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根 / 1

秋色朦矓 / 7

田園思慕 / 11

梅花的品格 / 15

我所喜好的女性容顏 / 20

雪的障子 / 23

空知川岸邊 / 26

簡潔之美 / 44

關於容貌之美 / 48

難以伺候的餐廳 / 53

氣候與鄉愁 / 64

正月拜祭 / 69

等待 / 75 

論翻譯



神西清



讓我針對翻譯寫點什麼，可我並不是翻譯專業畢業

的，不過是因為愛好從事這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論

主張。我想僅就近流行的單色版翻譯談談我個人的

想法。

單色版翻譯也就是野上豐一郎先生所提倡的“理性

傳達原文的含義”的所謂“合理主義”的方法論。當然，

這種理論為翻譯所設定的極限確實有一定的道理。首先

應該肯定這個理論的智慧之處，隻是這智慧包含著無限

矛盾。這一點也是無法開脫的。

換句話說，我認為這個理論容易被人誤解的原因是

將翻譯的生理、心理等從理論方面單純地切割開來。

一般大家會把森鷗外的翻譯作為單色版學說恰當

的依據。但是世上沒有比這樣的理解更滑稽的錯誤了。

相反，應該說找不出任何文學家能夠趕得上森鷗外的詞

彙色彩強度。森鷗外的翻譯文章從含義到色彩以及與色

調之間的聯繫都是他經過極其謹慎斟酌後挑選出來的，

是使用恰當的詞彙素材建構起來的穩固建築物。還有

誰能寫出《魚玄機》呢？還有誰能寫出《即興詩人》呢？

不，這麼主張的人所看到的大概是森鷗外近晚年時期素

雅恬淡的翻譯文吧！而支撐那恬靜如流水的行文正是現

今人們到底無法模仿的森鷗外的嚴謹風格，平實易懂是

他獨特的文風。從這種意義上講，那是一種書面語。連

這個都不能分辨的人隻能奉勸他干脆放棄搞文學！

話說回來，翻譯首先可以被視為一種表達方式，為

了排除在表達上產生的各種煩瑣的與原文相異的部分，

必須借助外力，創造出一個新的形像。野上豐一郎先生

也提到了這個問題，這是一件早晚需要解決的事情，對

於這一點我非常贊同。不過，我也強烈地感覺到即使有

一天這個創造出的形像得以實現，不出意外也具有自身

的局限性。

去年秋天，紀德在日記中說翻譯工作是“隨思路下

筆”的，這是其贊揚司湯達的名言。他談到因為翻譯是

處理別人的思想，當我們對這個思想進行包裝的時候就

會涉及語言選擇和表達問題，其結果是“不管想說什麼

都會有多種表達方式，終確信正確的說法隻有一個，

因此，就產生不得不把內容與形式，感情、思想與它的

表現等本來應該合為一體考慮的問題分開考慮的惡習。”

他一語道破翻譯這種不自然的勞動給人類思考帶來

的毒害。這給那些想以翻譯為志的人敲響了警鐘。但

是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另一個側面——一個苦澀的真

理，就是即使我們實現了認知上的西化，翻譯的道路也

並不會因此而變坦途，這是一個令人沮喪的真理。 

樹根

和辻哲郎



雖然我的家被松樹所環抱，我卻從來沒有仔細思考

過松樹的根在泥土裡是怎麼生長的。長期以來，在我的

印像中，松樹的身軀呈現著美麗的赤褐色，樹葉卻意外

地呈現淺而清新的綠色。經過雨水的洗禮，它的顏色顯

得沉靜，呈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種豐潤飽滿的色調。綠

葉如染上淚珠一般更增添幾許惹人憐愛的色澤。在驟雨

初歇太陽初照時，宛若早晨颯爽的心情沉醉在樹木的顏

色和陽光之中，讓人感受到一種明顯的生命的喜悅。隨

處可見的可愛鳥群伴隨著快活的囀聲在樹葉間嬉戲。這

就是我熟悉的松樹。

然而有一回，我在種植松樹的土石崩壞的沙丘旁，

目睹了它在沙土中盤根錯節的復雜樣貌。地上和地下是

兩種截然不同的景像。松樹在地上的部分是樹干和簡單

排列的枝芽以及自由舒展的針葉。與之相比，地下分化

再分化的樹根有如女人的亂發，似乎殫精竭慮地在戰

鬥、掙扎並承受苦難。其數量和樹枝相較有過之而無不

及，粗細不等的樹根緊緊地抓牢大地。

我雖然了解樹根在地底下呈現的這般風貌，但沒料

到面對真實的畫面，還是著實大喫一驚。在我和松樹朝

夕相處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裡，它在地底下所承受的痛

苦，我從未感同身受過。我聽聞它的呻吟是在強風呼嘯

之際；我目睹它一臉憔悴是在持續了一個月干旱的艷陽

天之後。然後在經歷磨煉過後，又會很快地打起精神，

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而它們在我們肉眼所看不見的泥

土中，一日也不懈怠地精進不已。松樹美麗的枝干和樹

葉，以及飄蕩在五月風裡的綠色花粉，都有賴泥土中的孜孜矻矻。

從這件事後，我對松樹以至於對所有的植物都產生

了一種親切感，植物們和我們一同活著！雖然這個事實

人盡皆知，但對我來說是一個新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