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會心一笑

水跡的故事 / 3

野菜、蟬和鱖魚 / 5

海量 / 9

童年的河 / 13

光明的心曲 / 18

小黑屋瑣記 / 20

芋 / 24

亮色 / 27

熱愛生命 / 29

揮手 / 33

願變成一棵樹 / 42

心裡的珍珠 / 47

母親和書 / 50

二寸之間 / 54

名字 / 57

面孔 / 59

會心一笑 / 62

電話 / 64

雞的故事 / 66

賣殘忍 / 69

蛇 / 72

小偷 / 75

兒子的生日 / 79

炊煙 / 82

旅伴 / 85

孔雀翎 / 92

哀驢 / 95

與像共舞 / 98

繡眼和芙蓉 / 101

蜘蛛 / 104

野貓 / 106

家鼠 / 108

麻雀 / 112

第二輯撥動心弦

音樂的光芒 / 117

弦上的河流 / 121

夜半琴聲 / 124

合璧 / 127

無形的手指 / 132

大師的背影 / 134

天地之間 / 140

大海 / 143

回憶 / 146

水妖 / 148

不散的煙 / 150

多納依的指揮棒 / 153

天光斑斕 / 156

茂丘西奧的悲哀 / 159

三重奏 / 161

靈魂的傾訴 / 164

音樂和畫 / 166

聽布裡頓 / 168

小提琴和詩 / 170

伏爾塔瓦河 / 173

野蜂飛舞 / 177

心動時刻 / 179

至善境界 / 182

人生妙境 / 184

在天堂門口 / 188

莫扎特的造訪 / 192

無言的回旋 / 197

獨輪車 / 202

月光和少女 / 205

月光如淚 / 208

和古人對話 / 210

花兒 / 213

撥動心弦 / 216

第三輯異鄉天籟

沉船威尼斯 / 221

尋找大衛 / 224

但丁的目光 / 228

米開朗基羅的天空 / 231

龐貝晨昏 / 234

雨中斜塔 / 237

萬神殿的秘密 / 241

在柏林散步 / 244

音樂和詩誰也無法消滅 / 248

易北河畔的琴聲 / 252

在貝多芬故鄉聽音樂會 / 255

歐洲美的小城 / 258

薩爾茨堡散記 / 261

莫扎特在這裡出生 / 265

鼕宮 / 269

雨中皇村 / 272

溫暖的燭光 / 275

我曾經向布谷鳥發問 / 281

烏克蘭歌者 / 283

巴比亞阨 / 286

地下修士 / 288

異鄉的天籟 / 290

袋鼠和考拉 / 294

海的雕塑 / 297

夜海奇觀 / 299

邂逅富士山 / 301

少女和雄獅 / 304

血與沙 / 307

特奧蒂瓦坎之夜 / 314

爭奪死亡 / 317

鷹之死 / 321

關於瑪雅的斷想 / 327

遙望泰姬陵 / 330

天上和人間 / 334

孔雀翎

三枝長長的孔雀翎，插在那隻白瓷大肚花瓶裡。孔雀翎真像是極精致的工藝品，細而柔軟的羽毛整齊瀟灑地沿著翎骨向兩邊分開，說不清這些羽毛是什麼顏色，綠不像綠，黃不像黃，陽光一照，還有金色閃出來。翎骨越往上越細，沿翎骨向上互生的羽毛卻依然細密柔長，到翎骨，兩邊的羽毛便彙合成一個橢圓。橢圓內的色彩極為奇麗：中間是一個墨藍的圓點，圓點周圍繞一圈耀眼的褐綠，這就是被人們稱作“孔雀藍”的那種顏色，再向外是淡淡的褐綠，橢圓的四周是一圈極不顯眼的金黃色細邊，仿佛用小狼毫蘸著色彩精心勾出。這色彩奇麗的橢圓很像一隻大睜著的眼睛，神秘的目光人世間罕見。三枝孔雀翎上，便有三隻大睜著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著我。

孔雀翎之所以被世人認為美，大概主要就是因為這個色彩奇麗的橢圓。可是當這橢圓在我的目光裡成為眼睛時，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不知不覺籠罩了我。這眼睛，決不是孔雀的眼睛，也不是人的眼睛，是什麼的眼睛，我說不清楚。這眼睛裡流露出的目光，是驚詫，是平靜，是歡樂，是悲哀，我也說不清楚。你想，屋裡老有那麼三隻不知為何物的大眼睛用神秘的目光盯著你，你會感覺如何?我有時被它們看得心裡發毛，於是便將目光轉向別處，這時，眼前就閃出了一雙小小的、狡黠的人眼睛……

這是一個鄉下來的中年女人，她站在一條僻靜的馬路邊上，小小的眼睛骨碌骨碌轉著，追隨來往的行人。人人都忍不住要看她一眼，因為她手裡捧著一大把漂亮的孔雀翎，城市裡難得見到這些珍貴的羽毛。行人們把她圍住了，有人開始和她討價還價。有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少年，不停地向她提問，他們的對話引起我的興趣：

“這是真正的孔雀毛?”

“那還有騙人的，貨真價實的孔雀毛！”

“是從活的孔雀身上撥下來的?”

“當然。”

“你們把孔雀毛都撥光了，孔雀還能活嗎?”

“……”

賣孔雀毛的女人被少年問住了。不過她隻狼狽了一二秒鐘，馬上鎮靜下來，烏黑的小眼珠一轉，就理直氣壯地又有了下文：

“不會死，怎麼會死！孔雀每年要褪毛，這些翎毛全是自己落下來的。”

少年愣了一愣，他從女人手裡抽出一枝孔雀翎，仔仔細細觀察了半天，表情極其嚴肅。顯然，他並不相信女人的回答。

“哦，可憐的孔雀，撥光了毛，還算什麼孔雀！”

人們忙著挑孔雀翎，忙著付錢，誰也不再理會少年的自言自語。中年女人斜了少年幾眼，用鼻子哼了一聲，臉上露出不屑一顧的微笑，儼然是勝利者的表情。

少年空著手默默地走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從那一大扎孔雀翎中挑了三根。我沒有少年想的那麼多。孔雀翎在風中飄搖的姿態和那些神奇的色彩迷住了我。

誰想到從此以後會有三隻奇怪的大眼睛時時盯住我呢！在那些含義不明的凝視中，我想起了那個女人，想起了那個少年，想起了他們的對話，從而也幻想出很多揪心的畫面：

翩翩作舞的孔雀們突然落進獵人的網羅……

一雙雙青筋畢露的手飛快地撥著孔雀翎，被縛的孔雀絕望地掙扎，被掠奪了的毛孔裡淌著鮮血……

光禿禿的孔雀在寒風中顫抖……

“撥光了毛，還算什麼孔雀！”少年的聲音不時在我耳畔回響。

可憐的孔雀！這些漂亮的羽翎，本是雄性的像征，它們曾被用來向異性求愛，向異類示威，雄孔雀們的所有的快樂、尊嚴和驕傲，都凝結在這些羽翎中。撥去羽翎，對孔雀們是何等的殘酷……

盡管被三隻大眼睛盯著難受，我卻始終沒有將孔雀翎從大肚白瓷瓶中抽出。我想，那些以獲取孔雀翎為營生的人之所以興致勃勃不辭辛勞，是因為他們知道城市裡有很多追求風雅的人士會歡迎這些羽毛，鄙人便是其中之一。想到這裡，自己似乎也成了同謀。

也許可以把這三隻眼睛看成誇張了的孔雀的眼睛，那神秘的目光裡流出的是憤怒還是嘲諷，我無法說清楚。

                                                                              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