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為讀者選擇更優秀的文學作品
孟繁華
“曹雪芹華語文學大獎”,是由遼寧省作家協會主辦的一項面向整個華語文壇的文學大獎。由《小說選刊》雜志社作為學術支持單位負責獎項的評選工作。以中國古代文學經典作家曹雪芹命名的文學大獎,隱含了組織者沒有言說的訴求。曹雪芹的《紅樓夢》規模宏大、結構嚴謹、情節復雜、語言生動,塑造了眾多具有典型性格的藝術形像,代表了中國古代長篇小說的成就,在世界文學史上也占有重要地位。曹雪芹為中華民族和整個世界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和精神財富,對後世作家的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不僅在文學領域,而且在繪畫、影視、動漫、網遊等領域衍生了大量優秀作品,學術界圍繞《紅樓夢》作者、版本、文本、本事等方面的研究與談論甚至形成了一種專門的學問。以曹雪芹命名這一大獎,不隻因為曹雪芹的祖籍在遼寧鐵嶺,重要的是主辦者希望廣大作家,能夠學習和繼承曹雪芹“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嚴謹創作精神,創作出不負時代,能夠傳之久遠的優秀文學作品。
一個時期以來,關於當代文學創作的價值評估,一直爭論不休各執一詞。我的看法是,評價一個時代的文學創作,一定要著眼於高端文學成就,隻有高端文學成就,纔能代表一個時代的創作水準。即便是批評,也要批評高端文學。隻有這樣,纔能構成與這個時代文學的對話關繫。文學評獎,就是選擇一個時期文學高端成就的方式之一,也是文學經典化的方式之一。因此,評獎就是為讀者選擇更優秀的作品。經過評委會認真負責的評選,本屆“曹雪芹華語文學大獎”評選出了長篇小說張平的《生死守護》;中篇小說馬曉麗的《手臂上的藍玫瑰》、劉建東的《甘草之味》;短篇小說班宇的《夜鶯湖》、張惠雯的《飛鳥和池魚》、哲貴的《仙境》等不同體裁的小說六部。這六部作品,在2018至2020年間,是當之無愧的上乘之作。其特點可以做如下概括:
一、直面現實。張平多年來一直堅持“反腐題材”的小說創作,其成就有目共睹。他的《國家干部》曾獲第五屆茅盾文學獎,《抉擇》深受文學界和廣大讀者的好評,《重新生活》則以全新的角度,發現了“反腐”題材邊緣處的另一種生活。而《生死守護》則寫了一位臨危受命的干部,面對來自或上或下、或明或暗的各種利益群體和地方勢力的掣肘、衝擊、誘惑、構陷和擠壓,如何披荊斬棘、生死阻擊,鋪就一條通往希望的通天大道,誓死守護人民利益和未來的故事。這個題材是有難度的題材,同時又是與時代生活息息相關的題材。一個作家能夠在同一題材中不斷發現新的人物、新的故事,不斷地走向新的文學高度,憑借的不僅僅是纔華,更有他的使命意識和家國情懷;張惠雯的《飛鳥和池魚》,面對沉重的現實問題,敢與正面直視。“飛鳥”和“池魚”顯然是一種意像,是母子關繫的隱喻或類比。老齡化已經成為一個普遍的社會問題,是更多的年輕人不能回避的問題。“飛鳥”們還是要變回池魚。飛鳥和池魚的位置發生了互換,是因為沒有什麼比親人更重要。這是一篇情感真摯極富文學性的作品。
二、發現邊緣。劉建東是“河北四俠”之一,在文學界大名鼎鼎。劉建東尤其擅長中篇小說。他的《閱讀與欣賞》《丹麥奶糖》《卡斯特羅》《完美的焊縫》等,在評論界有很高的評價。這次獲獎的《甘草之味》,寫一個當過兵,“自稱是共和國的兒子”的小姨父,二十年前結扎失去了男人的能力,百無一用。二十年後咸魚翻身,然後以“報復性”的方式奪回失去的時間,包二奶生二胎,“鬥雞走狗揮金如土”以致癌癥加身苟延殘喘。人生與命運的無常與恆定,在時間的輪回裡自帶悲憫和嘲諷。《甘草之味》“隱喻似甘草,實則狼毒花”。但是,這樣一個邊緣性的人物,恰恰有可能成為文學的典型。哲貴《仙境》裡的白蛇餘展飛,是信河街越劇團的業餘刀馬旦,也是皮鞋廠老板餘展飛,他演繹了《盜仙草》,也在《盜仙草》之外演繹了另外一場人間大戲,於無聲處攝人心魄。哲貴敢於在他人止步處作為起點,梨園即人間,人生亦如戲。不被關注的日常生活恰恰隱含了人性隱秘的情感和故事。班宇的成長得益於遼寧作協實行的“師徒互助”制度,突飛猛進勢不可當,他堅持書寫“東方魯爾”瀋陽的生活,而且風生水起,成為遼寧有希望的青年作家。《夜鶯湖》“故事發生在北方夏天的傍晚,到處是水,濺到岸上,很快蒸發,沒有痕跡。若有夕陽照亮,那麼它便如同記憶,折射著愉悅或痛苦的光芒,璀璨或黯淡,永不消逝”。責任編輯提示說,《夜鶯湖》中的人與事,確如黃昏時分一顆石子激起的水花,喧嘩之後轉瞬即逝。班宇卻試圖以文字光照這些水珠逝去的痕跡,捕捉那些無聲無息消失之人的蹤影,探尋遙遠歲月中的幽微閃現。人們固然崇敬且經受著命運的無常與磨難,但又都懷有僭越之心,試圖超越自身局囿,追求幸福步履不停,也都曾渴盼在人生的龍舟之賽中,擁有如金色大魚般躍起的一剎那。這是一篇有先鋒文學遺風流韻的小說。
三、重寫底層。馬曉麗的小說創作一直受到批評界的密切關注,她的《楚河漢界》曾獲過曹雪芹長篇小說獎;中篇小說《白樓》《雲端》好評如潮;短篇小說《俄羅斯陸軍腰帶》獲過魯迅文學獎,在長、中、短篇小說領域都取得了傑出的成就,她幾乎就是中國的“女奈保爾”。這次獲獎的中篇小說《手臂上的藍玫瑰》,離開了她熟悉的軍營生活,一個叫大華的鐘點工。生活在無愛的黑暗家庭,面對下崗困境和不能生育的痛苦以及完全失敗的人生經歷,竟然以一己之力幫助著身邊所有的親人。這不可思議的行為方式和情感方式,就發生在那樣一個無愛的環境中。馬曉麗就是在這不可思議處將人物撥地而起。關於底層的書寫,我們見過了太多的淚水和苦難,那些如“非虛構”一般的小說,將嚴酷的現實生活雪上加霜,絕望的氣息彌漫四方。我們為什麼要這樣的文學?但是,《手臂上的藍玫瑰》讓我們看到了底層寫作的另一種方式。顯然,這與作家的文學觀、價值觀以及對生活的理解密切相關。
我們知道,任何評獎都有它明確的目的性,有它要弘揚的包括價值理念在內的意識形態。它要通過評獎號召和影響作家的思想、情懷和專業精神,在創作上樹立良好的文風,繼承和發揚優良的文學傳統,使良好的文風和創造精神代代相傳,薪火永繼。本屆獲獎作品,顯示了新時代作家新的面貌和氣像。希望通過這些獲獎作品,激勵更多的作家有宏大的文學抱負,遠大的文學理想,成為無愧於新時代的作家、有創新精神的新一代作家。
2020年10月1日於北京
(作者繫北京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遼寧省作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