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痛感，纔是人生的一種境界

    老友金海龍捧來了他沉甸甸的書稿《保持生活的痛感》。夜深人靜，燈下品讀，頓從內心深處湧出一種感動。這感動是歲月的慨嘆、人生的況味、情感的共鳴，還有心底的波瀾。

    認識金海龍這個名字，還是在上世紀90年代。那時，在地方當公安局長的我，偶然讀到《河北公安》月刊上的一篇報告文學《華北大劫案》，印像頗深。於是注意到這是華北油田公安處副處長金海龍和他的同事所寫，由此便記住了這個閃亮的名字。

    有幸和海龍晤面是在1995年。那時，我已奉調公安部任職，海龍和他的同事專程看我，於是一番海闊天空，談偵破、談文學、談創作，一時有相見恨晚之感。他的誠樸與激情、敏銳與干練、率直與學識，很快成為我結識的又一個公安摯友。

    荏苒光陰，近廿載過去，我在中國石油新聞發言人培訓班上課，又見到了海龍那熟悉的目光。原來，千裡有緣來相會，他又成為了中國石油一家地區公司的領導干部和新聞發言人。四目相視，我突然想起他後來曾在《人民公安報》上發表的散文《明亮的那雙眼睛，你在哪裡》。是啊，這是一雙深邃的眼睛，二十年不見，你肯定找尋到了不少的東西。

    作品的字裡行間，充滿著對生活的探尋、開掘、領悟和發見，就像大海中的一條龍，上窮碧落，下抵深海，不但搏風激浪，還有胸中波瀾，筆端體現。原來這20年，海龍在打一口深深的油井，打出的是一桶又一桶的原油；他在不停地釀酒，釀出來的是一壇又一壇醉人的香醇。這油和酒就叫精神佳釀。

    有人說，人在饑餓時的時候隻有一種煩惱，而當喫飽了肚子之後，就會生出無數個煩惱。解決這些煩惱不比喫飯，不是用金錢和物質能夠購買到的。阜外醫院一位高明的專科主任告訴我，一個垂死的億萬富翁哀求他與其簽一個合同，自願將家產的一半贈於醫生的名下，以換來他壞死心髒的復蘇，得以延長自己的生命。這張協議終無法實現，因為他來得太晚，已病入膏肓，過去歲月的紙醉金迷已經掏空了他的健康。

   心病還須心藥治。精神的蒼白、空虛和貧困，隻有精神的力量纔能救治。海龍為這個焦慮中的世界開出了清涼的藥方——人應該活在一種健康的精神世界裡，要有一種生活中的痛感。這痛感，就是價值觀支配下的認識、情感和道德，即尊崇和奉獻的信仰。有了這個信仰，就有了是非曲直與博大寧靜的心境，無論天災人禍、五癆七傷、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能處之泰然；有了這個信仰，無故加之而不怒，泰山崩於前而不驚，愈挫愈奮、五毒不侵，而且善於將挫折變為轉折，坎坷化為深刻。因為在急劇變化的當今時代，難免生活有曲折，遇人有不賢，地位有沉浮，思想有彷徨。面對生活中的磨難與困窘，保持生命的痛感與清醒，始終堅守一種達觀向上的心靈境界，“世界讓我遍體鱗傷，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靠的是強大的精神力量的支撐。

   人是活在精神裡的。物質的需求是有限的，對生活的漠然、麻木，喪失了精神的痛感與昂揚，即令生活在錦衣肉食的物質生活裡也會空虛無望，導致“窮得隻剩下錢”的悲劇。人是精神的人，在溫飽解決之後，國人更需要的是靈魂的家園，不能讓身體跑得太快，要等一等靈魂，千萬不能魂不附體，那將是人格的分裂。殊不知，人連做夢都是精神的活動。一個人的精神健康，決定著生命的質量、重量、長度、寬度和厚度。

    海龍正是出於這樣一種心靈的境界，以自己的生活和自己讀書所思所想，開列出他對生命哲理思考的菜單。這個菜單不是概念，全是故事，他和他遇到的以及古今中外別人的故事，順手撚至、娓娓道來，不說教，不坐而論道。他善於將大原則變為小道理，善於將枯燥的概念變為鮮活、趣味的事例，善於把生活的碎片與片斷引向生活的真諦。難能可貴的是，他能在字裡行間反檢自己的不足，用自己的刀“削自己的把兒”，勇於亮丑，坦露心跡，以自己的倔強、無知招致的教訓現身說法，道出命運的私語，用真實人性展示的方法，給我們接通大千世界的奧秘。

   書上得來終覺淺。海龍是以自己生活的閱歷和感悟奉獻給讀者的一本《醒世通言》，帶有很強的可讀性，其中不乏蒙太奇的電影鏡頭。像自己遭遇車禍瀕臨死亡時神醫“馬一刀”大顯神通，摘瓜時被看瓜小孩發現反倒喊“叔叔，我再給你一個吧”的感動，“表揚”因遲到被人換了工牌成了見義勇為的英雄、弔著“工傷”膀子偷著干私活打家俱的李師傅，一個看起來流裡流氣的落後工人在關鍵時刻冒死關上氣閥救了大家，遼寧燈塔縣村民高威和遼陽市業務員欒福山之間義薄雲天的互助之情……全都是源於生活中的真善美丑，閃耀著生活的斑斕色彩，跳動著生活的音符，令人感到可親可敬可信服，在故事中獲取了生活的認同和人生的哲理。

   文如其人，字裡行間體現海龍內心的純度。他告訴我，說他有時是帶著溫暖在寫作，有時會提著劍在吶喊。是的，正如《貪欲，靈魂的無底深淵》的一組散文中，寫了汪興纔怎樣走上了不歸路，用靈魂透視的多稜鏡去觀察一個逐漸蛻變的軌跡。書的後，他又飽含深情描述了智擒竊賊的陳班長的警察形像，是那般平凡普通又那麼令人尊敬。記得我曾讀過海龍的報告文學集《藍劍出鞘》，現在讀了這本散文集《保持生活的痛感》，我明白他已經在文學創作上有了一個轉身、一個跨越——過去的創作在戰場，現在的創作直指心靈，煉出了精神世界的一顆“劍膽琴心”！

    我想用詩人田間的詩來祝賀海龍的《保持生活的痛感》：

        有的人，頭上白發蒼蒼，他還在老地方；

        有的人，在一天之內，他攀過幾道山崖，

        在那深山老林裡，發現了一座寶藏。

是這序。

                                       武和平

                                        二○一四年四月十日

尋找童年的影子

石油人，是同石頭和油打交道的一群人。

作為石油人的後代，和眾多的油娃一樣，我過早地走進了這個漂泊的部落，過早地品嘗到了生活的艱辛。

執著裡填滿倔強，好奇中伴著衝動，頑皮下透著機靈。既有城裡兒童的自傲，又有農村孩子的野性。

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已經長大。

童年已漸行漸遠，逐步從我的記憶裡模糊甚至消退。就像潑出去的水，更像中國畫中暈開的色彩，再也無法聚攏。

可無論成長的路程是失敗還是成功，覺悟還是朦矓，所有的故事似乎都源於一個起點，那就是童年的影子。

想著，我就不由自主地陷入迷茫。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我該如何重新去面對那些逝去的人、過往的事？

我會不會拽住每周，甚至每月、每年都要離家遠行的父母，懇求他們停一停為工作也是為生活而不斷奔波的腳步，給我多一點在夢裡呼喚過無數次的愛撫，幫我擦一擦臉頰上早已凝固的淚痕？

哪怕是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或者一記糾錯的耳光……

童年 刻骨銘心

由於父親常年在外省工作，我童年的生活，是在爺爺奶奶家的院子裡開始的。

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有點貪玩。寫作業的時候，常讓別人代筆。

一次被叔叔發現，立刻遭到一頓訓斥，並被罵了一句“盲流”。

這本是一件不大的事情，雞毛蒜皮而已。可那時的我，不知怎麼了就好似受到了天大的悔辱，痛苦不堪，委屈甚至絕望。

叔叔的話音剛落，我就背起書包直奔火車站，要去吉林找老爸。

開始，家裡人還沒當回事，以為小孩子賭氣罷了。等到天黑了，還未見我回來，家裡炸開了鍋。

全家人立刻傾巢出動。

車站、碼頭、旅館、商店，幾乎翻了個遍，折騰了多半宿。後，在火車站候車室的一個角落裡，纔把我“逮”了回來。

其實，當時我也沒搞清“盲流”到底是什麼意思，反正覺得那是寄人籬下的感覺。這件事產生的直接後果，就是母親下決心把我們的戶口遷走，並於後來舉家北上。

雖然同遠在吉林一個小縣城工作的父親團圓了，但是也害得我好端端的一個大城市的“綠卡”丟了。後來，在小朋友面前一提起“出身”就好像矮了半截。

叔叔的一番好意，竟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這是我們誰都沒有想到的。

這是讓我刻骨銘心的件往事。

第二件事，發生在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當時，滿世界的紅衛兵扛著耀眼的紅旗，走街串巷，橫行天下。鬧得我們小學生也戴上了紅小兵的袖標，要去參加革命的大串聯。

本來頭一天晚上與幾個同學已經約好，第二天一早出發。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已日過三竿了，還不見他們的影子。

一賭氣，我一個人背上了小行李卷，踏上了“長征”的路途。

當時，我家住在油田礦區的工農新村，離縣城有幾十公裡。由於想抄近道，沒有走大路。所以，盡管後來家人拉網式搜索了幾個來回，也沒追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