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廖輝英談情說愛/徐學

序二散文是糅不進一粒沙的

輯一 鄉土根繫情

我小說中的夢土

四十年前的臺中經驗

雨，下在平原上

十五月常圓

老爸

麗日童年

寫我父親二三事

莫道當時是尋常

漢子的魅力

回不去的“故鄉”

在記憶中星閃的人與景

舞影婆娑

打工文武場

母校

窗下

悲歡巷路

輯二 自強與自愛

千古艱難考

走過寒鼕

明天將是另一個日子

尋找份工作

不能賠上自己

寫作仍需笨功夫

小說 電影第二

成名與姊妹情感

長江渡輪上讀你

穿過一個人的心靈

紅樓人生的華麗與蒼涼

輯三 家庭天倫愛

遠釣成功港

丈夫的空頭支票

曾經相親的人

母愛燈

親愛的丫丫

糖果花

小小代溝

我的童年VS兒的童年

我家也有反對黨

一個人——想起自己的一天

輯四 了解愛更會愛

尊重示愛

儲備愛的能力

戀愛毋須搶灘

在一起不見得就是愛

暫時停車

性就是性

單身與結婚都是選項

單身與家族關繫

現代婆媳外一章

老X的老二

粉紅知己

陰影中的男人

男性心結

女人的強與弱

豈能朝朝暮暮

花與愛情

婚變並不可恥

分手的善意

面對分手

分手比開始重要

散文是糅不進一粒沙的

我以小說名世，初入文壇，是因兩篇小說《油麻菜籽》和《不歸路》分別得了時報和聯合報文學獎。可是，二十幾年下來，我出版了三十本散文創作，不僅數量與小說相當，而且被傳誦或轉載的概率也不下於小說。我不能說散文是我的愛，但它的確展現出一個小說家風采特異的散文風格。

我的散文固然是有感而發，卻往往因題材不同而會有嚴密緊致或委婉曲折的風貌出現。我喜歡捕捉人生中不特定因素下所發生的種種小小的踫撞、萍聚、擦肩而過、意外、惋惜、

遺憾、迷惑等等，即使是短短的數百字，往往蘊藏著曲折的情事，散發淡淡的哀愁。直到漸入中年之後，讀了一些佛經，我纔豁然開朗：原來，我一直努力捕捉與描述的，就是人生的無常感——一剎那的歡慶、一剎那的意愛、一剎那的擁有、一剎那的痴迷、一剎那的跌進與走出……就是因為這些不會永遠存在、不可能長久的一切，讓人生跌宕出那麼樣撲朔迷離又風情萬種的樣貌！

我寫過以“邂逅”為主軸的數十篇散文，用一篇篇千字文，勾勒出在我的半生中偶然相遇而踫撞出精彩火花的人物，那些人，稱朋友稍嫌緣慳，但在極短暫或一兩次的邂逅下，匆

匆分手；忽而又在十數年乃至二十幾年後，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重逢，也許我們的人生還是沒有交集，但看到他一路迤邐而來的腳步，你忽然對生命的某些事心領神會、百感交集或蒼茫跺腳、慘然不知所措！

我也曾在倫敦街頭，向小販買過烤栗子和紫紅色名喚“維多利亞”的水果，熟悉的與陌生的，同樣撩起漂泊遊子無端濃濃的鄉愁！我想到四季的遞嬗、人生的轉折，異國他鄉和自己的家國，以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無奈，因而寫下《九月黃》這篇散文，表面上說的是在九月成熟變黃的肯特芒果，骨子裡卻是千回百轉、蝕人肝腸的愁緒啊。

三十本散文，每一本都有特定的主題，我喜歡言之有物的文章；可是，我認為散文的文字比小說更得要精心計較、更不能摻水、魚目混珠，或不小心在滿筐珍珠中糅進一粒沙子。文章短、字數少，一有疏漏便易露出破綻和敗筆，因此便得小心經營。除此之外，散文的文字，其實正代表作家的風格。遣詞用字、抑揚頓挫、節奏韻律、層次深度，每一位作者自有他的風采。如果顯不出自己的風格，韻味平平，這樣的文章不能稱好。

寫作其實和所有藝術一樣，多少都需要一點兒天賦，譬如對文字和事物的敏感度、宛如雷達般敏銳觀察與善於傾聽、柔軟的心、捕捉重點的能力等等都算。但是，自我養成也非常重要，必須努力的範圍可就廣了！多讀書、多寫、多看、多想，努力增加生命的厚度與廣度，把它們當陽光、空氣與水一樣的盡量攝取，有一天，你終將感覺到自己作品的分量。

像喫飯、喝水、睡覺等本能一樣，有些人認為愛悅喜歡，也是一種不學自會的基本能力，毋須多費精神學習，當我們踫到一個喜歡對眼的人，自然就能發揮愛的能力，完成愛的行為。

事實不然。

愛悅喜歡，彼此吸引，也許出於本然，但人類的情感，如果隻是停在這個階段，根本隻如其他動物，稱不上有情意有感覺。

情感唯有植根深入，加入彼此的個性、相處的適應、時間的累積，以及共同經歷與面對各種悲歡離合之後所培植出來的恩義，各式因素交叉相疊，重復組合，如此纔能培育出真的感情。

在這種種過程裡，有些人的感情會觸礁、有些人會失望、有些人會受挫沮喪、有些人會放棄、有些人會成熟成長，不一而足。總之，走得下去的人，繼續走著；走不下去的人，或改道、或放棄、或一頭栽了下去。也因此，有人因情為愛，遍體鱗傷；有些人萬劫不復、身毀人亡；而有些人，輕傷淺痛，不久復原他行，把往後的人生走得更璀璨。足見，事情一樣，未來的道路，卻常因當事人處理的不同而有天壤之別。

愛，實在是一種自小就須學習的人生事務。愛的能力，基本上是必須長期儲備而後方能沛然敷用、不虞捉襟見肘的。一般人談到愛，很自然想到男女之愛。然而，男女之愛，終我們一生，多隻有一次乃至多次的機會而已。有些人因緣際會不夠，甚至沒有轟轟烈烈談一次戀愛的機緣；一般人，除非個性或機遇特殊，否則談戀愛的次數，應該也和他（或她）的婚齡有關，不可能長期蟬聯，無限發生的，反倒是我們和父母、兄弟、親人，以及同學、朋友、同事之間的相處，概率與時間都大過單純的男女關繫。而雖未有明確的資料顯示，不過，能夠成功無礙發展圓融的人際關繫的人，無疑也較能在男女關繫上有較成功的勝算面。

換一個角度來說，心理健康、個性開朗的人，平時能愉快與人相處，一旦出入情感深淵，遇有波折，大多也較能全身而退，既不傷人，也能全己，不會傷害自己，也較少帶給別人負擔，是所謂危險性較低的、成熟而令人愉快信賴的人。

這樣的人，至少表示他在處理人生其他事務時，也能和處理感情事務一樣，真誠投入，和平退出，放眼更廣大的天空。如此，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用勉勵的心情，再給自己一次東山再起的機會；以寬諒的胸懷，留給他人喘息的空間。物我不欺，人生何處不可行。

如此成熟的個性，有些固是得天獨厚，本然個性及愉快的成長經驗所交叉形成，然而，個人努力，也能協助自己有效儲備愛的能力。

所謂愛的能力，重要應該是自愛的願心和努力。自己，纔是如太陽一樣的發光體，唯有充分愛自己的人，纔有餘裕去愛自己以外的人，把自己愛的光輝投射到他人身上。

因為愛自己，纔想到要使自己樣樣得體，包括健康的身體、明朗的精神、愉悅的心情、積極向上的人生觀。一個人能有這些自愛的願心，纔會在自己的崗位上，全力因應角色需要，做完美的演出。所以，學生會認清志向、全力以赴；身為兒女，則本分敬謹、體貼長上；上班族，則盡心工作、努力攀升，無非是期望明日的自己，比現今的自己更完美、更健康、更快樂。

而一日比一日更好的個人，往往也能使愛我們和我們愛的人更加快樂與滿意。所以愛人者，始於自愛；而自愛又能圓融滿足我們所有的愛心。這種關繫是一種良性循環的正面關繫，是使個人更好、使周遭環境更趨良善的力量。

自愛的人，不會自殘。不管任何挫折，絕不會以傷害自己來做逃避。既不傷自己，更沒有理由傷害別人，因為，一個懂得尊重生命的人，自然也懂得生命的真諦。生命，常因歷練、挫折、挑戰和種種因緣際會而更加強韌光輝，更加豐富美麗。所以，挫折或失敗，乃磨煉必須的手段，宜以正面眼光視之，如此纔能跨過眼前，繼續邁進。另外，沒有一個人，有權傷害或結束任何生命，一個生命是否有權生存，隻有造物知道，凡人是不能操任何人的生死大權的，連自己的生命也不例外。這是一種自然法則。違反自然法則的人類之愛，事實上已經不算是愛了。所以，我們怎能相信，用汽油去焚燒一個據說是自己曾全心愛過的人，這種行為，能稱之為愛嗎？

愛的鄰居，隻可能是漠然或失望，但絕不可能是恨惡或歹毒的殺意。真正的愛，是具備充沛的愛心，用彼此都欣然同意的方式相對待、共相處，一起成長；而且積極努力，使自己具備可愛的氣質，成為可愛的人，用以維繫彼此共有的感情。一旦愛情遠去或變質，努力無效，何妨用豁達的心情，祝福那一顆出走的心，讓這離別一幕，成為一長條未完待續的美麗符號，在往後回首，雙方都能毫不遲疑地盼顧。如此，既知不可挽回，露出漂亮一招，豈不甚為得體？

愛，出於本然，長在彼此的努力堅持之下。沒有一種愛，是不必努力、毋須灌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