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輯  精神的維度
今天我們為什麼要讀尼采
培養心靈的神聖工作
愛因斯坦的世界觀
做自己的朋友
主動的孤獨
找回你內心的蘇格拉底
覺醒的力量
哲學是對聰明孩子的談話
 
第二輯  文學的恩惠
尤物還是天使？
文學的恩惠
感覺是自由神
世上再無梵高
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詠月的詩詞，我喜歡這幾首
 
第三輯  給自己留言
七十歲生日和自己對話
年齡是一個謠言
往事似去而留
眷戀和超脫
重讀《歲月與性情》
孩子是我的知音和良師
我永遠是寫作，講課第二
我的使命不是做蒼蠅拍
驚魂記
受傷二記
秘密
 
第四輯  生活的品質
人生的兩種保險
談談生活品質
帶著匠心與哲思生活
生活的美學和藝術
家庭中的暖男
親情是牽掛也是支撐
疫情下的改變
關於疫情的訪談
 
第五輯  文化的空間
中國酒文化的哲學解讀
品酒和封壇的文化意蘊
 “和”的哲學
《六祖壇經》與佛教的中國化
文化傳承和創新
何處憶鄉愁
 
第六輯  閱讀的力量
做大師的學生
讓經典作家成為大V
圖書館是踏實的文化事業
公眾和好書之間的橋梁
閱讀文化的復興
書與美好生活
因書而美
深圳有一個可愛的書吧
 
第七輯  哲人三章
沒有困惑，何來信仰？——讀奧古斯丁《懺悔錄》
平凡生活的智者
“為了生存，我們需要謊言”——尼采論藝術比真理更有價值
 
第八輯  教育的使命
守護人性
傳承高貴
興趣比職業偉大，素質為興趣護航——給女兒的信
爸爸是你的童年的守護人——給兒子的信
感恩和寄語——給女兒和兒子的春節家書
給孩子一個明亮的童年
對標準答案說不
德國的經驗：教育興國和文化崛起
在人與永恆之間，教育何為？
從觀念到細節
 
第九輯  新形勢下的教育
堅持教育即生長的理念
創新與智力教育
教育和培訓的不同
中國的教育缺什麼？
教育新生態中的變和不變
為生長創造友好的環境
傾聽孩子的心聲，探尋教育的智慧
 
第十輯  不盡的懷念
智者平靜地上路
回家
有大能量的思想者
一個生動的人
藝術就是屈打成招
思想者不懼寂寞
姆媽，您真的很了不起
 
第十一輯  自序補錄
相遇在這個時代
什麼是“我”？
如果你隻想讀我的一本書
尼采是嚴格意義上的大哲學家
想起一家小旅館的地下室
 
第十二輯  序評輯錄
人生隻是路過，讓路過成為價值
描繪中華民族文化基因的完整圖譜
一個既哲學又實干的民族
千古之問，自成一體
因為火熱，所以蒼涼
用靈的力量解決身心問題
人生覺悟和心理健康
如夢的風景，追夢的勇士
淳樸鄉情養育的真性情
苦難是美德的機會
愛書人聚坪山
從書齋到講壇，用講座促閱讀
創作自有光
一件舊事

這一個集子收錄了我2015至2021年的散文。從1996年開始，每隔若干年，我就把所寫的散文結集出版，這樣按照時間順序出版的集子已有六種，即《守望的距離》《各自的朝聖路》《安靜》《善良·豐富·高貴》《生命的品質》《覺醒的力量》，現在這個集子是第七種。以往我大致是平均四年出一個結集，這次卻是七年，時間長了許多。近些年散文寫得少了，這和網絡取代報刊成為主流媒體有關。以前的散文多半是應報刊約稿寫的，雖然我強調必須寫自己真正想寫的東西，但是我發現，自己的想常常需要外界的刺激，而報刊的約稿就是一種經常發生的刺激。在過去的時代，文人的寫作與刊物的經營有密切的聯繫，倘若沒有各種有影響力的刊物，許多優秀的作品不會誕生。
網絡改變了人們的閱讀習慣，因此也改變了作者們的寫作習慣。在自媒體蓬勃生長的今天，人人都是作者，傳統的作者們也把主戰場轉移到了自媒體和網絡平臺上。我不認為這是壞事，雖然魚龍混雜，在網絡上仍可讀到相當數量的優質文章。但是，我是一個懶人，沒有了約稿的催促，就不再勤於寫千字文了。現在我的寫作偏於兩極，一極是小，在網絡上隨時寫一些短小文字，另一極是大，著手完成若干大的寫作計劃。正在寫的是一部講西方哲學史的大書，今年應該能夠出版。我還是喜歡寫散文的，希望下一次結集的時間會早一點。
這是我進入古稀之年後的個結集。真是奇怪，我怎麼就古稀之年了？我自己無此感覺，也不相信。集子裡有一篇文章題為《年齡是一個謠言》，我就用它做了全書的書名，以此勉勵自己保持生活和創作的熱情。
以前的六個集子都是磨鐵在出版和不斷再版、重印，我把這個集子也交給磨鐵，這樣有一個連續性，也方便讀者把整個繫列配齊。
 
                                              周國平
                                              2022年2月18日

年齡是一個謠言
每天上午，我走出家門，穿越一個公園，去我的工作室上班。所謂上班，其實是我自己一個人在那裡寫作。我背著雙肩包，裡面裝了一個飯盒，是我為自己準備的午餐，常常還裝了一本或幾本書，是我正在讀的。有時候書比較多，雙肩包沉甸甸的，不過我習慣了，不覺得重。穿越公園可以走近道，隻需要十幾分鐘，但我總是繞道，沿著一個大湖把大半個公園走一遍，大致是四十來分鐘。我走得很快，是運動的步伐，不過我也習慣了，不覺得累。走路的過程中，頭腦很活躍，會掠過各種思緒，常常也把今天寫作的內容想一想，整理出一個思路。我幾乎在工作室裡待一整天，直到天色向晚，再背著雙肩包穿越公園回家，這一趟是走近道，為了趕上和家人一起喫晚飯。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的日子就是這麼過的，似乎十分單調，但我很享受，覺得這是適合我的生活方式。公園裡總是有許多人在健身或者跳廣場舞，成群結隊，其中老人居多。是的，他們是老人，年齡在六七十歲上下吧。我很少想起，我的年齡其實並不比他們小，也許還超過了他們中的多數人。有時候猛然想起，便覺得不可思議，難道我也是一個老人，這怎麼可能，又怎麼可以？這些扎堆的退休老人似乎成了一個參照，襯托出了我的不同，使我堅信自己不是一個老人。我一直在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在我的詞典裡沒有退休這個詞，一個不退休的人當然不會老。
在別人眼裡，我大約也不是一個老人。經常的情形是，初次相識的人聽說了我的年齡，立即露出驚訝的神情，不肯相信。我的朋友們也說我顯得年輕，是一個中年人的樣子。女性對男人的年齡敏感，男人老不老，從女性的對待方式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的那些可愛的女性朋友，好像從來不把我當作長者來敬重，而是像平輩一樣歡暢交談。她們也許掩飾得很好，那麼我希望她們掩飾到底。在我的家裡，比我小許多歲的妻子、青年期的女兒、少年期的兒子，在我面前都毫無敬老的恭順或懼老的謹慎，相反是百無禁忌，恣意笑謔。這個小家庭相對年輕的結構和活潑的氛圍，或許正是我的抗老神器吧。
於是，有一天我大言不慚地宣告：年齡是一個謠言。我還像煞有介事地做了一番論證。由父母的告知，由身份證和戶口簿上的記載，我們知道了自己的出生日期，據此計算出了自己的年齡。如果沒有這種告知和記載，單憑記憶，你是不可能判斷自己的年齡的。你隻能回憶起某些經歷、事件和印像，無法回憶起你已經活了多少年。你也不能憑借你的感覺來判斷自己的年齡，你隻能感覺到你當下的狀態，無法感覺到你所活過的時間的長度。所以，無論在記憶中還是感覺中，年齡都找不到證據，它隻是依據外界的某些信息計算出來的一個數字。那麼，不要太把年齡當回事了，就當它不存在，人都活在當下，你當下的狀態年輕，你就是年輕。
做了這一番論證之後，我立刻警告自己，不可說大話。因為我知道，即使年齡是一個謠言，生老病死卻是人生的真相。現在我自以為不老，可是看以前的照片，就不禁感嘆那時候真年輕，即使與十年前比，現在也老了許多。無論我現在的狀態多麼好，也隻是暫時的，老病在等著我，而終有一天，人們再看不見那個背著雙肩包快步穿越公園的身影了。近幾年裡，我的朋友和熟人中，比我年長的，和我年齡相仿的，甚至比我年輕的，不斷有人離開了世界。這真是無可奈何的事，凡俗之軀皆不能幸免，我當然不例外。
不過，盡管人終有一死，毋寧說，正因為人終有一死，愈加證實了年齡是一個謠言。用死後的眼光看，壽命的長短並無區別，一切年齡後都歸零。既然如此，就更不必在乎年齡了。無論什麼年齡的人，唯有一件事是應該做和可以做的，就是活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