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鄉親

黃璧 002

聾人爺爺 007

杏纔爺 009

娥英姐姐 011

仁和哥 014

孝炳 017

教蘭 020

采芹 023

濤節嫂嫂 025

希賢 027

常節瞇眼 030

申明大肚子 034

地仙 037

第二輯鄉情

斷橋 042

水精鬼和王桶大的蛇 045

祠堂在演戲 048

兩條水圳 051

錦川 054

古樹森森 057

曬坪與茅房 060

深淺腳印泥鰍多 063

樅山裡 066

命繫溝渠 069

涼亭 072

干塘 075

三根火柴 078

豬欄塌了 081

秋收後的田野 084

杵毛芽 087

“望眼”大會 090

又見老井 093

抽水機房 096

石板巷 098

第三輯至親

父親的榮耀 102

又到茶花飄香時 107

母親的喊聲 111

雙皮鞋 114

風衣飄飄 116

母親淚 119

夾菜 122

油鍋嘩嘩響 125

銅茶壺 128

老屋 131

童運 135

半棟瓦房 138

母親的搓線瓦 142

歸根 145

叫花子來了 149

父母的床 152

第四輯至愛

想起黃毛 158

山村頑童 161

佳肴 164

燙皮 167

糖糍粑 169

肉餃粑 171

運動服，白球鞋 173

我家的池塘 176

帶著《葉賽寧詩選》流浪 179

四月八的紅鴨蛋 182

端午的饅頭 185

扯花生 188

與蜂爭蛹 191

蔥堆子 194

亦花亦菜 196

後記

記憶是村前流淌的小河 199

錦川

村前的江流沒有名字，它像一條遊走在田野上的大蛇，從上遊的羊

烏嘴村遊來，然後又鑽進了下遊朽木下村，我的童年大致沒有走出過這

段遊蛇的範圍。事實上，村裡人至今仍然都是泛泛地稱之為“江”。我

想，假如我能有資格給我記憶中已經遠去的那條遊蛇取一個名字的話，

我願意把“錦川”二字送給它。

那時我的錦川有著清秀而美麗的容顏。蜿蜒的兩岸邊樹木繁茂，烏

青的柏樹，高聳的白楊，闊葉的梧桐，還有垂柳、苦楝和桃李，把一江

滿滿的清水浸染成碧綠的錦緞。而岸邊春天的桃紅李白，夏天的蟬吟鳥

語，秋天的芙蓉如霞，鼕天的野菊金黃，也並不引起我特別的關注，年

復一年的輪回，其實這都是再尋常不過的物事。

我對於錦川的熱愛和記憶，更多的是在於春夏之間。

陽春三月，連綿的雨水過後，岸上叢生的小竹子又開始爭先恐後長

筍子了。我們似乎天生就有扯筍子的欲望，這並非全是為了喫著它下飯。

每一處長竹子的地方，我們幾乎每天都要去梳理一遍，掀開竹葉，仔細

搜尋每一個筍子，哪怕剛剛冒出泥巴一兩寸長的也不放過。在陡峭的地

方，竹子長得濃密又粗壯，隱藏在裡面的筍子又大又多，更成了我們攀

爬和冒險的樂園。當筍子長成了婷婷的筍篙，密密地開滿了小枝葉，我

們常會折一枝筍篙，撥去小枝的竹葉，采來野薔薇或白或紅的小花，

從撥竹葉留下的小圓孔裡插進花柄，不一會兒，一支開滿繽紛花朵的筍

篙花就在春風裡搖曳了，伴隨著我們快樂的笑聲和追逐。

田野碧綠的禾苗已能隱藏水鴨時，大雨引發的山洪往往也如期來臨

了，原本安靜平緩的錦川頃刻間咆哮了起來，碧綠的江水不見了，取而

代之的是滾滾洪流。要是遇上發大水的年成，靠近錦川兩岸的稻田全為

洪水所淹沒。當雨歇天晴，原本黃湯漫漫的洪水消退也快，家家戶戶提

著桶子來到水田裡將洪水淘干，把禾苗從淤積的泥沙裡翻出來。我那時

十分盼望這個時刻的到來，因為當我和家人即將把洪水淘干時，我已經

看見有魚和泥鰍在淺水裡竄來竄去，這纔是我的樂趣。我甚至年年

都盼望著漲大洪水，一年之中多漲幾次更好。

不久之後，桃子和李子也快要成熟了。錦川的上遊和下遊各有一座

水壩，江水流經下遊水壩時，一分為二，中間環繞著一塊大的坪地，上

面長滿了高大的桃樹和李樹，村裡把這個地方叫作桃子坪，這裡理所當

然成了我們又一個樂園。當桃子還是毛茸茸的青果時，我們在桃樹上爬

上爬下，摳下一團團軟軟的桃樹油喫；當桃子慢慢長大變白發紅，李子

也圓潤如卵時，村裡還有哪個頑童會不來這裡消受美味呢？

端午節一過，天也一天比一天熱，太陽整日裡從天光曬到天黑，天

空藍得十分亮眼，白雲在村莊、田野和山巒的上空變幻著模樣緩緩飄過，

在清風的吹拂下，我們早就脫得隻剩一條短褲衩。江水又恢復了平靜和

柔和，錦川的大灣裡卻頓時熱鬧了起來，父母們擔心的一個季節來了。

盡管父母一再囑咐我不準去錦川裡遊泳洗澡，甚至也有辦法識破我的謊

話，比如在我的胳膊上用手指甲輕輕摳一條印子，如果皮膚發白準是下

水洗澡了，一頓打罵已是在劫難逃。但為了逃避打罵，我們也漸漸有了

經驗，從水裡上來後，或者躺在草地上曬太陽，或者去山上撿柴，或者

干脆到水田裡去抓泥鰍，等身上的污漬差不多了，纔回家喫飯。在整個

酷夏，錦川的江水是我們親密的伙伴。

錦川的魚特別多，尤其是在喧鬧的淺灘，時常能夠看到大大小小的

魚在淺灘裡飛速地竄上竄下。有一種條子魚，頭大，渾身呈紫色，性子

很急，看到它飛竄時，我們拿一根長木棍擊水，或者拿一塊石頭擊打過

去，往往會立刻把它嚇死嚇暈浮上來。錦川的螃蟹也味道鮮美，在堤岸

下的小洞裡，在沙洲石頭下，經常能抓住或大或小的螃蟹，用力折斷它

的兩隻大鉗子，放進嘴裡一節一節嚼碎咽下，然後再慢慢享用它的八隻

小足和殼裡的肉，生吞活剝，其樂無窮。

令人振奮的是捉魚，當有人晚上在上遊下了藥水，第二天一早，

滿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錦川兩岸到處是拿著長長短短漁網或赤手空拳的

大人和孩子在來來回回地奔跑呼喊，江水裡大大小小的魚或死或暈，或

浮或遊，人們爭相跳入江水或捉或撈，真是一個舉村歡騰的日子。在這

樣的日子裡，我全然沒有了饑餓的感覺，除了興奮還是興奮。

當劫後餘生的魚蝦又恢復了活力，當滿村飄蕩著魚肉的香氣，當明

月爬上了高高的東山，錦川，在夜色裡泛著銀波，伴著清風，伴著蛙鳴，

伴著斑駁的樹影，不息地緩緩地流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