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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商品所屬分類:青春文學 -> 青春文學
    【市場價】
    99-144
    【優惠價】
    62-90
    【作者】 木兮之著 
    【所屬類別】 圖書  青春文學  青春愛情文學圖書  青春文學  大陸原創青春文學 
    【出版社】光明日報出版社 
    【ISBN】9787511228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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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16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11228109
    作者:木兮之著

    出版社:光明日報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年12月 

        
        
    "

    編輯推薦

    被千萬網友稱為“句句虐,字字殤”的揪心之作
    《來不及說我愛你》慕容六少摯愛深情+《江南恨》赫連大少執著強勢=*淒絕動人的愛情
    名門兄弟倆愛上同一人,情深注定是場悲劇
    清冷佳人身世如迷霧,撲朔案件紛擾而至
    時光*殘酷,時代*悲哀,
    愛你隻是一場孽緣,我卻願意駐守著這份無望,囚溺而終。

     
    內容簡介

    辛酒裡,一個奇怪特別的名字,一個如煙如謎的女子。
    她是孤兒,顛沛流離,為了尋找*之人的過往,隻身來到了大上海。
    名冠上海的宮家大少即將迎娶地產千金白微瀾,她陰錯陽差地出現在了結親宴會的酒店裡,被主管打罵,嬌小可憐。最狼狽時,是宮家二少將她領回了家裡。
    從此,即使戰火紛飛,時局動蕩,她亦有了一方躲避的佳處。
    玩世不恭的宮二少惜在對她漸漸動情,她卻以、一年期限的契約委身於宮家大少宮惜之。
    她溫婉、聰慧,倔強又脆弱,卻始終無人能走入內心。身世是謎,黑幫之子江結城也時常出入其身邊。
    南有佳人,在水一方,不可休思,不可休思……
    她究竟有著多少不可觸踫的秘密?承受過多少無法估量的傷害?
    民國年間,烽煙殘夢,她是一朵宛在水中央的花朵,孤獨而哀艷……

    作者簡介

    木兮之,江南女孩。文風溫婉細膩,民國風情十足。擅長寫十裡洋場的各種聲色。

    目錄

    序致辛酒裡
    卷首初覺
    一幕夢裡驚鴻
    二幕一度光陰
    三幕風雨兼程
    四幕涅槃重生
    尾聲塵緣
    試讀約好要一起幸福呢

    媒體評論

    看多了倔強而又任性的女子,辛酒裡是最讓人過目不忘的、最真實的一位,為了生存一步步計算,可縱使萬般小心,也抵不過一念心動。她謀生,可是誰又知道她也謀愛。——新浪讀者朵拉
    木兮之的文字剔透聰慧,人物刻畫飽滿。大時代背景下小人物的命運寫得頗有張力。
    ——讀者 伊寧
    愛裡面的宮惜之,可以媲美《來不及我說愛你》的小哇鐘漢良!
    ——讀者 小哇永遠是*

    在線試讀
    初覺
    時至傍晚,烈日的霞光微微轉黃,夕陽漸落,在空中劃出一道安謐的弧線。紛雜的鬧街上遠遠便傳來電車的鳴笛聲,密密匝匝的車輛中,蜿蜒前伸的軌道漸漸消融在金色的浮光裡。
    駐守在德皖中學門口的黃包車夫紛紛伸長了脖子盯著那扇徐徐拉開的雕花鐵門。
    左道處,高大的法國梧桐下停著一輛極為惹眼的黑色轎車,微風拂過,落葉旋至車頂。司機專注的望著洶湧的人群,手指有節奏地叩擊著方向盤,而後座的男子卻漫不經心地撥弄一隻古舊的打火機,一遍一遍的開蓋又合上,啪嗒,啪嗒。
    熙攘的人群中忽然擠進一道甜脆的聲線,“葉先生,你等一下。”
    長發少女氣喘吁吁地停在男子面前,額上覆了一層微微的薄汗,想是跑了好一段路追出來的。
    “葉先生。”她低伏著腰肢攔在他面前。
    “三小姐。”俊雅的男子忍不住笑了,臉部的線條舒展開來,仿佛帶著書卷的香氣,“跑這麼急,有要緊事嗎?”
    宮惜歡獃了獃,隨即從書包裡掏出一張精封的請柬,抿起嘴角甜甜道:“母親托我交給你的。”稍頓,又追問:“你會來吧?”
    葉容接過信封,緩緩一笑,“榮幸至極。”
    宮惜歡輕聲嘀咕了一句,“因為大哥的訂婚宴,我可就少了一天家授課了。”
    葉容佯裝未聞,順手將信封夾入書中,目光瞥向不遠處的黑色轎車,溫和點頭,“司機來接你了,路上當心。”
    宮惜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許久纔依依不舍道:“那我回了,你不準食言。”
    “好。”
    司機恭順地打開車門,宮惜歡剛鑽進去,委實被嚇了一跳,當即興奮地抱住懶靠在座位上的男子。
    “嘁,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宮惜在嫌惡地推開她,慢慢將手中的打火機收回西服的內袋。
    宮惜歡卻是絲毫不顧他奚落的口吻,笑意盈盈地湊上去,“二哥,你幾時回來的?母親說你上禮拜打了龐統中將的兒子,宮叔罰你禁足呢。”

    初覺
    時至傍晚,烈日的霞光微微轉黃,夕陽漸落,在空中劃出一道安謐的弧線。紛雜的鬧街上遠遠便傳來電車的鳴笛聲,密密匝匝的車輛中,蜿蜒前伸的軌道漸漸消融在金色的浮光裡。
    駐守在德皖中學門口的黃包車夫紛紛伸長了脖子盯著那扇徐徐拉開的雕花鐵門。
    左道處,高大的法國梧桐下停著一輛極為惹眼的黑色轎車,微風拂過,落葉旋至車頂。司機專注的望著洶湧的人群,手指有節奏地叩擊著方向盤,而後座的男子卻漫不經心地撥弄一隻古舊的打火機,一遍一遍的開蓋又合上,啪嗒,啪嗒。
    熙攘的人群中忽然擠進一道甜脆的聲線,“葉先生,你等一下。”
    長發少女氣喘吁吁地停在男子面前,額上覆了一層微微的薄汗,想是跑了好一段路追出來的。
    “葉先生。”她低伏著腰肢攔在他面前。
    “三小姐。”俊雅的男子忍不住笑了,臉部的線條舒展開來,仿佛帶著書卷的香氣,“跑這麼急,有要緊事嗎?”
    宮惜歡獃了獃,隨即從書包裡掏出一張精封的請柬,抿起嘴角甜甜道:“母親托我交給你的。”稍頓,又追問:“你會來吧?”
    葉容接過信封,緩緩一笑,“榮幸至極。”
    宮惜歡輕聲嘀咕了一句,“因為大哥的訂婚宴,我可就少了一天家授課了。”
    葉容佯裝未聞,順手將信封夾入書中,目光瞥向不遠處的黑色轎車,溫和點頭,“司機來接你了,路上當心。”
    宮惜歡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許久纔依依不舍道:“那我回了,你不準食言。”
    “好。”
    司機恭順地打開車門,宮惜歡剛鑽進去,委實被嚇了一跳,當即興奮地抱住懶靠在座位上的男子。
    “嘁,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宮惜在嫌惡地推開她,慢慢將手中的打火機收回西服的內袋。
    宮惜歡卻是絲毫不顧他奚落的口吻,笑意盈盈地湊上去,“二哥,你幾時回來的?母親說你上禮拜打了龐統中將的兒子,宮叔罰你禁足呢。”
    宮惜在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輕哼,“如今誰還困得了我?”
    這話聽來雖然狂妄,卻也不假,現下整個上海有誰不賣宮家三分面子。早前宮老爺子遇害後,留下孤兒寡母執掌宮家大權,親貴門人無不虎視眈眈,而宮家幾代單傳,到了這輩纔有兩位公子,宮老爺子戎馬一生智謀過人,過了當時風口,簇擁者反倒接踵而來。
    因著租界的存在,上海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饒是四處戰火,卻依舊繁榮昌盛。無可厚非的,實力雄厚的宮家便長期占據著金字塔的頂尖地位。
    宮惜歡努了努嘴,隨手拿起旁邊一份報紙扇風,目光扯出窗外,這纔發現司機沒有駛往回家的方向,好奇道:“我們不回家嗎?”
    司機老楊搭了話,“三小姐,夫人和大少爺已經在弘景飯店等著了,二少爺是專程來接您的。”
    宮惜歡熱乎地朝宮惜在拱拱手肘,笑著歪頭:“今兒我好面子,勞煩二少爺親自接駕,說罷,你莫不是又看上我們學堂哪位千金?看這份上,我定當為您效勞啊。”
    宮惜在提了嘴角,眉梢裡透出一股慵懶勁。末了,眸光微聚,瞥向身旁這個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鬼靈精。
    “哎喲!”宮惜在揉著被彈得發痛的額頭,鼓起腮幫子瞪了他一眼。
    細想來,自從一年前二哥提出跟著宮叔在司令部謀職,整個人當真變了不少,他雖不說,但從那越發神威的身影,時而陰鷙的目光還有周身散發的戾氣,她深知宮家定然又會培養出一個像父親那般的鐵腕人物。
    她猶記得父親滿身是血被抬回來的摸樣,當時她年紀小,看到平日裡熟悉溫暖的胸膛生生多了個血窟窿,便嚇得隻知道哭。
    母親早已暈厥過去,她站在兩位哥哥中間,因為害怕去拉大哥,卻隻清晰地感受到從指尖傳來的深深戰栗,一向高傲的大哥,那般聰穎冷靜的大哥竟然臉色慘白神情木然地盯著父親的尸首像是失了全身力氣。
    她轉頭瞥向二哥,視線中便出現一個因過分用力而泛白的拳頭,那噴張的筋脈似乎蘊含著滔天憤怒即將衝出體內。
    父親過世後,偌大的宮家猶如緩緩沉溺的巨輪,漫天的狂風暴雨衝刷著搖搖欲墜的漿舵,船手紛紛棄逃,艙內殘破不堪,卻有人在這時扶穩了船帆,這人就是宮叔。
    父親的親信,亦兄亦僕的戰友,宮敬廷。
    怔忪間,宮惜在揉了揉她的腦袋,眉梢輕揚,示意已經到了飯店。
    宮惜在瞧她魂不守舍的模樣,隻道她心念著葉容而郁郁寡歡,於是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就算你當真喜歡他,恐怕他也適應不了我們這種家庭。”
    宮惜歡愣了愣,這纔綻出微笑,探尋道:“二哥,你似乎變了。”
    宮惜在笑而不語,先她一步走進了飯店的大堂。
    執事的洪經理領著他們繞過長長的廊子,裡側的牆上繪著大幅的洋山菊,忽大忽小的水柱從兩面玻璃夾層中流瀉下來,竟然將畫景拉的忽遠忽近,水流衝擊著下方五彩的雨花石,讓人仿若置身山林花澗。
    宮家失勢之後,宮夫人心有餘悸,嚴令宮家兩位少爺不得參軍從政,隨後又拿出全部積蓄辦了個典當行。她太怕承受失去,功名利祿倒頭來終是浮雲,與其膽戰心驚,不如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
    所幸宮家的老奴都是好幾輩忠心耿耿服侍過來的,典當行開張後,原本宮家的賬房先生便穩操穩守地做起了掌櫃 。
    一時間典當行的生意也頗為興隆。
    民國十年,上海租界盛極一時,大批外國人在上海定居,典當行那塊地恰屬法租界擴張範圍內,眼看無計可施,隻能任由政府拆辦。宮夫人含著淚幾天咽不下飯,整日跪在祠堂裡祈求佛祖保佑,切不可斷了宮家的生計。
    彼時,宮惜之剛剛隨著一位大有名望的商賈去了一遭法國,回來時深受觸動,正逢遇此劫難,便讓宮叔找人領著見了法國公使裡德先生,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同洋人達成協議,在霞飛路附近辦了一個洋行。
    這便是當時轟動上海的中法合業銀行。
    自此宮家復又興盛,年紀輕輕的宮惜之也成了上海商界備受矚目的一匹黑馬。
    一個月前,宮惜之與雄稱上海地產的陶友易先生喜結親緣,將於下月初迎娶他剛剛留洋歸來的獨生千金白微瀾。
    白微瀾跟從母姓,其母白氏乃清末大臣之後,到了這代隻餘一女,如今陶友易居然贊同舍女拋姓,嫁入宮家,一時議論紛紛。
    而這位白小姐更是神秘莫測,自小留洋在外,十餘載未回國一次,傳聞月前回來之後便無人見過其真貌,正值雙十年華的妙齡女子為何連夫婿都未曾見過便要速速出嫁?
    這也正是今日飯局的真正目的,雙方家眷首次會面。
    宮惜歡一進雅間便望見母親正低頭跟大哥說話,天花板上懸著紅色的日本弔扇,牆角一座紅漆雕花博物架,上方擺著一大盆梔子花,花開的正好,餘香清韻。
    七月的天,外頭的倒西太陽依舊熱烘的難受,窗子上掛著隔熱竹簾,依稀可望見外面一排等高的圓木竹林。
    宮惜在懶洋洋的脫了外衣坐下,兄弟兩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宮惜歡也蹭到母親邊上,宮夫人瞧著他倆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宮家自從你們大哥當家後,連規矩也不曉得到哪裡去了!”
    宮惜在提起桌上的茶盞兀自到了杯涼茶,調侃道:“說笑呢,咱們家最有權勢的人不就是您老人家麼?”
    宮惜之也不搭腔,自顧自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宮夫人沒法,隻得忿忿地咒了一句,“真是冤家子!叫你好好的實業不做,跟著你大哥也不花心思,非要跑去軍閥湊那門子熱鬧,你當下有了點風頭,還不知道被誰盯得緊呢!”
    宮惜在一聽她又絮絮叨叨說個沒完,立刻轉了話題,隨意丟出一句,“這白微瀾好排場,干留我們一家人在這等她。”
    宮夫人瞥了他一眼,瞧著包間門口,勸聲道:“人家是客,別急躁,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話剛落,外頭便響起一陣漸進的腳步聲,宮惜之便從容地迎到門口。
    宮惜歡本就對未來大嫂甚為好奇,微微探著身子望向門口,卻隻看到陶友易帶著他現任夫人款款而來。
       因為白微瀾的缺席,氣氛不免生冷,宮夫人面上和氣,心中自是不快意,而宮惜之站立一旁,英俊的眉眼同往常一般淺略冷定,難辨喜怒。
    陶友易在商場打滾多年,自是懂得察言觀色,急忙表示歉意,說了好些客套話,隨後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略微泛黃的白底相片遞往宮夫人。
    “小女今日身體抱恙,無法赴宴,陶某實在無顏來見宮夫人,但深知各位的急切之心,也不好推拒惜之一番好意,便帶來了小女相片,希望宮夫人切莫介懷,陶某改日定當帶著微瀾登門拜訪。”
    陶友易誠誠懇懇,他身邊的夫人是個三十來歲的嬌美女子,身姿豐然有韻,紅唇時時保持著一種機械似的微笑。
    宮惜歡歪頭瞧向母親手中的相片,隻覺神思飛揚,她當真沒見過世上還有這般出塵的女子,就算隻看著相片仿佛面前便出現那個清冷絕艷的女子捧著書坐在花圃中的模樣,滿眼脫離塵世的驚艷。
    宮夫人也愣了片刻,徐徐抬起頭來看向陶友易,“陶先生好福氣,令千金真是天人之姿。”
    陶友易不自然地一笑,“宮夫人過譽了。”
    相片傳到宮惜之手裡,隻見他目光一滯,便不動聲色地收回袋中。
    幾人笑著紛紛落座。
    宮惜在觀察著大哥的神色,半點不見他心亂急躁,談笑自若好似那般曼妙的人物跟他沒有半點關繫。
    就連他這個獵艷數年的紈绔驕子也當真沒見過那樣的美人,或許喝過洋墨水的女子確實不同凡響。
    也或許大哥自始自終都不會愛上任何人,無論那人完美動人與否。
    又或許,這就是宮家男人的宿命,沒有至愛,隻有至尊。
    談話漸漸進入商場,他甚覺無趣,便借口出了包間,剛繞過一條廊子,便聽見不遠處的隔間傳來一陣難聽的咒罵。
    他本不是好聽閑事之輩,正欲轉身走人,便聞淡暖的嗓音低低繞來。
    “請收回那些話,我沒有做那樣的事。”
    從容不迫的語氣加上輕靈的聲線令人恍生一種泉聲溢出貝齒的錯覺。
    然而對方的怒火更甚,話珠子接連不斷地砸來,宮惜在環臂靠在白玉柱上,大抵了解了這爭執的緣由。
    許是哪位洋人喫了不干淨的食物導致嘔吐不止,上頭興師問罪下來,責任就全推給了這個洗碗的女子。
    而那位上了年紀的婦女聽來大概是負責監管膳食方面師傅的悍妻,罵起人來還真不是一般女子招架得了的。
    “你前日裡不要臉的纏著咱們洪經理給你份差事,老娘一看你那副禍害的模樣就曉得不是什麼善類,這還真給說中了,瞧這會子出大事了吧,洗個碗也不安分,那些個臭男人還死活巴結著你,真當自己是活菩薩了。這姑娘家的,也不知道避避嫌,怎麼不先把自己洗洗干淨!”
    宮惜在微微蹙了蹙眉頭,提起腳步,緩緩靠向裡頭的房間。
    入眼是一個女子的背影,過分清瘦的身影真叫人懷疑她三餐的溫飽問題。而她對面的婦女手執一把美人扇,正揮著扇子朝她指指點點。
    宮惜在看不清那女子的表情,擰了眉頭站在門口,但神采相仿的眉眼依舊是宮家的活招牌。
    那體型豐腴的婦人顯然也注意到了他,頓時神情大變,驚恐之餘立刻露出討好的表情,宮惜在揚了眉,冷冷一笑。
    與此同時,面前的女子卻突然蹲下身,慢慢拾掇著地上的碎碗片,一邊低啞地道歉。
    “對不起,我會把碗重新洗一遍。”
    他似乎都能夠聽見那哽在喉頭的微小停頓。
    胖婦人這回曉得見風使舵,忙三步並作兩步,躬身低頭向宮惜在問好,支支吾吾解釋道:“二少爺,您知道的,我也不好交代,那洋客人現在還躺在醫院呢,這小姑娘辦事還是要多督促些纔長得了記性,您看……”
    “滾吧。”
    殷勤又惶恐的女人一噎,挪著肥臀大氣也不敢出,便悻悻地走了。
    宮惜在看到那對不盈一握的手腕微微一頓,纖瘦的背脊突然變得僵直。
    古怪的沉默之後,他略帶調笑地開口,“怎麼?不準備回過頭來給本少爺瞧瞧,這張惹禍的臉?”
    他踱近一步,凝思了一會兒又退回到門口,就片刻功夫,卻是沒注意女子手中悄悄握緊了一枚碎片。
    “你叫什麼名字?”他倚向木廊,饒有興趣地瞧著她不情不願的轉身。
    或許前一刻隻不過是一時興起,但當真真切切目睹那張臉之後卻愣是獃了老半天,因為這張臉就在半個鐘頭前他還在一張舊相片上見過,而照片上女子的身份是白微瀾,有名的富商千金。
    為何堂堂白家小姐會淪落到宮家飯店的洗碗工?而其生父還正在優雅的包間與宮大少爺談笑風生?倘若照片上的女子不是白微瀾,那真正的白微瀾在哪裡?而這個瘦弱女子又是誰?
    顯然,面前的女子不知他心思流轉,手中的碎片又握緊了幾分,緊抿的薄唇掠出一絲淺諷的弧度。
    “白微瀾?”他放低身姿去檢視她的表情,語氣中的興奮和挑釁卻顯露無疑。
    隻不過從她眼中閃過的那抹稍縱即逝的疑惑,宮惜在便猛地捉住那雙細弱的柔荑,冷聲道:“你是誰?”
    手心傳來鈍痛,面前的女子冷靜淡漠,手中的碎片滑到地上,他竟不知她有這般大的力氣,在他毫無防備之時便輕易掙脫了束縛。
    宮惜在收了眉頭,甩了甩流血不止的手掌,一時無言。
    以往無一被人奉承討好,從未有人膽敢對他如此,這薄薄的碎片竟然割斷了與生俱來的張狂放肆。
    目光又凝上那張巴掌大小的臉,清明的雙目中毫不掩飾的戒備突然讓他失笑。
    心中立刻有了定奪:這女人,絕對不是白微瀾。
      


















    一幕:夢裡驚鴻

    漆黑的房間內,隱約可見一張立腳法式鐵床,厚錦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床上坐著一個一動不動的身影。
    床頭櫃上擺著一支燭臺,細長的手指摸索到半盒打開的火柴,“呲啦”一聲,幽黑中竄起一籠明晃晃的燭火。
    床邊的人拿起燭臺慢慢走向窗邊,繁復的蕾絲折紋簾被掀起,眺目望去,窗子下植著粗壯的蘇鐵,圍牆外打著橘黃色的路燈,偶爾有車輛安靜的駛過。
    她漸漸收緊雙臂,嘴邊染了一個弧度,暗諷自己竟對這座漆黑的囚籠產生了奇異的安全感。
    房門突然被打開,宮惜在拿著一盞三束燭塔,身後跟著滿臉冷峻的宮惜之,傭人一邊收起鑰匙一邊闡述著保險絲燒斷了,很快便能修好雲雲。
    她本靠著窗臺,手中的燭火輕輕晃了晃,圓袖的粗制布衫下露出纖細的手腕。
    燈光驟亮。
    她一眼就望進那對冷定的眸子,涼意直直襲來,叫人避之不及。
    宮惜在熄滅了手中的蠟燭,一揮手,傭人便恭敬地退了下去。兩人步入房間,宮惜之面無表情地將目光移向別處。
    “大哥,她不是白微瀾。”宮惜在緩緩走到她身邊,一手接過她手中的燭臺,輕輕一吹,風姿優雅。
    宮惜之已在沙發中坐下,神色倨傲,目光淡淡掃過她的臉,“的確不是。”
    宮惜在微微驚訝,轉頭道:“你見過白微瀾了?”
    宮惜之不置可否。窗邊的女子似乎對他們的談話並不感興趣,垂了眼瞼,黑發半掩皎頰,猶似一朵低頭靜默的蓮。
    宮惜之突然提了半分嗓音,丟出溫溫淡淡的幾個字,“小姐,敢問芳名?”
    一旁的宮惜在突然“撲哧”一聲悶笑,隨後再也按捺不住,彎著腰笑了足足半分鐘,房間內氣氛古怪,就連一向正色的宮惜之也多了幾分窘迫。
    宮惜在一本正經地攏攏衣襟,揶揄道:“我還是頭一次聽到宮大少爺如此直截了當的跟陌生女子搭訕,哈哈,實在好笑,哈哈哈。”
    因著宮惜在這麼一鬧,宮惜之面上有幾分掛不住,暗自低咳一聲,站起身,又恢復自持冷傲,“在下宮惜之,冒然將你請來實非有意,如果你不介意今天就在這裡住一晚,明日我會派人送你回家。”
    女子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回想當時情景,被人拽著手腕強行塞入車內直至進到這個房間裡實在算不上用了“請”。
    抬頭間便見他目光如炬,聲音冷淡:“至於你在弘景的工作,我想還是稍有不便,當然我會付你一筆賠償金。”
    一旁的宮惜在眉峰一轉,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終是瞧著宮惜之什麼都沒說。
    而宮惜之似乎從未想過是否要征得她的同意,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扣,便轉身要走。
    宮惜在甚知大哥一向繁忙,這回也是散了飯局之後趕來的,先前將她帶回自己的別墅,便一心想弄清相片背後的原委,如今這事情反倒越攪越渾,宮惜之刻意避嫌的態度也大有蹊蹺。
    他不免疑惑,正欲開口,窗邊的女子不知何時站到了他們面前,聲音從容不迫,“等等。”
    宮惜之頓了腳步,一雙黑目沉沉盯著她。
    或許是那神色太冷,她緩緩吸了口氣,鎮靜道:“我不需要賠償金,隻求能保一份工作,有一處簡陋的住所。”
    幽深的烏瞳折射出一片冷光,宮惜之沒想到會在她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挑釁。
    “可以。”
    輕松的語調帶出一抹無所謂的笑意,宮惜在雙手插進褲袋,傾了身子凝向她,“那你就在這宅子住下,每日幫著打掃就行。”
    兩人齊齊看向他,宮惜之緘默著站立,眉頭一寸一寸收攏。
    宮惜在聳聳肩,朝他說道:“既然這宅子是我的,那我允許她留下來,大哥你應該沒什麼意見吧?”
    宮惜之沉默片刻,邁開步伐,丟下低沉的兩個字,“隨你。”
    她收了視線,朝著宮惜在略略點頭,“謝謝。”
    宮惜之索性無賴地舉起留有血痕的傷口,有模有樣的跟她討價還價,“一個傷口換一個名字,你不喫虧吧?”
    “立十辛,簡名酒裡”
    “辛酒裡?”宮惜在反復吟著這個生僻少怪的名字。
    那時他卻不知半個月後這個名字便轟動了整座洋城,短短數日,他便再無此番和悅的心境,而手心那道淡痕卻生生刻在了心口,化之不去。

    搬入私邸已過了一個禮拜,這棟宅子雖然不大,卻處處精巧,且不說二樓的主臥和書房,光是那座木雕斜梯平日裡就要拿著絹帛細細擦拭每個花紋。
    她一直住在二樓靠西的客房,看似簡潔單小,卻著實奢華,多次向管事提過搬進傭人房,仍是未果。
    宮惜在忙於公事,難得纔來一回,也不住下,匆匆便走,卻每每都要來逗她幾句。
    宅子裡的傭人大都安分守己,從未聽人議事論非,幾日下來處得極是融洽。
    今日大家都恭順地站在一旁靜候吩咐,年紀最小的四季湊著她耳根子輕輕道:“咱們二少爺這回可要安安穩穩住這宅子裡不下半個月了。”
    她神情雀躍,語氣挑逗,辛酒裡難得抿唇微笑,眼底像是鍍了層金光。
    原來這宮惜在上個月打了某位軍將的兒子,那人記恨在心,時時爭鋒相對,司令部幾位中層礙著各家的勢力,也勸阻不得。近日那龐子聰放了暗哨,宮惜在受了點輕傷,怒極,又當著整個司令部將他收拾了一回。
    本是龐子聰先惹是非,可宮惜在也太不顧及龐統中將的面子,上頭丟了個目無法紀的罪責給他,便領了罰,借著養傷在家禁職半月。
    宮夫人本就不喜他參政,一回家便拉了臉指著鼻子給罵了出去。
    如今,這座宅子倒實打實派上了用場。
    趙管事從裡到外細致的吩咐了一遭,眾人隨時待命,終於在晌午時分迎來了宮二少爺。
    兩位黑靴戎裝的軍官護著宮惜在走進客廳,一人仔細地脫去他披肩的外衫,一人便提著他的行囊上了二樓。
    辛酒裡看見他右臂纏著厚厚的紗布,神色卻半分不見堪憂頹然,極為怡然地往長桌前一座。
    趙管事立刻會心地吩咐廚房上菜,六七個傭人也隨之散去,辛酒裡剛走沒幾步,宮惜在便懶懶喚了一聲,“酒裡,你過來。”
    她頓了身,轉向桌邊,登時屋子裡竟隻餘他們兩人,又因他無緣無故省去了姓氏叫她,氣氛微妙至極。
    他嘆著氣,“怎麼怕我喫了你,過來,再走近一點。”
    辛酒裡臉色一熱,勻了勻目光,瞧著他認真道:“我也有事想同你商量。”
    宮惜在興致頗濃地點了點頭,“你說。”
    “你的主臥在二樓,我現在住的那個房間似乎不怎麼合適……”話到後面,她便低了聲音,因為宮惜在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白白寫著:說到底,還是怕他心懷不軌。
    纖瘦的身子站得筆直,她淡聲道:“我並不需要特殊照顧,同其他人一般住傭人房就好。”
    她本不是細雨柔水中長大的嬌花,性子淡薄也從不求得半分同情,自小那人便告知她:因自己而被愛。
    那時她尚不懂,滿心隻是對他學識淵博的崇敬,偶而撒嬌問道:“有你寵著,又何須計較別人的愛?”
    他便笑著看她,滿目溫柔的寵溺。
    滿桌的菜肴已經上齊,宮惜在喝了口茶潤潤喉,依舊笑意盈盈的模樣,“我倒沒有偏袒你,主要是這宅子的傭人房已經滿了。”
    辛酒裡一噎,不可置信卻又無可奈何地抬眸看他。
    隻見他揚揚眉,抬起綁了紗布的手臂,說道:“而且我隻能麻煩你就近照顧。”
    待到晚上,宮惜在果然遣了其他傭人,隻餘她一人在二樓的書房端茶倒水,牆上的掛鐘將將靠近七點,他這纔擺擺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休息,目光甚至不離手中的文案。
    辛酒裡松了口氣,剛走到門口,又被他喚住。
    恰及此時,樓下傳來汽車的鳴笛,趙管事踩了樓梯上來傳話,正是宮家大少爺突然造訪。
    宮惜在這纔放了手中的一打薄紙,瞧著門口按了按脖子,起身從書桌前移至沙發。
    來人一身單薄的玄黑風衣,雙腿修長,步伐穩健,走到門口時似乎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辛酒裡本就低著腦袋,順勢低彎細腰,禮貌的問候,“大少爺好。”
    視線裡,黑亮的皮鞋微微停頓,隨即悶聲向前走去。
    她正欲下退,宮二少爺擱著二郎腿,左手間夾著一根香煙,又不緊不慢地喊了一聲,“小酒裡,幫我點支煙。”
    這個“小”字讓她好一番尷尬,抬頭時,宮惜之正密密地盯著她,眸光染了一層隱秘的暗澤。
    對於向來輕佻的宮惜在,她尚能充傻裝愣地蒙混過去,可是宮惜之,盡管一再鎮定,每次撞進他的深瞳,那種不寒而栗的壓迫和措手不及的倉皇都讓她很不安。
    手腕突然被人箍緊,耳邊急急出現一道悶聲,“你在想什麼?”
    即將燃盡的火柴掉落到地上,指尖一股熱辣的灼痛感,辛酒裡慌亂的收回手,去拾地毯上的火梗,卻似乎感覺有什麼不對。
    剛剛宮惜在情急之下抓她時,用的是那隻纏滿了紗布的右手。
    兩道懷疑的視線齊齊落在宮惜在手上,他干笑了兩聲,退去纏繞的紗布,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咳咳,隻是皮外傷,其實用不了這麼多紗布。”
    辛酒裡識趣地收拾干淨地面,便退了出去。
    修長的指節抵住優美的下頷,宮惜之靠著沙發,神色透然,“既然如此,母親差我帶來的湯藥補品我便原封不動地拿回去得了。”
    宮惜在一臉被夾了尾巴的痛苦,急忙掐滅了手中的煙,搖頭道:“別別,那我興許就活不到你大婚之日了,我可不敢在老佛爺頭上動土。”
    宮惜之斜睨他一眼。
    “你回去便說,等我喫完了這些補藥也趕在大哥後面娶個媳婦生個大胖孫子讓她舒舒心,免得她閑的慌,一天到晚來嘮叨我。”
    宮惜之突然斂了俊眉,黑目一沉,不再言語。
    辛酒裡再度站在書房門口時,心頭湧上一股乏力,剛剛下樓時踫上趙管家,他便如釋重負地將手中的托盤往她手中一遞。
    說是大少爺向來隻喝黑咖啡,今晚突然來訪,那位會煮咖啡的師傅已經散工回家了,隻留一個略知工序的小廚師手忙腳亂纔煮出這麼一杯,也不知對不對味。
    她叩門進去,將咖啡擺到宮惜之面前。
    翻沿的白瓷杯,杯腳角綴著黑色的莖蔓類植物,高雅精致如同這個男子的臉,宮惜之抿了一口,眉心微蹙,便放置一旁。
    挑剔如斯,辛酒裡默默移開了目光,正欲退出去。
    不料宮惜在曖昧一笑,朝她道:“小酒裡,你就在這添添茶水。”
    宮惜之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宮惜在突然笑逐顏開,問道:“大哥突然過來,應當不隻是送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婚宴籌備的如何了?”
    宮惜之又伸手去拿咖啡,淺輒了一口,擠出兩個字:“很好。”
    她本無心去聽他們的談話,可宮惜在似乎故意強調了某些字眼,笑盈盈地問道:“那我未來的大嫂白微瀾,可有去宮家專門拜訪?”
    宮惜之神色一凜,語氣冷了三分,“你不用操心這些事。”
    辛酒裡似乎聽出點端倪,白微瀾這個名字一次次有意無意地提起,她知道自己能夠安穩地住在這裡同那個叫做白微瀾的女子有著不可避免的聯繫。
    思忖中,一道冷漠的聲線猛地擲來,“你出去。”
    屋裡突然一片寂靜,她利落地移動腳步,宮惜在站了起來,不悅道:“大哥,你究竟想要掩藏什麼?”
    “不管是什麼,你都不用知道。”
    宮惜在暗自發笑,他總是這樣,總是以為自己可以獨擋所有,總是獨自高高在上的摒絕一切麻煩,仿佛這樣便可以使宮家老少無憂。
    他隻不過比他小了兩歲,卻不得不屈從於他的庇佑,哪怕他完全不需要。
    他不相信他看不出來,他為何會去司令部從小小的警衛做起,他不是要與他分道揚鑣,他隻是不甘於在他身後喫軟飯,也曾想同他一向敬愛的大哥並肩齊驅。
    “你好好休息,過幾天回去看看母親。”一如以往,他仍是把他當小孩子一樣安撫道。
    樓梯上傳來重重的皮鞋聲。
    沙發邊的人猛地彎腰砸向茶幾上的煙灰缸,碎片嵌進肉骨,一雙眼睛憋得通紅。
    辛酒裡驀地從床上站起來,雖然隔開一個房間,她仍舊聽見那聲爆響,忐忑之餘,不暇思索便跑向書房。
    門微開著,一個挺撥的身影立在窗邊,一直到汽車的聲音漸漸遠去,垂在身側的手便微微顫動,鮮血淋漓。
    辛酒裡微吸了口氣,輕手輕腳地繞過一片狼藉的茶幾,眼看著下方的地毯凝著一攤血跡,終是顧不得許多,輕輕抓過他的手,溫淡道:“先處理傷口要緊。”
    回眸間,她猛然一震,便迅速冷靜下來。
    那樣的表情,那種血肉徹骨的空白夾雜著頹痛,她也有過。
    趙管事派人收拾書房,辛酒裡便理所應當地捧著藥箱站在宮惜在的房裡。
    棗紅色的地板,同色的木床邊擺著一張踏腳椅,上頭還扔了一件灰格子馬甲。牆上掛著黑色的意大利時鐘,滿幅的荷蘭油畫艷麗端莊,許是因為花紋繁復的牆紙,平日裡覺得還算空曠的房間一下子變得眼花繚亂了起來。
    她斂息閉了閉眼,宮惜在正好從衛生間走出來,手上的傷口雖然經過衝洗,卻仍未止血,他攤開手心看了一眼上回被她劃出的傷痕,不覺柔了唇角,一坐下便懶洋洋地丟了個眼神。
    辛酒裡弓腰蹲在他腿邊,他坐的筆直,半分不肯挪動,看她杵著不動便拍了拍床邊的位置。
    她的手很軟,握著他節骨分明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用消了毒的棉紗抵住傷口,隻聽他悶悶哼了一聲,她急忙放松力度,頭也不抬地說了一句,“忍一下。”
    宮惜在果真沒再哼聲,隻是專注地看著她綿密的羽睫,琢磨那對平靜的雙眸下藏著怎樣的故事。
    “你怎麼會一個人來上海,你的家人呢?”
    她收拾著藥箱,小巧的手毫不停頓,將用過的東西一一歸回原位,這纔抬了頭,反問道:“你是對我感興趣呢?還是對你宅子裡的傭人感興趣?”
    宮惜之一愣,根本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回答,臉上淺略的笑意和剛來時戒備的冷漠截然不同,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女人,在一個稱得上卑賤的位置肆無忌憚的散發著不可阻擋的光芒。
    他還沒回神,她已經保持應有的分寸,笑容拿捏到位,“您好好休息,我先下去了。”
    他仰倒在床上,突然很想知道宮惜之是不是同他一樣,對於這個相片上的女子,查無所獲。

    翌日一早,宮惜在便自己駕車出門,等到傍晚回來時,身旁還帶了一位香艷的女子,他們一路談笑著上了樓。
    因著那句就近照顧,隻要他上了樓,一切差事都由辛酒裡負責,她端著一疊奶油餅干,兩杯紅茶敲響了主臥的房門。
    裡頭的談笑聲不止,過了半晌,宮惜在纔姍姍走來開門,襯衫的扣子開了兩顆,那件灰格子馬甲也松松的解了開來,可謂衣衫不整。
    他倚著門口,順手從她的托盤中拿了杯紅茶,眼角微挑,口氣相當愉悅,“行了,那些你自己拿去喫吧。”
    她自然推脫,房內傳來酥糯的喚聲,“惜在,我上次送你的那張膠片,你放哪了呀?”宮惜在將咬了一半的餅干放回托盤內,含含糊糊地回答,“隨手放的,一時想不起來。”
    那頭嬌嗔了一聲,視線裡出現一抹猩紅的指甲,身材姣好的女子隻穿了一條雪白的絲質長裙,甜美的臉上掛滿了笑容,連連催促道:“還不過來呀,幫我找找。”
    宮惜在朝辛酒裡做了個退開的手勢,便關上了門。
    房內突然傳出一聲驚叫,緊接著一串嗔罵,“你嚇死我了,壞蛋!”
    嬉笑聲漸遠,辛酒裡回到廚房,將餅干通通倒入垃圾桶內,四季湊過來問,“二少爺開門了嗎?”
    “開了。”
    四季拉著她的手臂,一臉歉疚的說,“哎呀,以往唐小姐來的時候,二少爺都吩咐下面人不要打擾,都怪我忘了提醒你,害你挨罵了吧?”
    辛酒裡笑著搖搖頭,“沒有,你倒好,別人的錯也往自己身上攬。”
    “诶?”四季納悶了,“你別看咱們二少爺風流倜儻整日笑瞇瞇的樣子,他一向賞罰分明的,我都被他彈過好幾次額頭了。”
    辛酒裡煞有介事的看了看她的額頭,“放心吧,沒留疤。”
    四季也樂了,鼓著腮幫子絮絮叨叨的說,“還是咱們別院好,聽說宮家本宅規矩可多了,就說這位唐小姐,她可是上海最紅的交際小姐,在上流圈子裡也算數一數二的美人,卻一次都沒去過宮家,二少爺隻帶她來別院。趙叔說宮家兩位少爺都是出了名的孝順,誰也不敢忤逆宮夫人的意思。”
    辛酒裡聽著她道聽途說的各種事例,末了提一句,“那大少爺這次的訂婚對像,想必十分出色。”
    四季立刻來了興致,眉飛色舞道,“你知道麼,這簡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我來別院也有三年了,從來沒有聽過他跟哪位小姐走得近的,一點都不像二少爺那樣三不五時換個女伴,當初他在這附近辦公時也曾住過你現在住的那個房間,每天晚上都要忙到凌晨,可把我們累壞了。這回聽說他要訂婚,二少爺都不敢相信,還嚷著要去看看白小姐到底是何方神聖。”
    說罷,她又嘆了口氣,沮喪地靠向櫥櫃,“不過啊,人家千金小姐哪是我們想見就見得著的,趙叔說要是訂婚宴那天不缺人手幫忙,我們恐怕要見了報紙纔曉得白小姐究竟如何美若天仙。”
    “我說四丫頭,叫你幫我拿把剪子,怎麼還杵著?”趙管事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雖是質問的語氣,卻半分沒有責怪的意思。
    辛酒裡會意,收拾好手上的杯盞,回到樓上以便宮惜在時刻差遣。
    這會在門口站著也太煞風景,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間,一想到方纔四季說宮惜之也住過這個房間,一時連找個落腳的地方也顯得局促。
    也不知過了多久,睜眼時隻覺得四周安靜的厲害,外頭已經亮起了路燈,暖光一直爬到窗口,她慌忙一個彈跳坐起來,這纔驚覺自己正躺在床上,明明剛纔隻是坐在椅子上趴了一會兒。
    她迅速起身梳洗了一番,經過主臥時,宮惜在正伏案看書,因為開著門,一聽到她的動靜便不緊不慢的叫了聲她的名字。
    辛酒裡頓在門口,隔著老遠的距離,低聲說了句,“抱歉,我睡著了。”
    他從桌邊走出來,突然捏了把她的臉,笑意吟吟道:“來了大半個月了,怎麼這裡的伙食不對你胃口?還是偏瘦,抱起來一點分量都沒有。”
    一排橘光微柔的壁燈映著她素淨的臉上一片暖色,他隻是一個勁地笑,隨後回過身去從櫃子裡拿出一件雪白的絲絨睡衣,往她懷裡一塞,“朋友從日本帶回來的,送你了。”
    她默不作聲地望著他,直叫他蹙了眉,頗顯不悅的問道,“不喜歡?”
    半晌,她微微勾動唇角,抓緊懷中的衣物,“謝謝,感激不盡。”
    說罷,轉身便走。
    翌日,趙管事差她出門采購。
    走在熱鬧冗雜的街頭,她不禁憶起剛來這裡時滿心的荒涼和畏懼,每日魂不附體地遊走在街頭小巷,隻有一個念頭,她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溫柔的雙眸在記憶中幻放而過,眼前蒙濕了霧氣,她垂下頭,停頓三秒,垂在雙側的手漸漸握緊,仿佛在一點一點凝聚力量。
    從前的從前,以後的以後,她能夠依靠的人不過是自己。
    隻是,每一次想起,那如枯井般的聲音久久揮之不去,一遍一遍提醒著她:青山遼闊,幽幽曠谷,生死留存。
    “人死不能復生。”
    她跪在一整片絢爛的花田中,耳邊隻餘一句:“人死不能復生。”
    可偏偏,生的人是她,死的人卻是他。
    緊握的指節絞的泛白,瘦弱的身體微微發顫,有人踫了踫她的肩膀,“辛小姐?”
    “……”
    “您聽得到我說話嗎?”
    辛酒裡反射性地退開大一步,幽沉的雙瞳餘驚未退。
    那人彬彬有禮地指向路邊的車輛,露出一個討巧的笑容,“在下方諫,宮少爺請您上車談談。”
    這位自然不會是還在家中酣然熟睡的宮二少爺,辛酒裡望了一眼那輛色澤隱暗的轎車,慢慢走了過去。
    方諫替她開了車門,便自行坐上了前座。
    旁邊強冷的氣場如同一座冰窖,五分鐘後,宮惜之依舊遲遲未開口。辛酒裡看著漸行漸遠的鬧市,不想費那多餘的時間走回市場,緩了緩,喊道:“停車。”
    “如果您沒什麼吩咐的話,能先容我下車嗎?我還有事。”
    一道犀利的目光從後視鏡中掃過,駕駛座上的方諫終於緩了車速。在宮惜之身邊做事首要之重需得察言觀色,人家宮大少爺日理萬機,脾氣冷傲一點,目光陰鷙一點,手段毒辣一點,其實大家都可以理解嘛。
    比如,他奉命調查的這位辛小姐,身世倒是清白,可也太清白了一點,生父母均不詳,也無從知道她的任何附加消息。以致於他把這些消息原封不動地呈給宮大少爺的時候,隻見任何時候任何地點任何事情都能得心應手的宮少深深蹙起了眉頭。
    從而導致他也掖出了一身冷汗。
    常言道,難得糊塗。
    他向來能言善辯,什麼當清楚,什麼當糊塗,隻要他方諫看一眼,那便心如明鏡了。可這回,宮惜之究竟為何突然讓他親自去調查一張舊照片上的女子,絕不可能因為這女子清新脫俗,宮惜之手腕了得,卻獨獨不近女色,從未看他有過心動的跡像。
    作為職業跟班,他從不也絕不去懷疑打探任何有關老板的心理及生理問題。再則,宮少馬上便會同白小姐訂婚,據傳言,任何女人往那白微瀾身邊一放,都會暗自神傷,黯然哭泣,暗暗轉身。
    至於剛剛他們從洋行巡視回來,宮惜之突然叫了停車,隨後便看見一個清瘦的女子站在穿梭在人群中。烈日當頭,她卻穿著一條藏黑色的麻紗裙,半截袖的棉布襯衣,一頭過肩的細軟頭發,在陽光下微微發黃。
    他正疑惑,隻聽宮惜之沉聲道,“去把她叫來。”
    “啊?”他這纔靈光乍現,連連點頭,“是是。”
    車子又穩穩地停在路邊,方諫頂著一頭毒辣的太陽,快步往牆角挪去,隻想尋一處陰涼的地方落落腳。
    車內,兩人相鄰而坐,卻又隔著安全的距離,陽光透著玻璃照在她的肩膀上,那抹熱度延伸至冷卻的心底灼灼泛熱。
    宮惜之凝視前方,修長的手指正摩挲著袖扣,許久纔沉著開口,“辛小姐,我希望能同你結婚。”
    辛酒裡仍舊維持著剛剛的坐姿,隻是偏過頭一臉莫名的看著身邊這個冷酷傲然的男人,漸漸浮出一抹難耐的笑意。
    眾所周知,宮大少爺再過幾日便會與白微瀾訂婚,加上他之前種種態度,都可以看出他對她並無好感甚至刻意的疏遠。
    結婚?如若不是她聽覺出了問題,那便是他間歇性思維短路影響了智商。
    狹小的空間內拉開一場氣場的較量,他冷定,她刺探,他暗波洶湧,她巍然不動,直至清冷的雙眸流露出淡淡的松懈之意,仿佛她突然失了興趣,隻是百無聊賴的開口,“理由呢?”
    他默然,這般勝券在握的口氣鋒利地撕裂了無形中冰冷的絕壁,明明是她退了一步,卻讓他不攻自破。
    宮惜之不得不用打量對手的態度重新審視面前的女人,甚至,他懷疑這一局,已是必輸無疑。
    看他並無下文,辛酒裡慢慢扣住車門,收起張揚的攻勢,笑著轉身。
    然而,手腕傳來霸道的力度,她又被牢牢鎖回車裡。
    面前的嬌顏顯得慌亂失措,可還是按捺不住那個不可察覺的輕笑帶來的慍怒,咫尺的眉眼那麼生動,瘦削的臉龐更顯得那對眸子有著無可抵擋的魔力。
    她反手掙開,順勢看向窗外,對於他陰郁的神色視而不見。
    “你的條件是什麼?”宮惜之低沉問道。
    她笑的從容,“先不談我的條件,請問宮大少爺可知道誠意兩個字怎麼寫?”
       這種前所未有的威脅竟然讓他忘了反駁,隻是下意識的步步逼近,俯撐的左手恰到好處的將她鎖在懷中,鼻尖相對。
    清冽的氣息盈宇而來,如同張開的白帆,沁人口鼻。
    他無聲地挑起嘴角,右手自後扶上她的腰際,往身前一拉,軟糯的粉唇已經融進齒間,緩慢的啃噬後,一字一句的問道,“誠意,夠了嗎?”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狂妄邪佞,王者一般。
    隨後,她懶懶地抬起手背擦了擦唇角,面色平靜的看不出任何情緒,“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答應?”
    宮惜之答非所問,“過程不重要,隻要結果能讓雙方滿意,我給你考慮的時間。”
    言外之意,條件不是問題,理由也可以人為制造。
    她不暇思索地聳聳肩,“不用考慮,我同意。”
    宮惜之詫異地抬眉,繼而補充,“條件?”
    “,一年的期限。”
    他沉默,良久,看著她嫣紅的唇,突然有種說不上的無力,最後點頭,“成交。”
    她露出一個交易成功的客套微笑,攏好發絲,轉身下車。
    從頭至尾沒有關心過他的目的,甚至是白微瀾這個不可忽視的存在,堅定的目光仿似隻不過選擇了另一段不同的旅程。
    重新走回人群中的辛酒裡一瞬間卸下了所有面具,內心深處的那個空洞好像越裂越開,那個時候她很是不解,為何他能夠那般悠然地住在偏僻的山林裡?
    兩間石屋,幾畝花田,閑暇時擺弄擺弄花草,白日裡教山下的小孩子念書識字,滿天星空下執著酒杯靠在榕樹下閉目神思。
    她好奇過外面的世界,但更多的是歡喜這種與世無爭的純然,當然,更因為這裡隻有她和他。
    她向來對他直呼其名,安分地坐在他旁邊,手中的蒲扇有一搭沒一搭替他扇著風,聽他說曠古絕今的奇聞,抑或點滴微小的瑣碎。
    還有,低如私語的呢喃,“為了不做輕率的事,所以選擇被束縛。”
    那年,她十七歲,滿眼盛開的都是對他的情思,輕易便忽略了這番文雅的“酒後真言”。
    隻不過後來她纔知道每次淺飲時,他嘴角那抹軟軟的弧度都是因為思念著一個人,後來的後來,她纔明白,她便是他口中的束縛。
    記憶如潮水退開,如今的她卻輕率地選擇被束縛。
    回到私宅的時候已至傍晚,院子裡的月季開的正好,她抬頭望向夕陽籠罩下的蘇鐵,餘光晃過二樓的窗戶,宮惜在正站在窗口吸煙,視線落到她身上時,微微一笑,細柔如同春日裡拂水的垂柳。
    看得她有些微醉。
    宮惜在有些意外她的失神,身子伏出窗外,用夾著煙的手衝她揮了揮。
    樓下的四季已經跑出去接她手裡的東西,辛酒裡低頭說了句話,再抬頭時已不見他的身影。
    待到進了大廳,纔發現他正靠在樓梯上一派悠閑地看著她,身上隻穿了件薄薄的絳紅色浴袍,胸膛微露,大概是剛從床上爬起來沒多久。
    宮惜在又朝她招招手,表情慵懶的好似一隻等待獵物的貓。
    辛酒裡不想再被他逗弄,果斷搖了搖頭。
    他竟然就穿著拖鞋,踢哩踏啦走到她面前,一手扭過她的腦袋,哼哼唧唧地威脅,“惹怒主人的下場可不好,我命令你五分鐘之後出現在我的房間內。”
    幼稚。
    辛酒裡萬分無奈後退了一步,身後的四季朝她做了個節哀的手勢,表明他們這位二少爺向來這麼無禮又無聊。
    他這番動作極大,樓下的傭人都暗含笑意看著她磨磨蹭蹭的爬上二樓。
    還未進門,就已傳出輕柔低回的樂響,宮惜在以迅雷之勢換了身便裝,紳士的向她彎腰邀請共舞,見她毫無反應便主動扣住她的肩背,一個回旋,帶入屋內。
    辛酒裡並無這般雅志,一不做二不休,連踩了他幾腳,無辜的表示,“我不會。”
    宮惜在毫不顧忌啞光皮鞋上多了幾個難看的腳印,笑瞇瞇地強令道,“我正在教你。”
    “我不想學。”她回答的十分誠懇。
    宮二少爺有些不悅了,目標明確的說:“大哥訂婚的時候我想讓你做我的舞伴。”
    辛酒裡抬頭,這姿勢並不適合談話,尤其是她一講話,懶散的目光更顯風情,“那位唐小姐恐怕會不高興吧?”
    宮惜在哪裡在乎過別人高不高興,居高臨下道,“但是我發現帶你出席應該會更有意思。”
    她淡淡收回目光,從他身前退開,“很抱歉,我並不是供你消遣的。”
    他並沒想到她會這樣理解,但一時又不知怎麼解釋,她的出現無限擴大了他對白微瀾的好奇和懷疑,真正的白微瀾和她之間到底有何關繫,其中糾葛是個毫無頭緒的謎團。
    最終,宮惜在采取了一貫討好女孩子的手段,親自開車帶她出去用餐,餐前送禮博取好感,餐後看場電影俘獲芳心。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出門前他接了通電話,一路上都沉悶的很,夏夜的晚上依舊燥熱,車子開到餐廳時有人在鬧事。
    他將她攬在身後,車鑰匙往前臺的櫃子上重重一拍,嗓音不大,威嚴不減,“怎麼回事啊?”
    他是常客,餐廳的經理見著他就撥高了聲調說,“喲,宮少爺您來了啊,真不巧,出了點小事,估計要耽誤您用餐了。”說時,一對眼睛直往辛酒裡身上掃。
    一聽宮家大名,那端吵得不可開交的客人也被引開了注意力,投向這邊的神情多了幾分畏縮。
    以一名高壯的漢子為首,明顯斂了氣焰,咋呼道,“怎麼著,老子走哪都能賒賬,打開大門做生意,過幾日老子給上就得了,你們這是仗著有錢有勢瞧不起我們沒文化的是吧?”
    經理好言相勸,“這餐廳有餐廳的規矩,老板交代了,我們下面的人也做不了主。”
    壯漢抖著腮幫子,怒吼一聲,“叫你們老板過來!”
    經理為難的看了眼宮惜在,他不耐煩地哼了一聲,“就這麼點破事兒,賬算我頭上,叫他們都滾。”
    那幾個五大三粗的痞子本來也是仗著蠻橫無理顯得到哪都喫得開,一聽這話,面子上怎麼也掛不住了,拍著桌子就作勢要衝上來一頓廝打。
    宮惜在皺眉,他仍在禁職狀態,配槍也沒收了,真要以一敵五還得費不少力。
    辛酒裡本就是被宮惜在拖出來的,踫上這種事,隻覺得頭疼,一看到了這麼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便走到一旁想勸勸還在考察階段的宮二少爺不要意氣用事。
    沒想到原本摩拳擦掌的幾人一見著她頓時安靜了下來,辛酒裡這纔看清對面幾人,記憶湧上來,後背直冒冷汗。
    正僵持中,有人推門進來,先行步入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隨後而來的纔是正主,他的衣著極隨意,相比宮惜在的軍閥氣質,整個格調要低斂的多,然而卻散發著渾然天成的戾氣。
    經理僅僅喊了一聲“老板”,痞子們紛紛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或許是過於俊美的長相,他慢條斯理說話的時候有種旁人不可企及的優雅。
    “財貴兄,下次想來餐廳喫飯盡管跟我打個招呼就行。”
    王財貴吞了吞口水,立刻屁滾尿流,結結巴巴道,“不……不敢,江老板……求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王財貴保證……再也不會出現在您的面前。”
    辛酒裡撇頭看向身邊的男人,他正淡笑著,側面的弧度堪稱完美,淺棕色的瞳孔在明亮的燈光下沒有一點溫度。
    他微笑著說,“干淨的走出去。”
    王財貴連連點頭,一行人踮著腳尖無聲無息的跑了出去。
    其他客人也看夠好戲,各回座位喫飯聊天,瘦高個男子朝經理耳語了一句,經理便當眾宣布,為了表示歉意,今晚免單。
    江結城轉身朝宮惜在伸出手,“宮少爺,好久不見,我讓人給兩位準備個包廂,清淨點。”
    宮惜在無所芥蒂的笑笑,“客氣了,我都是這兒的熟客了,今兒纔頭一次知道這紫羅蘭餐廳也是江老板您的產業。”
    江結城低咳了一聲,聲線緩慢,“小生意,興致所至。”
    經理過來邀請他們入座,江結城吩咐開了瓶酒,又說,“我還有事,你們盡興,改日再請宮夫人及三小姐到新池山莊去避避暑。”
    宮惜在與他寒暄了一番,便攬著辛酒裡入座用餐了,喫飯時眉頭皺的厲害,半晌又彎了眼睛問她,“你覺得江結城這人怎麼樣?”
    辛酒裡坦白直言,“笑裡藏刀。”
    宮惜在用力攪拌著盤裡的牛柳,嘟囔了一句,“好眼光!奇了怪,我就不明白這姓江的女人緣怎麼那麼好。”
    這一頓飯她並不在心思,想必剛剛王財貴一行人也認出了她,算起來,距離宮惜之原本的訂婚期還有不到一個禮拜,她根本不知道他有何打算。
    如果期間出了岔子,別提那兩個條件,恐怕讓她容身都很困難,不過按照剛纔的情形,王財貴應該不敢來找她麻煩。
    事實出乎意料,她並沒想到麻煩來的那麼快。
    剛過午飯,陽光灑了一地碎金,宮惜之不知到哪弄了隻寵物狗來,渾身雪白的長毛,一對圓咕嚕的大眼睛,小模樣極招人喜愛。
    他躺在沙發上看報,那小家伙便趴在他肚皮上一動不動,就是喂什麼東西給它都不愛喫。
    趙管事在一旁提醒道,“大少爺那洋行附近有個寵物商店,我看到過不少太太都抱著貓貓狗狗進去過,那裡頭保準有這小東西愛喫的。”
    宮惜在丟了手裡的果仁,揉著它的頸毛,應了聲,“待會我讓人開一趟。”
    四季一聽連忙自薦,“我去我去!”
    趙管事揶了她一眼,“這丫頭,一點都沒規矩。”
    宮惜在擺擺手,“行,讓她去。”
    臨行時,四季偏偏鬧了肚子,這差事又落到了辛酒裡身上,原本宮惜在派了輛車,等到她換好衣裳出門,駕駛座上的人卻換成了宮二少爺本人。
    他心情不錯,看著獃怔的她,瞇起了眼睛,“發什麼愣,上車。”
    寵物商店以洋人貴婦居多,她藍衫布衣,身後卻跟著位負手踱步的少爺,不免招人多看幾眼。
    辛酒裡躲得遠,伸手去拿高處貨架上的商品,老板殷切地喊著:“這位小姐,當心當心,有什麼需要在下幫您。”
    身後薄荷的氣息貼過來,干淨的袖扣已經擦著她的耳畔將拿到的東西遞到了她面前,宮惜在歪了腦袋問她,“是這個?”
    她正經地點點頭,他便拿了東西去付賬了。
    回去時,車子穿過霞飛路,馬路兩旁布滿了餐館和咖啡廳,錯落有序地夾雜著精美的店鋪,一排排玻璃櫥窗內,人型模特姿勢各異,無不摩登時尚。
    宮惜在突然一個急剎車,又轉了回去,隨後直接將她拉進街邊的商店。
    裡頭有位穿著時髦的女子挑選著洋裙,她帶著蓬紗大檐帽,看不清相貌,身段卻是極好,一見著他們橫衝直入便三兩眼掃過衣架走出了門外。
    辛酒裡連忙掙脫開他,淡聲道:“宮惜在,別鬧了。”
    這一聲名字叫的可妙,宮惜在的臉上浮起濃濃笑意,如小孩般荒唐的看著她道,“你剛剛叫我什麼了?再叫一遍。”
    辛酒裡對他實在無語,拉開門把轉身就走。
    宮惜在見她惱了,挑了一把桃木椅往邊上一坐,長腿抵住木門,誘哄道:“你那兩套衣服去不得宴會,這裡有中意的隨便挑,送你禮物還不高興麼?”
    辛酒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緩緩而笑,“衣服?有些人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掃了眼衣架,不顧店員的目光,“就這些東西,值得我高興嗎?”
    因是熟客,宮惜在一站起來其餘人便識趣地退了出去,他伸手向往常般踫踫她的腦袋,卻被她無情的揮開。
    不論是那件絲絨睡衣還是這幾日老一套的風流妙招,此時此刻,她的耐心已經消磨殆盡。扯出笑意隻能夠維持短暫的和睦,濃密的睫毛輕輕張合,語句卻是清晰了當:“宮二少爺,您不覺得膩味麼,喫慣了山珍海味想換換口味,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您什麼沒嘗過呢?敢情你們這種風花雪月為所欲為都是不要代價的對麼?隻憑您高興樂意?說起來,您征求過我的意見了嗎?”
    宮惜在張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又聽她從容道:“您要真想玩,恐怕我也沒那資格,所以麻煩您不要拿我尋開心了。”
    他終於把笑容斂的干干淨淨,雙眉擰緊,“我承認……我對你的態度是想讓大哥關注你,我逗你也是因為你很特別,但是……”
    店門突然被撞開,一個身著戎裝的哨兵慌慌張張闖進來,貼在宮惜在耳邊私語了幾句,滿臉焦慮的神情。宮惜在面色凝重,兩手按住她的雙肩,深深地看進她眼裡,最後悶聲道:“聽著,我允許你反抗我,但不允許你無視我,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回來。”
    那道視線太過熱烈,幾乎把她澆融,辛酒裡吸了口氣,直到店員推門進來,她纔回神踱出店外。
    很久以後,她都會想,倘若那天她沒有離開,又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有些東西被時光碾過,就成了一生悔恨。
    直到後來,她那麼努力的活著,不管流年晦澀命運波動,她竊以為,隻要走下去,便會有人在那裡等著她。
    不過那天她等來的不是宮惜在,而是順路經過的王財貴等人,宮惜在遲遲沒有回來,她便想著搭電車回去,沒想到被他們一路尾隨,擄至偏僻的死胡同。
    王財貴這次看著她的目光不似幾年前那般豺狼虎豹不懷好意,仍是三分懼七分畏,她本也不了解情況。
    但他一開口,意思就明顯了。“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偏偏遇上你這麼個小禍害,當年被你逃了可不要緊,反正兄弟們都已經嘗過甜頭了,就是舍不得你這細皮嫩肉的可人兒,沒想到你混得挺好啊,這麼快就勾搭上了宮家的二少爺,反正咱也算老交情了,你別獨自享福是吧,怎麼著也得來點意思意思,不然可別怪哥們兒手下無情。”
    其實說白了,王財貴是早有殺心,他怕辛酒裡把當年那茬子事往宮惜在面前一告,那他們幾個就真沒在上海灘混得餘地了,隻不過還留了一手,她畢竟隻是一個弱女子,了去後顧之憂之前,說不定還能大撈一筆。
    辛酒裡倒真不是想以柔克剛什麼的,剛剛在太陽底下站久了,現在有點暈乎,任由他們掐著脖子架著刀,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慢悠悠道:“行啊,那趕緊的吧,我剛被那宮二少爺甩在路邊,老實說,我也活膩了,看在我們這點情分上,就勞煩您動動手,早點了結這事兒,省的回頭江結城還惦記著我。”
    最後這話說出來,她倒是醒了不少,就是喉頭直泛惡心,不過相比起來,王財貴可是渾身打了一個激靈,一時又犯上了結巴,“你你……說什麼?江結城……也……也看上你了?”
    辛酒裡沒再接話,王財貴朝兄弟使了個眼色,收起家伙,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拍屁股走人了。
    但辛酒裡卻沒想到她這麼說的間接後果並不比王財貴敲詐勒索來的簡單。
    這麼一來,腦袋雖是清醒了,手腳卻更加無力,一路走得跌跌撞撞,迎面一輛車子的喇叭聲驚醒了她。
    駕駛座上的方諫眼疾手快,急急喊了一聲,“老板,是辛小姐。”
    注目在報紙上的宮惜之緩緩抬頭,果然是她,又是一臉走神。
    “把車停到前面,你下車。”
    “……”方諫無語凝噎,“是。”
    這是方諫第二次把辛酒裡請上車,可她的臉色比上次還糟糕,不但蒼白如紙,額角還掛滿了虛汗。
    他想扶又不敢扶,面前的女子抬目瞥了他一聲,便飄飄然地往車邊走。
    好不容易走到車邊,他瞧著宮惜之琢磨道:“老板,辛小姐好像是中暑……”
    還未說完,辛酒裡便側倒了下來。
    宮惜之拖住那個軟綿綿的身體,皺眉道:“開車,去醫院。”
    她分量極輕,抱在懷裡比想像中還要瘦弱,巴掌小臉,下巴削尖,同那照片上一比,很難想像她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護士替她擦了酒精,旁邊架著弔瓶,透明輸液管裡的液體緩緩進去那層薄薄的皮膚。
    他佇立在床邊,蹙眉凝視著那對緊閉的雙目。
    方諫敲門進來,瞧著宮惜之眉頭深鎖,勸慰道:“老板,醫院我都吩咐好了,主要是……被人看見你在這裡不太好吧。”
    畢竟是有婚約在身的男子,卻在病房裡為其他女人堪憂……
    “你出去守著。”
    “诶?”方諫默默低頭,“是。”
    又過了片刻,宮惜之出現在門口,方諫一喜,準備開路。
    宮惜之卻停立原地,聲音略略遲疑,“去準備些清淡點的喫的來,晚上的安排……”
    原本神色黯淡的方諫一下機靈地說道:“五點的時候跟西昂絲織的馮老板約了晚飯,之後你答應去看錦葵小姐,還有酒廠那邊……”
    宮惜之思索了片刻,眼神深如潮海,隨即擺擺手,“都推了。”
    “啊?老板……”
    宮惜之眸光一掃,“順便去準備些喫的來。”
    “是!”
    再轉回病房時,床上的人已經醒了,清冷的眸子含著銳意,將軟弱藏得滴水不漏。
    他暗自勾了唇角,黑漆漆的雙眸端視著她,無形之中相互較量。
    接下來很長時間內都沒有半句言語,他坐在一張簡單的木椅上翻著未完的工作文案,她閉著雙目養精蓄銳。
    有護士進來換弔瓶,她低聲道了謝。
    宮惜之側目去看她,明明不是那麼孤冷的女子,似乎每次見她都是疏然的客氣有禮,卻獨獨對他扎滿了刺。
    再見她已經不如照片上那般驚艷,可又端生出一種細膩的風姿。
    辛酒裡察覺他的目光,找了個話題打破寧靜,“白微瀾?”
    他終於路出一抹似有預料的淺笑,神色倨傲,“想知道什麼?”
    夕陽微醺,窗子口鍍了一層紅光,白色的紗窗被風吹起,辛酒裡朝著微光露出一抹冷笑。
    “作為互利的雙方,我想知道她對於你來說是什麼?”
    他稍頓,低懶道:“你想以什麼身份知道她的情況?”
    辛酒裡一噎,面色微冷,繼而問道:“三天後,你打算怎麼辦?”
    他突然欺身過來,眸色蕩過一絲遺憾,薄唇微翹,極是冷艷。那樣的舉動幾乎奪走了她的空氣,全身氣血倒流,僵硬著偏開了頭。
    “我以為你足夠聰明。”他意味不明地撂下話。
    辛酒裡微微疑惑,旁敲側擊道:“加上今天,我們隻不過見過四次,你不該這麼早下定論。”
    宮惜之滿不在乎的直起身,又恢復一貫的神情,“你隻需要做好三天後嫁給我的準備。”
    “所以你心安理得的踐踏白微瀾的自尊?”原本屬於一個女子的訂婚宴卻成了他同她計劃之中的婚禮,她不知道這對於那個叫白微瀾的女子是多大的難堪,但至少這是她不能苟同的做法。
    宮惜之隻是冷眼看著她,“但願她也會像你這番關心一樣對你客氣。”
    的確她根本不了解白微瀾是善良大方還是小肚雞腸,而目前看來,不管是何種情況,宮惜之都是最大的贏家,她攥緊身側的雙拳,背過身去。
    沉默了幾分鐘後,宮惜之突然固執地將她翻過身來,一臉陰森道,“你沒感覺到痛嗎?”
    那隻插著輸液管的手背回了半管子血,他有些暈眩,腳底不太穩,一手撐著病床彎身去檢查她的胳膊。
    光影下,他繃緊的臉部還是刀刻般的冷酷,她撇過頭,“去忙你的吧,虛情假意而已,哪裡用得上你操心。”
    皮膚上微涼的觸感倏地停住,他噙著莫名的怒火,目光冷峻陰寒,“現在,由不得你。”
    房門被輕輕打開,來人也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喊了一聲:“老板。”
    然後便聽得一陣袋子嘩啦嘩啦往下掉的聲音。
    門口那人瞠目結舌的表情,終於被一抹慍色轟得干干淨淨,方諫欲哭無淚,下巴拉的老長,就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掩蓋這匪夷所思的一幕。
    好在宮惜之已經泰然自若地起身,朝著他看了一眼,淡定的說:“去喊護士。”
    “好好好。”他慌忙狗腿的開溜。
    辛酒裡也已從床上坐起來,撥下手上的針管,淡淡道:“不過是交易,何必那麼認真。”
    黑影壓下來,宮惜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話語擲地有聲,“不要逞一時之能,還是你仍想知道我有多大的誠意?”
    手心微微濡了汗,辛酒裡咬緊了牙關,別開目光。
    “進來,處理她的傷口。”
    被釘在門口的方諫一陣哆嗦,使了個眼神給小護士,自己扶著腿肚子站到門外去整理剛剛的所見所聞。雖說他知道宮惜之想要什麼,但沒料到他會給陶友易如此重擊,看來宮惜之這場戲可是演足了。
    回到宅子已是很晚,黑夜吞罩著星辰,如同一張廣闊而神秘的幕布。在這場浩芒的迷局中她便如同那個盲目的探尋者,渴盼到達終點,卻不知這不過是起點。
    佇立在門外的警衛張揚著一股肅穆的囂惶,她垂下目光,加快步子走進了客廳。
    所有奴僕全都站在大廳的角落,一看見她,集體噓了口氣。趙管事連忙走到她面前,一副劫後餘生的喜悅,“姑娘啊,你可回來了,二少爺說在街上跟你走散了,派了巡捕房的人都找了你好幾個時辰,這位是行動隊的左隊長。”
    沙發邊正立著一個男子,身形偉岸,兩道劍眉粗密濃茂,瞧見她時繃緊的臉色纔稍有緩和。
    辛酒裡幾步走到他面前,溫然有禮的道了謝。
    那人爽快地點點頭,聲音渾厚有力,“辛小姐不用客氣,平安就好,我們奉命辦事,自是應該的。”
    辛酒裡淡淡一笑,並未多言。
    左尚棠朝門口打了個手勢,四五個警衛齊步退了出去,他扣上手中的軍帽,禮貌道:“這幾日外頭不太平,各位還是盡量減少出入,左某就先告辭了。”
    趙管事應聲諾下,恭敬地將他們送出去。
    從四季口中,她了解到今天的情況,白日裡上海灘最大的碼頭發生了動亂,幾百個包身工一窩蜂聚到廣天橋頭鬧事,巡捕房那邊鎮壓力度不夠,負責加派人手的巡務員正巧聽聞傳說中威名赫赫的宮惜在身處霞飛路某家商店中。華界和租界一向勞務分明,請求這位司令身邊的大紅人幫忙絕對比去租界找那幫作威作福的混賬來的容易。
    幾百個人干架的場面辛酒裡無法想像,但這回巡捕房裡肯定人聲鼎沸,宮惜在本是停職期間,今天私自出面,又調動了一批訓練有素的兵力,一時半會肯定脫不了身。
    進了房中,辛酒裡掏出內袋中那張素色便簽,上面寫著一排遒勁的小字,按照她與宮惜之的約定,明日中午之前必須去這個地址準備婚前事宜,確保當日萬無一失。
    這場婚禮本不單純,明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她無法預計的,但如今早已無路可退。
    抬眼環顧房間四周,本就沒什麼東西是屬於她的,在哪落腳又有何區別,帶不走的東西,再多的依賴也純碎是多餘。
    最初的那晚,她坐在床上久久未眠,身上劣質的粗布衣衫在潔白的被褥中是那麼格格不入,第一次住這麼華美的房間,第一次睡這麼舒適的鐵床,第一次有了安全棲息的地方卻依舊忐忑不安。
    可除了她穿來那套衣服,似乎也沒什麼好帶走的,她兀自露出一個自嘲的微笑,起身關了弔燈,不再多想。
    正欲回身,背後抵了一個冷硬的東西,脖間被兩指扼住,驚叫還未呼出,略帶磁啞的嗓音近在耳畔響起,“噓,別動,槍口不識人。”
    這人應該一直躲在衣櫃後面,如果真要對她動手早在她進門的時候即可,但他偏偏待她熄了燈,大抵是不想她看清他的面目。
    宮家產業錯綜復雜,仇家自是結了不少。
    湊巧今晚宮惜在去處理碼頭上的事,這人究竟是逃匿至此還是想找什麼東西,她不得而知,但這本就同她沒有關繫。
    凝思片刻,辛酒裡從容地點點頭,又抬了手臂,示意想拉好窗簾。竟然他意在隱藏身份,她便了卻他的後顧之憂。
    月華皎潔,細膩的頸項處隱隱可見紅印,可見那人並未放松一絲力度。
    窗簾貼合無縫,屋子裡頓時漆黑一片,辛酒裡有些喫力,輕咳一聲,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腰間的冷槍一頓,她不知身後的人是否面目猙獰,隻不過光憑這脖間狠絕的力度,也定是冷血無情。
    她怕脖間的的痕跡被人發現了不妥,此刻卻也不能輕舉妄動。
    好在那人終於松了手,槍口對著她的後腦,“去把門鎖上。”聲音依舊磁啞,卻是遠了幾分。
    正巧門被叩響,四季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小辛姐,你睡了嗎?趙叔怕你沒喫東西,讓我送了碗蓮子粥給你。”
    辛酒裡本能地回頭想征求他的意見,這一眼卻冷不防望進了那對淺棕色的雙瞳,漆黑的光線中,幽暗且奪目,她馬上就想起了這雙眼睛的主人。
    她根本來不及辨析他的表情,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冷得結了冰。
    面前的人卻緩緩收起了銀制手槍。
    四季等不到他的回應,又提高了音量,“小辛姐?你在裡面嗎?”
    眼看她就要推門而入,辛酒裡立刻拉開門,擠出一個溫婉的笑容,“我正打算休息。”說著接過托盤,“替我謝謝趙管事,你也早點歇著。”
    四季笑著點點頭,“行,那你記得喫完啊。”
    江結城從門後走出來,見她臉色蒼白,整個人像崩斷的弦,連放下托盤的手都在抖。
    辛酒裡有些虛軟,扶著鐵床一句話都沒說。
    江結城低緩沉著地吐出幾個字,“你識趣的話,不會有危險。”
    她明白他說的意思定然不會指現在,而是以後要管好自己的嘴。
    辛酒裡抬了頭,面前虛晃出幾個模糊地影子,如此近的聲音也拉扯到好遠,盡管強迫自己清醒,仍是皺著眉朝地上栽去。
    黑暗中,挺撥的身影穩穩地接住她,他抱著她走向床邊,看著那似曾相識的眉眼,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他心頭噼裡啪啦作響。
    薄被覆上香肩,夜沉如水。

    第二日醒來時已是早午,她從未酣睡到這個時辰,窗戶大開著,薄紗紋絲不動,卻隔了一片驕陽。
    房內平靜如初,若不是脖子上的痛感,她都懷疑隻不過做了一個驚險的夢。她獃滯地坐在床上,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慌亂,仿佛無形中已經卷入了她無力應對的漩渦。
    然而枕頭下那把小小的銀制手槍,纔是真正讓她心驚肉跳的東西,這把手槍異常精致,槍身刻壓著金鳥暗紋,看起來就不是一般人能得手的。
    她轉動槍膛,裡面有兩顆子彈。
    江結城,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下樓之前,她在宮惜在書房裡留了一封信,提到要走時,趙管事很是為難,“辛丫頭,你是二少爺親自留下來的,這事趙叔可做不了主啊。”
    辛酒裡深深鞠了個躬,懇切道:“這段時間內,我很感謝您和大家對我的照顧。倘若日後有機會,我會親自向二少爺解釋,不過我真的必須離開了,請您諒解我。”
    趙管事嘆了口氣,一臉惋惜道:“什麼事非走不可呢?你能喫苦,脾性也好,就算在這裡長住也不是問題,況且,趙叔看的出來,二少爺對你很不同。”
    辛酒裡稍怔,亂世安生,難得萍水相逢之人能夠善意的為她著想,冥冥之中添了幾分親近。
    看她心意已決,趙管事隻好拍拍她的肩膀,憨憨一笑,“丫頭,你素來惜口,這回走了也不知能不能再見,叫我聲趙叔吧,我老頭子也落個寬心。”
    辛酒裡哽咽,沉沉喊了一聲“趙叔。”
    出了宅邸,她獨自走在圍牆之外,回望一眼,嫩葉綠枝全被圍禁在院內,半面爬山虎蓋滿了牆壁上的裂痕,二樓那扇熟悉的窗子如今緊閉著。
    原來不知不覺,已經懷戀。
    無論她下一處是龍潭還是虎穴,既然做出了選擇,便沒有借口貪戀那片刻的溫存。
    “辛……辛小姐!”方諫連滾帶爬從車裡出來,方纔出了個神,竟然連人家走過自己車邊都不曉得,為啥他的精明能干到了這位辛小姐面前總會自動失靈。
    前面的辛酒裡回過頭來,看到是他,淺道:“你好。”
    方諫快步走了過去,陪著笑臉道:“今兒天氣熱,老板念您身體欠佳,派我過來接您。”
    他正欲上前接過她手中的包裹,辛酒裡莫名緊張,抓緊了幾分,婉拒道:“我自己拿就好。”
    方諫訕訕地收回手,點了點頭,“好好,那您請上車吧。”
    她剛剛上車,想到趙管事說的“惜口”一事,細想下,要應付宮家那位老佛爺還真該好好適應適應,隨後朝前面開車的方諫回了一句,“方大哥,你不必太客氣。”
    豈料方諫不知怎得接連兩次踩錯了剎車和油門,車子在馬路上亂晃一氣,倒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
    那頭方諫早已滿頭大汗,所幸把車停在一邊,驚魂未定地說道:“嚇……嚇著你了……吧……”
    辛酒裡扶著手把坐穩,微嘆道:“還好。”
    方諫順了順氣,又道:“您叫我方大哥,可真是折煞我了,隻管叫我名字就行。”要是這位鐵板釘釘上的宮太太真要叫他一聲大哥,要命咧。
    他想到宮惜之冷嗖嗖的眼神,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辛酒裡甚是奇怪,便清淡一笑,“好。”
    那抹笑容直擊老方靈魂深處,頓時腦門充血,一路鬼使神差地飚回宮惜之的別墅。
    她早知宮惜之奢侈,卻也不想如此奢華無度,相較之下,宮惜在反而不拘小節多了。
    這一點從這棟別墅的傭人身上便展現的淋漓盡致,整潔統一的服飾,一絲不苟的站姿,面若冰霜的神情。
    方諫差了個人帶著辛酒裡上樓歇息,其餘傭人或整齊劃一地散去,或呈一排站立。
    偌大的房間空的令人發慌,從沙發至床邊要走十來步,矮櫃偏多,飾物也精美,就是這滿地的波斯毯看著鬧熱。
    她摸索了好一陣,終於尋到一個暗卡存放那把手槍,剛剛起身,就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
    她急忙拉開旁邊的衣櫃,裝作正在熟悉擺設。
    沒想到是一身輕裝的宮惜之走了進來,見她瞧著滿櫃的衣物,順口道:“你換身衣服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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