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遇到了老熟人，瀋清淮
一室簡陋，唯有廚房裡瀉出陣陣撲鼻香氣。電視上正播放著某娛樂節目，節目裡的男人著一身筆挺的銀灰色西裝，上面繡了幾片淺白色竹葉，平添幾分儒雅之氣，他五官俊朗，眸如繁星，唇畔掛著禮貌溫和的笑意。“讓我們歡迎瀋清淮，瀋大影帝！”正在廚房忙碌的女人手微微頓了下，她似乎聽見了熟悉的名字。瀋清淮笑著：“不敢當，影帝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再這麼叫有點丟人。”江曉沒有刻意去聽外面的對話，但時不時還是有一些對白漏到耳朵裡，比如這一句：“說起來，當初你獲得影帝的那部片子，尺度相當大啊，而且還是和那位玉女掌門人江曉合拍的，不過現在……”廚房裡做菜的聲音戛然而止，江曉走出來，隨手拿起遙控器，剛要關電視，就見瀋清淮直接打斷主持人的話，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江曉現在已經不是娛樂圈的人，這種事情沒有必要一提再提，何況，我從來不認為那部片子的尺度是噱頭。”電視機上赫然出現一線白光，隨即黑了下去。江曉匆匆地回到廚房，扁了扁嘴看著鍋裡正燉著的土雞鮑魚，收了汁後用飯盒裝好，之後拿起牆上貼著的標簽，上面記錄著某個別墅的地址。她這裡做的是私廚外賣，靠著口碑營銷，主要針對的是高端群體，這次的客戶是個大單，所以她要親自送過去。別墅區地處B市四環外，小區內山清水秀，翠色澄澈的湖水邊種植著叢叢青竹，綠意盎然得仿若身處南方。江曉將車停在三層小樓前，白樓紅牆，裡面傳來女人低低的笑聲。門鈴聲響起後，男人愉悅溫厚的聲音跟著傳來：“等一下，馬上來開門，估計是送餐的。”“您好先生，這是您中午在曉微廚房點的餐。”江曉從保溫箱裡取出幾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剛遞過去就聽見那男人“咦”了一聲。江曉奇怪地抬起頭，四目相對的剎那她猛地低下頭：“先生，您的餐。”這次說話愈加含糊。然而對方卻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她，接過盒子的時候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江曉……是你嗎？”江曉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多年自己再遇故人是這樣的局面，她應該感謝自己的小廚房越做越有名嗎？或許她應該怪宋森，都是他不遺餘力地在這個圈子推廣，纔……會出現這樣尷尬的局面吧。邵景輝，邵景輝，邵景輝……腦中亂糟糟地出現這個人的名字，而後似是炸開一朵煙花，連後腦勺都跟著疼了起來，江曉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唇角扯開一絲笑：“這位先生，我隻是個送餐員，不太清楚您說的那個人是誰……咦？你是大明星呢，能給我簽個名嗎？”她的聲音裡帶著雀躍，不可置信，把剛剛見到大明星的鄉下土包子演得十足十的像。邵景輝愣了下，目光再投向眼前有些圓潤的女人，她穿著相當樸素的T恤牛仔褲，不施粉黛的五官，依稀能分辨出這是張很像江曉的面龐。就算已經過去四年，但在邵景輝的回憶裡，那個曾經盛名喧囂的女人，似是仍舊在雲端之上，潔白的衣裙，不染塵俗的面龐，一雙會說話的璀璨亮眸，永遠溫軟的聲線，和白嫩無瑕的肌膚——那是當年紅的女星，玉女掌門人江曉。邵景輝恍惚的目光落在面前身材圓潤的女人身上，他為什麼會覺著她是江曉呢？尷尬地將手收回，邵景輝回了句：“抱歉。”江曉還是笑瞇瞇的，攜著雀躍的情緒：“簽名？”邵景輝接過她隨身自備的簽字筆，正好他還需要刷這頓餐的錢，單子打出來後，邵景輝利落地簽上自己的名字，江曉望著那上面龍飛鳳舞的簽名，微微松了口氣。總算是逃過一劫。她還想給自己留點顏面。隻是，事與願違。邵景輝的身後悄無聲息地出現一個女人，黑色軟紗的裙子勾勒出曼妙的身段，墨色襯得她的氣質冷艷如冰，那雙淡然的眸子在觸及江曉的時候，終於有了波瀾。江曉心下苦笑了聲，裝不下去了。“江曉，你居然還在B市待著？心可真夠寬的。曉微廚房不會是你做的吧？我想起來了，宋森推薦的，肯定和你有關繫啊。這麼多年，也就宋森還願意關照你。景輝，沒想到今天會撞見你心裡的女神。”連番說辭恍若利劍，刮得江曉耳根都變得通紅。江曉抿抿唇，眉眼舒展望向對方，唇角還噙著苦笑，微微歪著頭：“祝女神，您現在已經站在點了，何必再和我一個胖子過不去。這麼多年，我都已經走出去了，你還走不出去，是有多大的心結？”她果斷從邵景輝僵硬的手中抽回簽單，低聲說了句“歡迎惠顧”，轉身離去。祝爾嵐被江曉的話損得臉色微微犯了白，想不到這妮子居然學會還嘴了。良好的演技讓她很快收拾了心情，嫣紅的唇瓣勾起一絲譏諷的笑意：“怎麼？還在看你的女神？那麼舍不得嗎？”“爾嵐，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邵景輝張了張口，終於還是低低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腦中揮之不去的，仍舊是那趨於平庸周身毫無閃光點的胖女人的背影。搖搖晃晃，刺痛了他的心。祝爾嵐冷笑了聲，纖長的手指曖昧地畫著圓圈，後落在邵景輝的心口：“為什麼我過不去，你還不明白？邵景輝，你老老實實承認，你心裡還有她，是嗎？不讓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你恐怕永遠忘不了當年的純潔女神！”“純潔”二字她咬得很重，見邵景輝眸光微變後，她卻輕嗤了聲：“我錯了，其實應該讓你多看看她和瀋清淮的激情戲，否則，你會一直覺著自己愧對她。其實邵景輝，我們都是同路人，有些事情，做過就是做過。”想不到四年前的新人、如今的影後祝爾嵐，居然又回到了邵景輝身邊。窗外的風愈來愈大，烏黑的發絲擋住了些許視線，竹聲陣陣，勢如波濤。江曉忽然間有點煩，她想起前些日子送餐看見的拍攝場地，想起那些男男女女正在飾演著的愛情泡沫劇，後，那畫面定格在已經成了影後的祝爾嵐的笑容上。無論多少年，那個女人的笑容永遠那麼假，可偏偏，所有人都喫那一套。“吱——”輪胎摩擦地面急停發出的聲音。江曉沒有注意到歐式的門臉下正緩緩馳進一輛低調的黑色邁巴赫，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居然開到進門的那條線上，咣當一下，擦個正著。後視鏡裡黑車側壁上那清晰的刮痕告訴她，這一定是筆不菲的賠償。江曉緩緩從方向盤前抬起頭來。陽光細碎，跳躍在一抹淚痕上。車窗被敲了敲，男人溫雅的聲音從外傳來：“這位小姐，我們談談？”江曉用力咬了咬唇，什麼叫作屋漏偏逢連夜雨，撞到不想見的故人，又撞到一輛這麼貴的車。她推開車門，微微閉了下眼睛纔輕聲說：“對……對不起，我剛纔沒注意。”“這種事情說對不起，是不能解決的。”“我知道。”江曉輕輕嘆了口氣，推開車門尷尬下車，她還是低垂著頭，很沒有自信的模樣，“先生抱歉，我不是這裡的住戶，是送餐過來的，我會在這邊等您處理。”話是這麼說，江曉的腦子卻一片混亂，連對方相當熟悉的聲音她都沒有注意到。當年她被經紀公司盤剝，被封殺解約之後又落魄了幾年，現在哪裡來的錢賠償？這個小區裡住的人非富即貴，她就算把自己的鈴木賣了興許也抵不過這次事故造成的損失。江曉等了半天沒等到對方的回應，雙唇囁嚅了下剛要說話，頭頂便傳來男人低低的聲音：“這裡不是談事情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吧。”江曉想了想，還是答應下來，於情於理她都要等這件事全部處理完再走。她默默地站到一邊，任由那個男人讓跟著他的人去把兩輛車泊到路邊，直到有人喊她之後她纔乖乖地跟在那人身後。或許是習慣了低頭處事，她在對方背過身的時候纔稍微抬了抬眼睛，縱然對方的背影長得很帥氣，此刻她也沒心情多看。江曉隻是很懊惱，哪怕自己定下隻送大單這樣的規矩，也沒有制止鋪天蓋地的霉運！忽然間她捂住鼻子，因為他的急停讓她直接撞上他的背。這一回的四目對視，她迎上了男人那雙仿若深不見底的黑眸……江曉倒抽了口涼氣，轉身想跑，那剛勁有力的臂膀卻直接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回自己的面前。向來粉絲心目中穩重、冷靜、溫潤如玉的“無冕影帝”瀋清淮，強行壓抑著自己聲音中的激動，唯有尾音微微上揚：“小胖子，好久不見。”江曉一瞬間面部有些發熱，上午剛剛看到電視上他的新聞，下午就撞到了，哪裡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她抿了抿唇回了句：“啊……瀋大影帝您剛見面，能換個婉轉的詞嗎？”“婉轉的話，不如我們討論下車的賠償問題？”瀋清淮的唇畔揚起一抹笑，那種淡淡的笑不似他電影上的溫文爾雅，卻將笑意直接送達眼底。江曉隻好和媽媽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在外面送餐出了點小問題，估計要處理一會兒纔能回去。她在心裡權衡了下這件事的麻煩程度，以她對瀋清淮的了解，大概這個人……不會太為難她吧？瀋清淮的家就在這個別墅區的湖畔，臨湖的三層小樓，旁側是竹林，綠葉蔥翠中，那紅牆格外顯眼。江曉進門的時候很規矩，彎腰小心翼翼地換上鞋套，瀋清淮隻是瞥了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坐，喝什麼？”瀋清淮隨口問了句，之後開始褪手表，脫外套。江曉打量著他的房子，裡面的裝修處處體現了主人的精致，每一個角落都一塵不染，所以她穿鞋套的行為應該是提升好感度的。江曉欣慰地想著，而後回了句：“不了。我這邊和你談完，還要回去做事情。”瀋清淮端著一杯紅茶過來，不容拒絕地放在她的面前：“這麼長時間沒見，居然也沒有一點敘舊的想法？”他發覺江曉在看見他之後，似乎顫抖了下，這之後她的身體雖然控制住了，但手指尖卻還在不自覺地摩挲著身邊的沙發。江曉瞪大眼睛，下意識地辯解：“這有什麼可聊的？我現在的境況你應該很清楚。而……而且，我覺著我們還沒有熟到那種程度……”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瀋清淮意味深長地勾唇一笑，搶在她的話結束前會心一擊：“哦，是嗎？我們還不熟，都是脫了衣服的交……”“打住打住！”江曉憋紅了臉，終於忍不住罵他，“面對這樣的一個胖子，你還能回憶那種事情呢！”瀋清淮輕笑了聲：“這種事情隻會告訴我，不要輕視任何一個胖子的潛力。她有可能是一個妖嬈的天使。”江曉隻覺著羞恥壞了，差點丟了手裡的杯子直接破門而逃，但考慮到自己還蹭了人家的車，又蔫蔫地坐了回去。看著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的江曉，瀋清淮的聲音如沐春風：“何況，面對一個可能會要你賠償的人，江曉你是不是應該態度好一些？表現得更加熱情點？”他如願以償地看見了那圓潤白淨的臉上，出現了五味雜陳的表情，之後她更加地蔫了：“好吧……我們敘敘舊。”瀋清淮終於閑適地坐到江曉對面，仿佛整件事情都在他的主導當中，江曉看著他俊美無儔的五官，忽然間有些恍惚，四年之前她和這個人拍攝《蛻變》的時候，他還略有些稚嫩，沒想到現在真的已經蛻變成神。她抿了抿唇，說起了自己這幾年的情況。自從上面直接下達了她的封殺令以後，她差點走不出來。從當紅的超級明星，突然間跌落塵埃，要命的便是自己的心理落差。當突然間沒有戲演的時候，江曉面對未知的未來，她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這些年她除了演戲，大部分的時間都宅在家裡，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生存技能。兩年前她終於在宋森的幫助下，把手頭後一套房子賣了，建立了“一會兒”這個外賣APP平臺，做的餐點分外賣席面和精致單點兩種。主要針對劇組和藝人這兩類人群，畢竟沒有比江曉更懂這個行業的了。她這種另闢蹊徑的營業模式，在短時間內收到了成效。隻是沒想到今天居然會撞到故人手裡，而且一天還是三個。瀋清淮忽然問了她一句：“這幾年宋森都和你有聯繫？”江曉愣了下，倒是老老實實地點頭：“對……如果不是他幫忙，可能我也不會這麼快走出來。對了瀋先生，那個賠償……”她現在全部身家，也許能賠得起那輛豪車的損傷，但是江曉的內心無端升起一種荒涼，這就是所謂的命嗎？都重頭再來一次了，結果因為這種破事再重來一次，人生還能再絕望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