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走讀運河

通州啟程 003

武清讀史 007

大邱莊回眸 009

東西雙塘兩重天 013

蜿蜒曲折南運河 017

一人上路 019

生命之思 022

拄著拐杖把地種 025

華北平原上的半自然經濟 030

穿越中國的時間隧道 035

我和公務員聊了聊收入 043

城市邊緣兩弟兄 051

探訪華西村 059

求醫記 071

淘寶記 081

大運河的悲歌 087

丁寶楨殺奸臣——天下第一菜的來歷 091

吳棠治奢——淮揚菜的來歷 095

江村三日 102

璦琿騰衝行

四川阿壩紀行 131

重走紅軍路 146

包頭行：稀土之都印像——“璦琿騰衝線”內蒙古西段考察紀行 164

生活記憶

冰棍隊 183

翻譯生活 188

平時與難時 194

“七七”夜騎訪盧溝 200

清晨 4 點的北京街道 206

人大對面有盞燈 210

人生第一節政治課 212

我的貴人 215

鄉愁是一種勵志 221

學問三部曲 224

遊三山五園綠道 229

世界觀

風雨淒迷十年路——匈牙利紀事 235

三次“文化震撼” 258

百聞一見話朝鮮 262

韓國民主運動的“主題性”與“主體性” 279

了不起的“岩倉考察團” 284

朗姆酒、海明威及其他 288

訪談：美麗島上的兩個世界 295

從特朗普看美國 314

夜走紅場 327

俄羅斯的階級與革命 333

試讀

序言行萬裡路，讀三本書

回顧我的過往，似乎總是在路上。就像那首歌裡唱的：“曾經以為我的家，是一張張票根”。為什麼會這樣？這與我的工作有關。我是個專業社會科學工作者，我工作的主要方式就是社會調查，這是一切社會科學研究的基礎。搞調查自然就要行走四方，或曰在路上、在會上、在現場。

有部研究東南亞政商關繫的名著——《亞洲教父》，這本書的作者說過：“隨著出差的裡程和采訪筆記越積越多，我纔清楚地了解到東南亞的經濟政治狀況。”我以為，這句話道出了社會科學研究方法的真諦。中國有句老話：行萬裡路，讀萬卷書。現在一些年輕人愛說：先要觀世界纔有世界觀。大名鼎鼎的企業家任正非也說過：如果你沒有去過世界，你是不能

夠感知世界的。上述所言，其實講的都是一個認識論上的道理：理性認識源於感性認識。如果再加上一句就是：沒有感性認識便無法達至理性認識。

“行萬裡路，讀萬卷書”，對於獲得感性社會認知是不可或缺的。具體來說，行萬裡路是在讀什麼“書”呢？在我看來是在讀三本“書”：大地之書、社會之書、人性之書。

我常年奔波於國內外搞調查研究。調查研究，我最喜歡或曰最好的方式是我們所稱的“地面調研”，即在翻山越嶺，走街過鎮，千裡跋涉中，“走讀大地”。朱可夫是蘇聯著名軍事家，他出身騎兵。他回憶當年他曾專門騎行數千公裡進行野營拉練。他說，這對他了解蘇聯、提高軍事素質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有一次我們在國外做考察，接待方特意安排了駕車陸路旅行。途中，陪同人員特意駛離高速公路，走普通公路。他對我說，我們走村過鎮纔能近距離地感受到本國面貌和人民的日常生活。的確是這樣，改革開放初年，中國有句話：“要致富先修路”。道路是一個國家工業化、城市化最重要的基礎設施，它可以透視出一個國家經濟社會發展進程和水平。那年去越南調研，我們特意安排了從河內到胡志明市沿越南一號公路的地面考察，總行程超過 2000 公裡。通過地面旅行，我們把越南經濟發展水平概括為“50 公裡時速”和“二橋時代”，即在越南公路上做長途旅行的平均時速不超過 50 公裡，地處水網地帶的越南地方城市大多正在建設“二橋”。由此，我們對越南經濟社會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得出了不同於各種經濟社會統計資料的更為直觀和具像的認識。這便是讀“大地之書”。

2017 年春天，我們沿京杭大運河徒步 1600 公裡，做了一次貫徹中國南北的地面考察。這次行走途徑北京、天津、河北、山東、江蘇、浙江等六省市，走過數十個城市和數以百計的鄉鎮。沿途既有發達繁華的城市，也有蕭條老舊的城鎮，更多的是走過了“十八億畝紅線”之內的以種植業為主的農村。歷時兩個月，從北方到南方穿過中國腹地的考察，讓我們更直接、更真切地看到、感受到了當今的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甚至“犄角旮旯”。一路走下來，最大收獲是所謂“穿越時光隧道”。過去觀念中的中國是共時態的，即中國發展到了什麼階段，如實現了小康社會等。但千裡運河走下來，我看到了一個歷時態的中國。中國的發展並非齊步走，並非齊刷刷的當下中國。我們看到，有些地方如魯運河上的農村地區仿佛停留在了 1990 年，而蘇北中運河上的農村仿佛走到了2000 年，而蘇南太湖邊上的“江村”那應該是 2030 年的中國農村了。行走，直接的觀察和體驗，使我們的社會觀察和感受變得直接而深刻、豐富而具體。這便是讀“社會之書”。

在“行萬裡路，讀萬卷書”後面，有人還加上一句“結萬人英”，意思是：行走世間你會遇到和結交各色人物。正如孔夫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時常有人問我，你們到

處調研，會不會隻是走馬觀花不得深入？當然，會有這樣的情況。但走多了，積累了經驗和有了更多比較，會在一定程度上彌補“走馬觀花”的膚淺。如果你長期做社會調查，就會知道一個“竅門”——“結萬人英”。我們在長期社會調查中總結出了一個重要方法——找對人，即找到“Gate man”，就是掌握關鍵信息的知情人。這是社會調查方法中的方法。須知，這世界上沒有秘密，隻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真相總有旁觀者。行萬裡路，結萬人英，實際上就是通過實地調研找到那些知情人、那些 Gate man。走運河路上，在蘇南我們特意去走訪了華西村。當時，社會上關於華西村的種種傳言不絕於耳。真相究竟如何？我們想來個“眼見為實”。可是，僅僅半天的參訪能看到多少真實呢？那天和我同行的有一位全國知名的民營企業家，他跟我們一道在華西村走了一圈。回來路上，他談了對華西村的看法。結合華西村的歷史、產業結構、產權模式和管理方法等，他深入分析了華西村的行為模式和心理結構以及由此產生的各種問題。後來的情況完全證實了他事先的分析與判斷。他的那種基於實踐經驗和生活經歷得出的對人性、對人類集體行為模式的認識，讓我大開眼界，大漲知識。原來華西成功的關鍵在於吳仁寶這個“克裡斯瑪”型的領袖人物，在於吳仁寶特殊的人格魅力。華西之行讓我讀到了“人性之書”。

20 多年來，我用這種“走讀法”、“現場主義”在國內外做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在國外的調研涉及亞洲、歐美、拉美及非洲 20 多個國家，其中有關亞洲“九國一區”工業化時代

政治發展比較研究具有一定深度。對於美國大選這一政治制度的典型案例，我們也連續多年進行了觀察。在國內，2017年“走讀京杭大運河”和 2021 年至 2024 年對璦琿騰衝線的

分段考察，使我對中國的歷史與現實有了更加豐富和深入的了解。

本書是我 20 多年來，在調研過程中寫下的考察隨筆。它記錄了在調研中所獲得的現場感和最初的素材。盡管這些不是最終經過“醇化”的“理性認識”，但它們反映了理論性認識的經驗性基礎，在一定程度上原汁原味地展現了理論認識的采集和形成過程。這也許是有益的。

我非常感謝多年來指導我從事社會科學研究的師長和領導們，非常感謝和我一起走過山山水水的伙伴和同事們，非常感謝一路上幫助支持我的朋友和知音。我還要特別感謝本書的策劃和在編輯出版全過程中給予支持和幫助的王茵副總編。王副總編是一位傑出的出版家，她卓越的洞察力、無私奉獻精神，一直讓我深感敬佩和向往。今後我還會繼續努力，不辜負大家的指導、支持和幫助，不負時代，回饋社會。

走讀運河

這裡是經濟的末梢，這裡是治理的終端，這是一個素面朝天的地方，在這裡可以看到許多生活的細節與真實。

通州啟程

2017 年 3 月 2 日晨 9 時許，趙樂強主任、白瑪、小金、餘立平和我 5 人與特意從北京城區趕來的正泰集團副總經理陳建克、黔生等 4 人抵達大運河左岸的漕運碼頭，為“走讀運河”一行人送行，住在附近的朋友小年也特意趕來送行。

9 時 21 分，一行 5 人從漕運碼頭出發，沿運河左岸運河新堤路南行，走約 6 公裡至甘棠大橋轉至右岸，因道路情況不明和運河改造擴建工程等原因，在甘棠大橋附近折返多走了 3 公裡左右的“冤枉路”，後又返回左岸，沿步道至武窯橋轉到右岸，因無堤岸

道路不得不擇 103 國道走 8 公裡至漷縣鎮午餐，上午實際行走約 20 公裡。

午餐後，應北京通州西集鎮沙古堆村黨支部書記孔慶江之邀乘車赴沙古堆村考察。位於運河東岸的沙古堆村為北京櫻桃第一村，種植 3000 餘畝引自歐洲優質品種櫻桃。每年舉辦櫻桃節，亦為一盛事。據介紹，村中早熟優質品種櫻桃每市斤價格均在 2以上，村中農戶每年僅櫻桃一項收入少則 10，多則 20萬— 3。孔書記特意介紹，北運河整治工程即將全面開始，整治後運河河面平均寬度將達 200 米，兩岸岸堤路和綠化帶各加寬到 100 米。孔書記家坐落在運河岸上，亦屬拆遷範圍。孔書記陪同參觀了村內櫻桃種植大棚，時間雖剛剛進入 3 月，大棚裡的櫻桃樹已是滿樹繁花似錦。參觀村中大田櫻桃園，可見多數樹徑已在 20 釐米以上，進入盛果期，櫻桃樹果期可達 40 年，看來前景美好。

與沙古堆村比鄰的是鄉土文學大師劉紹棠先生的故鄉，大運河孕育了劉先生的清新質樸的小說。小時教中學語文的媽媽每每對我講起劉紹棠的作品，贊賞有加。20 世紀 90 年代

初，曾與劉先生有過接觸，他那時雖已患病半身不遂，但談吐依然犀利又不乏詼諧，一派大師風範，給我留下深刻印像，頗受教益。途經運河邊上劉先生墓地，孔書記陪同我們祭拜，

向劉先生三鞠躬，遙想當年，心中慨然。

經孔書記指點，走運河的北京段大致應在左岸行走。看來走運河要注意問詢當地人士，僅靠圖案作業不行。到下午我們纔發現，從武窯橋始沿運河左岸，北京市修建了一條長達 30.5 公裡的高質量的沿河綠道，可供人騎行、長跑和徒步。告別孔書記後，我們從儒林村沿綠道行走約 13 公裡至覓西路。此時，天色漸晚，大運河蜿蜒曲折，白日掛在樹梢，寬闊的河面波光粼粼。

至此，累計行走已逾 33 公裡，考慮天色已晚和需要持續保持體力，我們不得不乘車前往天津武清區河西務住宿。因沒有事先聯繫，到了河西務街上臨時尋找旅店，抬頭一看，居然有家假日酒店，便興衝衝走進去投宿，進門纔知道原來此假日酒店並非 Holiday inn，乃國產地設的“假日酒店”，不過走讀路上一切從簡，大車店也得住下。同行的白瑪師傅去年從玉樹徒步赴拉薩朝聖，翻越唐古拉山，一路風餐露宿，行走 1500 公裡，十分了得。進屋一看，房間相當寬敞，一天的行走，說實話已經感覺有些累了，真想馬上躺上一會兒。

下午在左岸綠道行走時遇到一件“奇事”，特意記之。綠道位於沿河的 222 鄉道之下，行走約兩三公裡後，我無意間注意到一輛白色代步車在高處的鄉道上走走停停，一直不離

我們前後，車中一中年男子吸煙等候，不時瞥我們一眼。我腦子一閃，他莫非跟著我們？再走幾公裡，白色代步車不見了，一位騎紅色電動車的農場婦女跟隨。忽然，那婦女停車走下來呼喊：你們是干什麼的？！走近後又問是不是勘測評估的？我問評估什麼？她答評估樹木。經她一提示，我意識到剛纔似乎覺得綠道下面新植的一排樹木特別密集，有點像苗圃臨時移栽過渡一下的那種情況，當然隻是一閃念，並未在意。

經女士一說，我看看那沿路新植每株距離不過半米的楊樹不禁有些疑惑，便搭了幾句話。未曾想，這位女士激動起來，大聲訴說：這些樹都是村長栽的，村長卻不讓我們種！我們覺得蹊蹺便細問起來。她說道，因運河整治工程開工在即，上面要來征地，要對征地進行補償，其中包括栽種的樹木。我不禁想起在山東新泰調研時曾就征地拆遷補償問題做過了解，於是細問她原委。這位女士繼續情緒激動地訴說，她乃通州某村人士，村長韓某欺上瞞下，利用征地補償敲詐國家。韓村長先是隱匿消息，自己乘夜在村土地上大量密集栽種樹木，每畝竟然多達 200 棵以上，據說對於這種胸徑15 — 20 釐米的樹木，國家每棵要左右。村長已經種了數千棵，而且還在繼續偷偷栽種，我們注意到前面確實有挖的淺溝，準備繼續密集栽種。趙主任注意到新栽樹木旁的土地甚至都未踩實。女士繼續說道：不僅如此，村長還禁止其他村民突擊種樹，提到這點女士十分氣憤。她還說，村長甚至還把她和一些不順從的村民告上法庭。我問她，村長是否是黨員，她說不是。我問黨支部書記為什麼不管，她更為氣憤地說，他們是一伙兒的！她還說，村長、村委的職位是他們花每票 12買來的！並一連串說出了幾位村干部的名字，甚至還有個別鄉鎮干部的名字。我們笑曰：這豈不成了

“黑社會”！？她說，這裡就是黑社會！我們又了解了一些情況，並拍攝了一些照片。臨走，她又喊住我們再三叮囑莫要洩露她的名字，以免遭報復。我們也一再請她放心並囑珍重。

繼續行走，我與趙主任議論一番，經濟大潮、社會轉型，問題何止千萬。一面看著優美如畫的林間綠道，一面想著這背後的種種，思忖良久。

武清讀史

2017 年 3 月 4 日晨 9 時許，在堂妹曉麗和妹夫鳳鳴、外甥海波陪同下，我們一行人到武清博物館參觀。參觀博物館是了解一地歷史、文化、風土人情的簡潔方式。

武清，古稱泉州，東漢時建制，後改稱雍奴、雍陽，是華北平原東北部重要的南北通道。漢末，曹操征烏桓，曾在此修鑿由南向北的泉州渠以運糧草輜重，是為本地也是華北平原東北部早期的重大水利工程，為後世復雜的北方漕運河繫的開端。

東漢以後，隋煬帝大業四年（608 年）為征遼東，募集河北百萬民工開鑿永濟渠。永濟渠從洛陽一路向東北，經今山東德州到河北青縣，抵達今天津地段後折向西北，經武清到涿郡，即今天北京一帶。永濟渠從德州經天津到北京一段成代京杭大運河的

雛形。

遼金時期開始了北方少數民族政權營造漕運河道的歷史，最著名的當屬蕭太後運糧河。936 年，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與契丹，兩年後遼主闢幽州為南京。南京成為陪都後人口迅速增長到 30 餘萬人，需要大量給養，而當時京南霸州白溝一帶為北宋的疆域，遼國隻得從東北老根據地經遼河海運糧食抵達天津，再利用永濟渠故道向南京轉運。說起來，遼國人開了海運之先河。當時糧船隻能開到張家灣一帶，後蕭太後再闢多條運河通到張家灣，有的甚至直通海邊，通過運糧河向西北方向可行船至今龍潭湖一帶。傳說蕭太後運糧河一共有 6 條，其中 3 條經過武清。

金代做了大量水利工程，在華北北部主要以疏浚河道為主，曾一度想修成張家灣到當時中都的漕運河流，大致與代的通惠河的線路相近，但未成代京杭大運河，基本形成了今天的格局，最重要也是最知名的水利工程莫過於郭守敬主持修建的金人未修完的通惠河，使京杭大運河的漕糧可以從張家灣一路大都城下。

明清時期，從通惠河運抵的糧食及各類給養一律由朝陽門進入北京城。直至今日，北京東城朝陽門內的許多地名還與當年漕運密切相關，如今天中國青年報社所在地——著名的“海運倉”，以及南新倉、北新倉，北京站口附近的祿米倉。這一帶許多胡同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如竹竿胡同、干面胡同、錢糧胡同、燒酒胡同、東西總布胡同，甚至取燈胡同，等等。從這個意義上，北京可以說是從運河上漂來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