該書對文章的編選標準還可重新討論和商榷；但從古至今，又有哪一個文章選本能做到盡善盡美而不留遺憾呢？作為一本供初學者學習古文的入門級教材，《古文觀止》還是相當不錯的。
       不過問題就此來了：古文畢竟是古典的東西，離我們現代人的現代生活實在太遙遠，還有必要花力氣學習嗎？拋開傳統文化的復興、弘揚等宏大意義，對普通人，特別是對課業繁重、升學壓力或就業壓力極大的學生群體，其價值又何在？
       我以為，至少有兩個方面或值得考慮：
       一是打底子。人是文化的存在物，文化在歷史中形成，如果抽去了歷史，人就無根無柢。學習古文，就是進入歷史世界的一個門徑，借此可以打好文化根柢。例如，諸葛亮的《出師表》論性質盡管是公文，絕非板著面孔、拿腔捏調的官樣文章，全文言辭誠摯、懇切，傳達的是抱有強烈憂患意識的老臣謀國的苦心和忠心；陶淵明的《歸去來辭》，傳達的是中國文化中高人雅士所特有的淡泊胸襟以及順其自然、欣於所遇的人生觀；蘇東坡的《前赤壁賦》，傳達的則是賢人君子們灑脫、曠達的精神。多讀並仔細體會、玩味諸如此類的文章，與一個民族的文化精英們經常遭遇、溝通，自能砥礪思想，滋潤心靈，涵育品性，培養情趣。如果有較為厚實的文化根柢，一個人至少不會那麼淺薄、庸俗、褊狹和乏味吧。
       二是鍛煉寫作能力。據新聞報道，近清華大學決定面向全校2018級本科新生開設公共必修課《寫作與溝通》，據說是針對大學生寫作表達能力退化的現狀而有的放矢。寫作與表達本是人的基礎的能力之一，理應不分專業，為一般學生所牢固掌握和嫻熟運用，而在我們的大學裡，居然成為問題，以清華學生資質之佳，都還令有識之士憂心，更何況其餘！大學生寫作能力普遍下降，又可追溯到基礎教育在這方面的相對缺位。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是，現今基礎教育以應試為導向，更多的是注重解題，對寫作能力的從容、繫統培養並非重心所在，這不免造成中學生們的訓練不到位，基礎不牢。問題就這樣一級級地往後推，即使大學畢業，很多人還不懂得準確地表達觀點，得體地辯論，優雅地抒發情感，思想貧乏，語言空洞，邏輯不通。從小處說，這不利於個人的發展；從大處著眼，在日益擁擠、嘈雜的公共空間中，這一因素將降低人們社會交往的理性、文明程度。所以，在求學生涯多讀點古文，感受經典的魅力，領略漢語的精美，積累豐富的語言材料，掌握多樣的表達技巧，無疑極有必要。
       基於以上兩點，《古文觀止》一書在今天仍有很大的存在價值。
       《古文觀止》雖說是本入門的古文教材，但對今天的學生以及非專業的古文愛好者來說，其分量還是很重的。所以本書從兩百多篇文章中選擇了二十四篇，唐以前和以後各十二篇。至於文章的取舍，並沒有特別的用意，大致遵循如下簡單原則：一是篇幅短小，短的《讀〈孟嘗君傳〉》僅四句話，一百個字左右，較長的《觸龍說趙太後》和《留侯論》也就七百字左右；二是文體均衡，所選的文章包括傳、書、表、辭、賦、序、說、記、論等，目的是使讀者大略認識古代諸常見文體以及不同文體的寫作規範；三是內容淺豁，不選帶有訓教意味、衛道氣息的艱澀文章。
       本書正文包括原文、解題、講疏及簡評四個部分。原文采用《古文觀止》通行版本；解題部分是對文章作者、寫作背景或文體規範所做的簡單解釋；講疏部分是重點，效法古書章句的形式，對文章逐句精講，根據情況，或注釋字詞，或串講句意，或揣摩文心，或賞析內容，或梳理脈絡；後的簡評部分，則總括大意，評點精義。
       談起本書的由來，並非出於一時的心血來潮。多年前我在上海攻讀古代文學的博士學位。那個時候，博士生的補助很微薄，靠這點寒磣的收入要在魔都裡生活大不易，因而境況窘迫；機緣巧合，有朋友正辦語文培訓班，急缺師資，於是過去代課。這位朋友精明干練，性格堅忍，精力充沛，創業之初，遭遇諸多一言難盡的苦楚，情況下甚至已準備放棄，所幸都被他挺過來，終於步入正軌。上海是中國教育發達的地區，精英學生數不勝數。自口碑傳開後，許多家長領子女慕名而來。身為任課教師，我也接觸到不少資質極佳的中學生。從他們口中得知，“一怕周樹人，二怕文言文，三怕作文”，是滬上學生的普遍心聲。有鋻於此，我們開設了《古文觀止與作文》這門課程，把《古文觀止》和作文結合起來，開始由我來主講，斷斷續續上了兩三年的課。本書就是在其時講義的基礎上擴充而成。當年的學生中有幾個還聯繫著，有的研究生畢業後成家，已為人父母；有的在海外拿到學位後留下工作，閑暇則行於世界各地，享受漫遊的樂趣。遙想當日*古文時，講臺下的他們還是富於靈氣而又顯青澀的學生，如今均成芝蘭玉樹。撫今追昔，不能不感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