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上冊
章 暗戀對像單身了
第二章 在夢裡愛你
第三章 追他，不追他
第四章 人格分裂的方戀戀
第五章 暗戀大曝光
第六章 爭取盡快和你談戀愛
第七章 每天說三遍“我喜歡你”
第八章 四葉草的願望
第九章 哥哥，我們去哪裡呀
第十章 F盤裡的“想他”
第十一章 剛剛好，遇見美好

下冊
第十二章 愛，別走
第十三章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第十四章 “戀戀”情深
第十五章 一個海綿寶寶引發的表白
第十八章 來事也不怕
第十九章 朋友，一路走好
第二十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二十一章 愛你的理由
第二十二章 為什麼一定要改變世界
第二十三章 把明天交給明天
第二十四章 王者與榮耀
第二十五章 塑魂 上
第二十六章 塑魂 下
尾聲

章 暗戀對像單身了
1
 手機響的時候，方戀戀正大張著嘴，趴在鍵盤上夢周公。
通宵剪視頻，她睡得天昏地黑隻覺得吵，胳膊一揮掃落手機，不偏不倚砸中大腳趾，鑽心的疼，這纔驚醒過來。一抬頭發覺脖子落枕，人像罹患偏癱似的，歪著腦袋彎腰撿手機。
半張臉拓著規規整整三排鍵盤印，人沒睡醒還迷瞪，有氣無力地喊了聲哥。
“老妹，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將就歪脖夾緊手機，打著哈欠往上鋪爬打算接著睡，方戀戀勉強提起精神，“先聽好消息吧。”
那邊大約靜止了三秒鐘，突然爆發，“魏無疆單身啦！”
“啊——！”
方戀戀始料不及摔下爬梯，結結實實坐一大屁墩，手機也飛出去老遠。好在宿舍裡隻有她一個人，不至於太丟臉。
國產品牌質量過硬，手機裡竄出方槍槍焦急呼喊：“喂喂，戀戀，方戀戀，你不會激動到厥過去了吧？！”
脖子疼，屁股疼，腳趾疼，上中下一聯網渾身都疼。
徹底疼清醒的方戀戀獃坐著，仍處於巨大震驚之中。半晌驟然挺直脊背，使勁掐了把自己臉蛋，沒做夢也沒夢遊，踅摸回手機。
“哥，壞消息呢？”她忐忑地問。
“壞消息是分手原因尚且未知，形勢不明朗，沒準隻是小打小鬧沒幾天又復合。”方槍槍慢條斯理地說，“所以老妹，你不要激動得太早，白厥過去。”
那頭說完，無情無義地哈哈哈連笑三聲。
方戀戀無語，扶著爬梯站起來，順手掐斷電話。
晚秋的天空陰霾灰敗，一隻黑色塑料袋打著旋兒越飛越高。良久凝視窗外，塑料袋飄出視野，她終於鼓起勇氣。
手機接通後，先傳來一陣獵獵風聲，而後響起魏無疆低醇的嗓音。
“戀戀，有事？”
方戀戀花了半秒鐘的時間，試圖從他短短一句問話裡分辨出失戀的痕跡。可風聲太大，人聲割裂忽高忽低，她聽不真切。
“你在哪裡？”她握緊手機，盡量平靜地問。
“信息樓。”那邊默了片刻，又補充道，“樓頂。”
腦子裡瞬間閃現出一個瘋狂慘烈的畫面，方戀戀脫口而出：“等我！”

方戀戀和魏無疆認識那年，她高三，他高四。
方媽媽趙梅是一中語文教師，常年兼任復讀班班主任，帶過形形色色的高四生。有各種各樣原因錯過高考的，有發揮失常重頭再來的，有讀了一年大學又回爐重造的。有膽撕掉985名校錄取通知書，心甘情願陪女朋友復讀的，方媽媽從教生涯二十年，頭一回遇到。
那個痴情少年就是魏無疆。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開學沒多久，主張人性化教育的方媽媽，把魏無疆和他的小女友杜心雨請到家中做客。那天，剛刷完兩套模擬卷的方戀戀口干舌燥，舔著根老冰棍走出廚房，先聽見玄關處有個低沉好聽的男聲叫“趙老師”，然後扭頭纔看見聲音的主人魏無疆。
方戀戀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孩，隻是魏無疆恰巧長成了她喜歡的樣子。
干淨利落的寸頭，干淨白皙的膚色，干淨英挺的五官，干淨明朗的笑容。
一瞬不瞬地盯著魏無疆，方戀戀的眼珠都不會轉了。等意識到不妥，難為情地收回視線，下嘴唇已經和冰棍牢牢黏在了一起。慌張一扯，滴著口水撕掉小片嘴皮，血腥味刺激鼻腔，她又羞又急又痛，沒忍住，眼淚奪眶而出。
當著魏無疆和他女友的面，方媽媽笑罵女兒人笨嘴饞。
眼淚汪汪的方戀戀想死，逃也似的跑進房間，發誓這一輩子再也不喫老冰棍。
次見面出盡洋相，方戀戀至此落下病根，一踫到魏無疆就變結巴，好像嘴唇依然黏著冰棍，講不出一句完整的囫圇話。病情嚴重的時候，甚至不敢和他打照面，如同老鼠怕貓，能避則避能躲則躲。
有一次方媽媽開教務會，方戀戀等她下班一起回家，在辦公室刷解析幾何大題。魏無疆來送資料，主動和她打招呼。方戀戀嚇到手抖，一條輔助線嚓地劃破紙面。躲不掉，隻能頭皮發麻地裝淡定。簡單問聲好都費勁，一個“你”字跳幀似的重復了五六遍，小臉漲紅的方戀戀到底沒能把話說全乎。
更要命的是，魏無疆以為方戀戀被幾何題難住，站在桌旁給她講解思路和步驟，溫柔且富有耐心。那是方戀戀離他近的一次，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氣息。她像隻燒開水的自鳴壺，頭頂冒煙耳朵嗡嗡響，半個字沒聽進去。等人走了，又開始情不自禁傻樂，方媽媽推門瞧見，還以為自家女兒學習走火入魔，變成智障。
還有一次過年前夕，魏無疆約著幾個同學到家裡給方媽媽拜年。大學生方槍槍放假閑賦在家，正帶著老妹窩房間裡看皮克斯動畫電影。方戀戀耳朵靈，捕捉到魏無疆的聲音，整個人哆嗦得亂七八糟，愣是縮在老哥被窩裡一步不敢跨出房門，差點被尿憋死。
無情無義的方槍槍為此沒少嘲笑方戀戀，她不服氣為自己辯護：“他和杜心雨是全校公認的情侶，我不可以接近他。那樣做不道德，有悖於我‘從心’的為人原則。”
方槍槍捧腹大笑：“從個屁的心，不就是‘慫’嘛。”

就這樣一慫慫到高考結束，方戀戀旁敲側擊從媽媽口中打探出魏無疆的報考志願，沒同任何人商量，毅然決然也在志願裡填了A大。收到錄取通知書的一刻，方戀戀開心到尖叫飆出海豚音，嗓子啞了三天。她以為這波操作神不知鬼不覺，其實方媽媽早已看穿女兒的旖旎心思。
老方家養兒育女向來政策開明，揣著明白不聲張的方媽媽，開學報道當天，纔塞了張紙條給女兒——“這是魏無疆的手機號。媽媽也隻能幫你到這裡，以後的，要靠你自己努力。”
深受母愛感召的方戀戀確實很努力，隻不過努力錯了方向，她努力抵御著手機號碼的誘惑，不允許自己和魏無疆聯繫。
因為，他和杜心雨的戀情穩定延續，她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所大學。
方戀戀不是沒幻想過在校園與魏無疆偶遇。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夜夢裡的場景更鮮活生動，像真的一樣，但也僅限於做夢。A大在校學生三萬餘人，方戀戀沒事就喜歡騎著一輛二手小電驢滿校園轉悠。轉了半學期，失聯多年的小學同桌都奇跡般的意外相認，方戀戀卻始終沒能和魏無疆偶遇過一次。
概率問題引申到愛情裡，就是兩個字——“緣分”。
方戀戀覺得，自己可能和魏無疆無緣也無分，而且深深懷疑，魏無疆壓根不知道他們在同一所大學。
所以，臨近寒假突然接到魏無疆電話，相約一起坐動車回家，方戀戀受寵若驚。喫了兩回速效救心丸，也沒能壓住狂跳不止的心髒，全宿舍都以為她有先天性心髒病。
可如果早知道六個半小時的車程度秒如年，方戀戀一定會拉住那個衝動做決定的自己。她也怪自己被驚喜衝昏頭腦，忘記考慮，這趟歸途怎麼可能會少得了杜心雨。
一半時間埋頭看書，另一半時間，魏無疆與杜心雨相互依偎低低私語，方戀戀努力忽視著他們的存在，頭枕冷硬的車廂壁假裝睡覺。紋絲不動裝到渾身僵硬，方戀戀嫉妒地想哭，借口上廁所，躲進逼仄的衛生間給老哥發微信求助。方槍槍一個電話打過來臭罵她一頓，罵她沒用自討苦喫，慫包軟蛋窩囊廢。要不是火車過隧道沒信號，方戀戀估計他能喋喋不休把手機打爆。
魏無疆對女友體貼入微的一路，也是方戀戀心灰意冷的一路。
她委屈，又不知有什麼可委屈，回到家先衝進方槍槍房間，找他拳腳相加大干了一架。左脖子被撓出三條血道子，死裡逃生的方槍槍沒哭，方戀戀倒抱著他涕泗橫流地哭了個痛快。
她發誓重新做人，再也不要喜歡魏無疆。
方槍槍一面心疼著自己不能沾水的名牌皮夾克，一面安慰妹妹，“那小子再好，也是別人家的男朋友，更何況他還沒對你好過。”
“好過。”方戀戀吸溜著鼻涕，抬起一雙蟠桃似的朦矓淚眼，“他看出來我喜歡喫動車上的盒飯，給我買了兩盒。”
“方戀戀，衝你這點出息，也就值倆動車盒飯！”
因為這句話，方槍槍右邊脖子又多了三條對稱的血道子。
方戀戀這姑娘吧，典型的人前慫，窩裡橫。
這個“人”，特指魏無疆。
2
杜心雨嫻靜柔美，天然長著一張初戀女友的臉。方戀戀雖不屬於同一類型，但也不難看。巴掌小臉帶點嬰兒肥，標準的杏仁眼靈動通透，笑起來左邊嘴角旋出小小梨渦，透著股可愛勁兒。一頭黑發束成高高馬尾，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一點不像大三學生，更像十六七歲的小女生。
她愛漂亮，和舍友們下樓喫宵夜，也會塗脂抹粉畫個淡妝。
方戀戀欣賞那句話，化妝，是女人面對混蛋生活的戰鬥檄文。
但今天她來不及，披頭散發從宿舍奔至信息樓，急得沒等電梯，跑樓梯直達天臺。
魏無疆險險站在邊緣，面朝天空衣袂翻飛，活脫一副尋死覓活的模樣。進一步萬劫不復。方戀戀頓時怒意橫生，一股無名火從腳底板湧到天靈蓋。
狠狠瞪住他，方戀戀大喊道：“魏無疆，你要是失戀跳樓，我瞧不起你！”
居然沒結巴，她自己都愣了愣。關鍵時刻沒掉鏈子，很欣慰。
看見幾步之遙的女孩，魏無疆有些意外，一時沒有認出她。羽絨服裹成粽子，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面色潮紅橫眉立目。
太久沒見，好像和印像中不太一樣。
在魏無疆既定印像裡，方戀戀是班主任的女兒，一個有點蠢，有點獃的靦腆小結巴。
“我沒想死。”他說。
“那你站在那裡干什麼？！”
魏無疆思考數秒，緩緩吐出兩個字，“裝酷。”
“……”方戀戀滿肚子的話堵在喉嚨，欣慰不過一分鐘，老毛病犯了，“我，我憑什麼相信你，你，你敢，敢不敢往後退？！”
魏無疆人高腿長，輕松跳下危險的高臺，“我如果真想死，誰勸也不管用。”
方戀戀恐高，暑假全家去張家界天門山旅遊，方槍紅包做餌，她跪著走完了玻璃棧道，引得視頻圍觀無數。方槍槍說她要錢不要臉，方戀戀也不反駁。自從決定不再暗戀魏無疆之後，她勵志當個富婆。
現在看來，富婆夢尚未實現，先打了自己臉，她仍偷偷喜歡著魏無疆。
他站在那裡沒動，方戀戀搞不清他到底想不想自殺，壯著膽子一步步往處挪。好不容易挪到地兒，位置居然沒選對。落枕脖子轉不動，她總不能夾著眼角看人，弄得像鄙視他沒膽往下跳似的。方戀戀沒辦法，隻能又慢騰騰繞到另一側。
四十五度斜視也沒好到哪裡去，她試圖用笑容化解她的不便。
此情此景一笑又挺尷尬，顯得沒心沒肺，旋即收斂，訕訕道：“我脖子落枕了，沒別的意思。”
離的近，魏無疆看清她臉頰未消退的鍵盤印，“俄羅斯方塊玩到臉上去了？”
方戀戀反應慢半拍，愣了下，不好意思地摸摸臉。
“你真失戀了？”她忍不住，唐突地問。
好在魏無疆不介意，他輕嗯一聲，“聽誰說的？”
“我哥。”方戀戀老老實實地答，“你復讀前在三中，我哥也是三中的，學渣本渣，比你高兩屆。他近交了個新女朋友，以前和你同班，也在你們高中校友微信群裡。”
校花校草的戀愛動向備受喫瓜群眾關注。方戀戀猜也能猜到哥哥女友在群裡收到消息，時間通知了他，他又時間通知了自己。
魏無疆雙手抄兜，多看了兩眼身旁的女孩，沒有太多表情變化，隻道：“你挺關心我。”
早有準備，方戀戀竹筒倒豆子般，“大一寒假，我媽擔心我一個人坐火車不安全，打電話請你約我一起回家。我當時沒來及說謝謝，現在關心你也是應該的。”
時隔近兩年纔想起禮尚往來，這借口太爛，完全經不起推敲。
魏無疆淡淡一笑，沒有溫度幾分淒清，將目光轉投向無盡長空。
關機幾天，在開機的同時方戀戀打進電話，魏無疆錯點了接聽，也沒想到猶豫之後，仍告訴了她自己在天臺。
可能他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堅強，有個人陪著也挺好，管它是誰呢。
一聲響亮的噴嚏打破思緒，魏無疆回頭，方戀戀高舉雙手，正艱難地劃撥手機。因為落枕角度刁鑽，像身殘志堅。
“你干什麼？”他好奇地問。
方戀戀眼不離手機屏，“有問題找知乎，我在問知友們怎樣快速治愈失戀。”
魏無疆怔了一下，“找到了嗎？”
“啊，失戀的知友很多。”方戀戀撥開紛亂長發，指著一條回答逐字念出，“和朋友喝大酒，喝醉了一起痛罵前任，比誰罵得更狠更惡毒。”
一本正經的表情，魏無疆覺得好笑，“你會喝酒？”
“不會。”方戀戀感到抱歉，但忽的眼睛一亮，“我哥會呀，他罵人也特在行。”
對方戀戀認識淺薄的魏無疆，對她哥就更沒有任何具體印像。他是獨子，於是憑直覺問：“你和你哥感情很好？”
這問題問得方戀戀同學熱血沸騰——
“干掉方槍槍後如何成功拋尸和搶銀行後如何成功逃逸，並稱為兩大世界性難題。”
說著，她有板有眼比了個手刃仇人的兇狠動作，接著露出殺之而後快的滿足表情。
方戀戀覺得自己和方槍槍就是《快把我哥帶走》裡主人公的原型，比起電影裡的整天耍賤的哥哥，方槍槍有過之而不及，尤其以取笑她無所作為的暗戀史為樂。
有作為的暗戀叫明戀，既然魏無疆現在回歸單身，從道德層面來講,她應該可以做點什麼……
“明天周六，你晚上有空嗎？我叫上我哥，我們一起喫飯，他陪你喝酒。”她勇敢迎上魏無疆漆黑的雙眸，緊張而鏗鏘地道，“我不能陪你喝酒，但我有錢，你想喫什麼我都請得起！”
魏無疆沒表態靜靜與她對視，久到方戀戀洩氣以為會被拒絕，他五指握拳抵在唇心，忽的笑了，“你這麼有誠意，我有點不好意思拒絕。”
“你答應啦？！”方戀戀面露喜色，一雀躍牽扯脖子，笑跟哭似的。見魏無疆點頭，她不爭氣地再度結巴了，“那，那明天，明天見！”
不等對方回應，方戀戀已經掉頭飛快跑掉，怕撲通撲通狂跳的心髒從嘴裡蹦出來。臉上笑容太囂張，像掛在陽臺上楚楚招展的花裙子。今晚八成會興奮得睡不著，她要背單詞助眠，還要敷面膜去黑頭。
3
方家四口算半個重組家庭，方媽媽初婚，方爸爸二婚帶著年幼的方槍槍。婚後一年方戀戀降臨人世，比哥哥小三歲。
小時候，方槍槍單純不喜歡圓滾滾的妹妹，常欺負她。似懂非懂的年紀，聽說泡在媽媽羊水裡長大的嬰兒天生會遊泳，方槍槍把奶娃妹妹扔浴缸裡做實驗，幸虧方媽媽及時趕到，不然方戀戀活不到今天。
方戀戀再大點知道反抗還手，兄妹倆開始互毆，誰也不讓誰。哥哥騙妹妹零用錢買漫畫書，打一架。妹妹撕哥哥漫畫書折紙飛機，再打一架。小孩子好像有永遠用不完的精力，上下學路上也要掄著書包你追我打。一學期讀完課本嶄新，書包換了四個。
等方槍槍知道讓著妹妹了，現世報淪落到被欺負的份兒。抓出血道子算輕的。曾經因為方槍槍說了一句魏無疆的壞話，蔫壞的方戀戀忍到他返校前一晚，三更半夜不睡覺，溜進房間給他剃了個陰陽頭。方槍槍隔天不得不剃光另一半，頂著禿瓢回學校。刑滿釋放人員的發型保持了足足兩個月之久，那也是他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感情空窗期。
倆孩子從小互掐到大，方爸方媽從來不管，誰先哭鼻子告狀批評誰，打不贏知道找大人，早干嘛去了。
野蠻環境自由生長，方戀戀長相可愛，其實內心早已被方槍槍鍛造得無比強悍。所有纖細敏感脆弱的女性化一面，在遇到魏無疆後纔全面爆發。一夕間，進化成膽怯畏縮愛哭鼻子的小結巴。方槍槍曾半戲謔半認真地感慨，魏無疆如果不像意外懷孕一樣出現，我老妹沒準能茁壯成長為一位女裝大佬。
那回魏無疆來家裡拜年，方戀戀抱著哥哥不撒手，死活不準他和魏無疆見面。沒領略過活人，但方戀戀一直用張魏無疆的偷拍照做手機桌面。焦距沒對準糊得看不清臉，也就能認出是個男的。方戀戀照樣能對著照片發癔癥，幻想和他談戀愛。所以方槍槍單方面將魏無疆定義為“邪教”，專蠱惑無知少女那種。
自己的妹妹自己欺負可以，別人沒門，所以方槍槍非常重視與魏無疆的首次正式會面。會面地點也是他定的，大冷天圍著銅爐涮羊肉配冰啤帶勁，兄妹倆提前十五分鐘坐進火鍋店。
女為悅己者容，方槍槍可以理解，但也不能五分鐘內連補八次妝吧。
 抬腳蹬她的椅子腿，方槍槍不滿道：“麗質是天生的，你是咱媽生的，自暴自棄吧，老妹。”
方戀戀充耳不聞，轉身給了他倔強背影，繼續補梅子漿果色唇釉。反反復復確認，額頭上昨晚冒出的兩顆痘痘，是否遮得完美無瑕。
什麼時候長痘不好，非要次和魏無疆喫飯的時候長，真討厭。

小姑娘好看招人稀罕，方槍槍不少哥們對她有過意思。追也追了，是她死腦筋，像哈巴狗叼著塊香骨頭，咬定魏無疆不放松。方槍槍瞧她今兒這架勢，八成早忘了哭著喊著發過的誓。
 “忘掉一段感情好的方法就是開始一段新戀情，哥哥為你借機上位的機智點贊。”方槍槍了解她，脾氣犟強擰不管用，得順著來。
 “我沒想和他談戀愛，隻想幫他盡快度過失戀期。”方戀戀轉回來，認真地說。
無知少女果然無知，方槍槍很不屑，“這種事沒法幫。喝喝酒罵罵人有用的話，哥哥我早百毒不侵了。”
 老哥戀愛經歷豐富，方戀戀再沒心思補妝，“那他為什麼答應一起喫飯喝酒？”
 “肯定是看在恩師的面子上答應的。趙女士桃李滿天下，教過的學生沒有不說她好的。”方戀戀越重視，方槍槍越看不慣，大潑冷水，“你別把自己想得太特別，沾了趙女士的光而已。”
 這解釋雖然不中聽，但合情合理，方戀戀挑不出毛病，繼續問：“哥你呢，又為什麼答應來？”
 “沒見過真人好奇。想見識見識傳說中的魏無疆究竟是圓是扁，把我老妹迷得神魂顛倒，不知悔改不說，連咱媽也上趕著當神助攻。”
 此生重要的兩個女人都對魏無疆另眼相看，方槍槍心裡酸溜溜的，像心愛的手辦被別人據為己有。
 方戀戀眼尾餘光涼涼掃過他的椅背，“你帶那個來干嘛？”
 棒球棍往牆角收一收，方槍槍特正氣凜然，“先立威，給他點震懾力。我們老方家的姑娘要追他，他也要有被追求者的覺悟。思想端正，態度積極，好好配合讓我老妹追。”
 “哥，你真想多了。”方戀戀哭笑不得，一五一十道，“我沒膽子追求他，怕自己又變回結巴。”
“沒誰規定結巴不可以追男人吧。機會難得，你如果真不甘心放不下那小子，可以試一試。”試過了，失敗了，也就死心了——這句話方槍槍是在心裡說的，以免公共場所兄妹大打出手，上演倫理悲劇。
方戀戀由耳入心，兩手拄著腮幫子陷入沉思。
蠢蠢欲動是真的，不敢付諸行動也是真的，真的和真的左右互搏不分勝負。方戀戀糾結得無以復加，指甲蓋快咬禿嚕的時候，魏無疆如約而至。
條紋高領毛衣配藏青色雙排扣大衣，星眸劍眉，儀表堂堂。
睃巡一圈看見方戀戀，他微笑著朝她走去。
看樣子挺精神的，方槍槍穩住想起立迎接的妹妹，納悶道：“你確定他失戀了？”
方戀戀沒工夫解疑答惑，急忙甩開哥哥的手，固執地站起身。不斷自我暗示要爭氣不能結巴，結果造成更大的心理壓力，人到跟前，她嘴巴像打了中國結一個字沒擠出來。
“坐吧，坐吧，別客氣。”方槍槍就知道自家妹子沒用，笑著先打招呼，“你好，我是方槍槍，她親哥。”
“你好，魏無疆。”方戀戀傻站著，他也沒入座，玩笑般轉問她，“還需要我再做個詳細的自我介紹嗎？”
“不不不不……不用！”
面紅耳赤的方戀戀被哥哥扯回原位，垂下腦袋，隻覺無地自容。再聽見老哥在耳邊罵慫包，她簡直想拿球棒給自己一悶棍，一了百了。其實不用，已經有點暈暈乎乎，老哥和魏無疆閑聊什麼，她像突發失聰一句沒聽清楚。
 好不容易能和魏無疆坐在一起喫飯，方戀戀不願就這樣糊裡糊塗地開始，又糊裡糊塗地結束，毫無建樹。
 她想著，神奇般地聽見哥哥問：“咱倆同高中，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像為證明自己沒有失語，方戀戀急不可耐地替魏無疆回答，“因為他進校的時候，你去參加藝考集中培訓，整整一年沒在學校。”
“好像真是。”方槍槍想了想，好奇寶寶一樣又問魏無疆，“你為什麼不在三中復讀，要轉去一中？”
“因為三中從他那屆開始不再收復讀生。”搶答的依然是方戀戀，口齒伶俐反應快，還有點小得意。
“喲，你這麼了解他的情況，你當他官方發言人得了。”方槍槍似笑非笑，揪起方戀戀羽絨服上的毛線球當話筒，杵到她嘴邊故意問，“方戀戀，傳聞他放棄名校陪女朋友復讀，差點被爹媽打斷腿，請問是真的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方戀戀一口咬掉毛線球，氣咻咻地，用盡畢生功力怒瞪方槍槍。
“是真的。”一直沒做聲的魏無疆接過話，平靜道，“塑料衣架打斷兩把，後是心雨替我求的情。”
在方戀戀的有限認知裡，分手後重提前任無異於人間酷刑。一切的雲淡風輕不過是在外人面前偽裝自己，故作堅強。
她很心疼魏無疆。         
“我哥嘴賤，不要搭理他。”桌底下狠踩方槍槍的腳，方戀戀明面上沒事人一樣，遞菜單給魏無疆，目光交彙，一緊張嘴皮子又變得不利索，“想喫，喫什麼隨便點，我，我好有錢的。”
魏無疆溫從笑笑，翻著菜單沒說話。
“切，還不都是從我這裡掙的。當著我的面宣稱自己有錢，拐著彎提醒我，該我買單吧。”方槍槍穿著高筒靴被踩沒感覺，當哥哥的大氣，手臂一揮叫住服務員，“先來一箱雪花，冰的。謝謝。”
奉命陪酒，方槍槍沒忘多問一句，“哥們兒，你能喝吧？”
魏無疆不含糊，“沒問題。”

哥哥的酒量是爸爸筷子蘸白酒培養出來的，方戀戀心裡有數，但對魏無疆的實力沒底。借酒澆愁愁更愁的道理她懂，於是主動攬下倒酒的活兒。卻在暗地裡搞小動作，每次起身倒酒先堵著瓶口搖幾下，確保魏無疆杯子裡總是一半酒一半沫。
方槍槍冷眼旁觀，心裡喟嘆，沒良心。
魏無疆也不瞎，第二瓶剛開封就親自接手，說他沒事，讓方戀戀多喫菜。
方槍槍點根煙吞雲吐霧，斜睨一臉嬌羞的妹妹，“方戀戀，你哥還倆鼻孔喘著氣兒呢，你為什麼不關心關心我？”
涮一筷子羊肉送他碗裡，方戀戀掬笑諂媚：“哥，我關心你了。新任嫂子找我打聽你的光輝情史，我嘴巴很緊什麼也沒說。”
“真的？”方槍槍將信將疑，女朋友近可沒少夾槍帶棒使小性子。
當然是假的。
方槍槍歷任女友中，方戀戀喜歡的就是這位，可以和她互通情報。她沒少打聽魏無疆以前的事，怎麼好意思隻索取不付出，對新嫂子那是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新嫂子至今沒分手，方戀戀推測可能對哥哥是真愛。至於哥哥當不當她真愛，方戀戀覺得很有可能，因為哥哥的手已經摸上了牆邊的棒球棍……
真打起來，顧及到魏無疆在場，該矜持要矜持，她必然不會盡全力。
“哥，給點面子吧，哥。”審時度勢，方戀戀率先服軟告饒，眨巴著極具欺騙性的清澈大眼賣乖，“以後做後期，我保證不剪你說的每一句話。”
孺子可教，方槍槍摸妹妹頭，“髒話還是要剪一剪，否則過不了審。”又看去魏無疆，無比自豪地道，“我和朋友近利用業餘時間做了檔播客節目。我老妹自學成纔，剪輯玩得可溜。不光能剪音頻，視頻剪輯更牛掰，綜藝節目裡那些後期特效，沒有她不會的。”
魏無疆聞言，朝方戀戀投去激賞眼光，“真厲害。”
基於禮貌的稱贊客氣而疏離，方戀戀心裡五味雜陳，報以潦草一笑，埋頭嚼肉片，涮老了咽不下去，食不知味。
方戀戀花了一年的時間自學剪輯，啃各種技術書籍，出發點不過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試圖忘記魏無疆。初目的沒達到，她要這神技能有何用，志不在此無心插柳罷了。不過能換來一句魏無疆的表揚，也很好呀。
方戀戀擅長自我寬慰，喜歡的人就坐在對面，知足常樂，她又開心起來。時不時隔著熱氣騰騰的黃銅鍋，遮遮掩掩地偷瞄魏無疆。
他話不多喫的也不多，酒卻沒少喝。面頰微微泛紅，但雙眸異常清明，偶爾會走神，眼底氤氳出淡淡哀愁。哥哥一熱情招呼他喝酒，那僅有一點悲傷情緒轉瞬即逝，笑容又重新浮現。
方戀戀明白，他的笑和他的故作堅強一樣，都是做給不相干的外人看的。
隻能做外人她有點小難過，轉念又覺得魏無疆這樣的表現，恰恰證明了他性情溫和體貼。方戀戀為此著迷，知道自己沒有喜歡錯人，盡管他對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動心。
鼻子酸澀，方戀戀偷偷抹眼角的淚，一抬頭發現魏無疆正看著她，隨即扯開嘴角齜牙，用手扇小風。
“好辣，好辣，辣死我了。”
芝麻蘸料裡明明沒加辣椒，方槍槍對妹妹拙劣的演技，既鄙視又同情。
憋著損招使壞的時候挺伶俐，咋一遇到魏無疆智商就跳崖了呢。這萬一要談了戀愛，怕不是要變成個傻子。方槍槍暗忖著加快敬酒頻率。男人不論皮囊好壞，喝醉之後全一副熊樣，他必須讓無知的妹妹親眼看看，男人靈魂深處真實的本來面目。
酒過不知幾多巡，魏無疆終於醉趴在桌上昏睡。
方槍槍噙著王之微笑，打了個長長的酒嗝，搖頭晃腦地道：“怎麼樣，老妹，長得帥有什麼用，喝多……”
話沒講完，人就軟成一灘泥滑到桌子下面。
說好的陪酒變陪醉，方戀戀目瞪口獃。
小心翼翼靠近魏無疆，怕吵醒他似的，像征性地輕輕喊了兩聲沒反應，方戀戀改用腳踹桌底下那位。方槍槍砸吧砸吧嘴抱緊桌子腿，溫香軟玉在懷一般，睡得更美。
無可奈何，方戀戀隻能請服務員幫忙，連拉帶拽把兩個人弄進哥哥車後座。

第二章 在夢裡愛你
1
高考結束，方戀戀被方媽媽逼著去駕校學車，耳聰目明手腳協調，所有科目一次性通過。駕齡小半年，她開車技術不錯。
SUV右轉準備駛進主路，幾個醉醺醺的社會小青年不遵守交通規則，突然橫穿馬路。好在方戀戀眼疾腳快，及時踩剎停車。小青年們嚇一跳，見開車的姑娘長得漂亮，起著哄攔住去路，嬉皮笑臉催方戀戀下車，踫起流氓味道的瓷。
車裡一個睡死一個死睡，這個時候棒球棍就派上了大用場，方戀戀扛在肩膀推門下車。
老方家養出的孩子有兩大優點，一是不怕事兒，二是扛揍。
大街上人來人往，又有武器，方戀戀不怕。
“我車裡有行車記錄儀，你們踫不了瓷。如果想耍流氓，”棒球棍往下一掄虎虎生風，方戀戀從容不迫地道，“我一定把你們往死裡打！”
下巴朝路旁天網攝像頭努了努，意思是即使打了你們，我也算正當防衛。
如果招惹她的小青年沒喝酒，大概會知難而退，壞就壞在半醉不醉認不清形勢，又容易犯渾。
其中一個戳著自己的腦殼，笑得流裡流氣，衝方戀戀挑釁道：“我長這麼大還沒被美女打過，你來呀，照這兒打呀！”
 方戀戀長這麼大，也從沒聽過如此深得人心的要求。棒球棍感覺更重了，帶著沉甸甸使命感的分量，她決定恭敬不如從命，滿足他的小小夙願。
 下一秒，棒球棍被人抽了去，剛纔還醉在車裡的魏無疆仿佛神兵天降，將方戀戀護在身後。棒球棍橫擋半空隨時準備開打，分明又像是沒醉，眸光銳利有力，下顎線條凌冽。
 他回頭，沉靜道：“戀戀，不怕。”
 隻一剎那，方戀戀徹底淪陷了，深深墜落了，感覺自己又一次愛上了魏無疆。
 他願挺身護你周全，你就想，哪怕死在這一刻也無怨無悔。
 方戀戀被滔天的愛意洶湧包圍著，陶陶然怔忪的當兒，隻聽後面又響起個熟悉的懶洋洋男音。
“敢欺負我老妹，你們活膩味了吧。”
方槍槍慢悠悠踱至車頭，嘴角輕蔑冷笑，手裡上下掂量著塊不知從哪裡來的板磚。

寒風烈，血在燒。
兩個男人同樣高大，同樣氣勢攝人，形成一堵堅不可摧的高牆，保護著同樣無所畏懼的女孩。
突如其來的滾燙親情令方戀戀動容，她偷扯哥哥衣角，踮起腳尖耳語：“哥，麻煩你往旁邊挪兩步，擋著我看魏無疆了。”
“！！！”
方槍槍嘴巴半張，差點被倒灌的冷風嗆死。
干脆清理完小流氓，順便再把妹妹收拾了吧，留著也是個賠錢貨。
惡念往下壓一壓，方槍槍心懷仁慈地提醒妹妹，“你蠢啊，瞧你那刀頭舔血社會姐的樣兒。嫌我擋道，你不會假裝怕得要命，自己往他懷裡躲嗎。”
哥哥英明！
方戀戀頓悟如夢初醒，可惜遲了一步，小流氓們早嚇得跑沒影了。也許聽到他們兄妹間的竊竊私語，魏無疆正轉過頭盯著她看。似懵懂似清醒，英俊面龐上仿佛蒸騰著醺然酒霧，朦朦矓矓，讓人摸不透。方戀戀如果就這麼不管不顧撲他懷裡喊害怕，也和之前小流氓們的舉動沒分別，是踫瓷。
所以說，英雄救美的戲碼能否成功上演，不在於英雄有多英雄，也不在於美女有多美，關鍵取決於反派人物夠不夠膽，能不能堅持到後不退縮。
方戀戀像參透了宇宙終極奧義一般，帶著親身體會到的深刻領悟，後一個回到SUV裡。車廂裡靜的出奇，後座的方槍槍和魏無疆一左一右頭倚著車窗，居然又醉死過去，喊都喊不醒。
方戀戀尋思，剛纔熱血街頭的一幕，可能是回光返照。

重新開車上路，方戀戀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她徒手應付一個醉漢可以，應付兩個……血脈相連，忍住沒把哥哥扔路邊隨便撿的衝動，方戀戀不得已，給失散多年的小學同桌打電話。
霍西洲，方戀戀更習慣親切地稱呼他“霍稀泥”，因為他有著與生俱來“無事攪三分”的天賦。喜歡瞎攪合的人通常有副熱心腸，一聽方戀戀需要幫忙，霍西洲二話不說，自掏腰包打車前往，與她彙合。
方戀戀不知道魏無疆住哪棟宿舍樓，也沒有他舍友電話。路邊停車等霍西洲的時間，她考慮來考慮去，覺得把他送去哥哥公寓暫住一晚穩妥。打定主意後無所事事，方戀戀情不自禁從後視鏡裡偷看魏無疆。睡著了還那麼帥，純情少女方戀戀著了道入了迷，找準角度飛快親了下後視鏡裡的他。然後就做賊心虛左看右看，深怕被人發現。
有了次間接偷香，方戀戀這纔大著膽子轉過身，肆無忌憚地打量魏無疆，不由想起從哥哥新女友口中打探到的他的過去。
三中校長是個海歸，教學理念開放通達，對學生儀表著裝要求寬松。魏無疆初進校時普普通通完全不打眼，個不高沒長開，而且審美觀扭曲。天天以殺馬特為底色扮時髦，可想而知有多恐怖。別說和校草不沾邊，和正常人類都不太沾邊。
因為喜歡上學霸杜心雨，魏無疆被同學嘲笑癩蛤蟆想喫天鵝肉。為拉近與學霸的差距，他賭著口氣奮起直追，期末從年級後一百直接殺入前一百。也是在高一那個暑假，魏無疆身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個頭竄至一米八，儀容儀表回歸正常，臉長開了一下突顯出立體分明的五官，人變得特別帥。
顏值之高，絲毫不遜於三中帥校草方槍槍。
現在，三中兩大校草就並排睡在同一輛車裡。
方戀戀經過一番盡量客觀的對比，判定魏無疆勝出。他們顏值雖然不相上下，但魏無疆斯文安穩的睡相更賞心悅目。不像她哥醉酒酣睡，會磨牙打酒鼾說夢話。
方槍槍舍生取義，本著以揭穿魏無疆真面目為己任，要是知道到頭來事與願違，反而被妹妹嫌棄他真實的睡相難看，如果有胡子的話，大概已經氣歪了。
這會兒，他睡得香做美夢，嘴裡咕咕噥噥又開始囈語。
方戀戀沒聽清，正美滋滋地回味著魏無疆先前對她說的那句話——“戀戀，不怕。”
輕且有力量。
從小打架當鍛煉身體，方戀戀不欺負別人算不錯了，哪有人會挺身而出保護她。從沒有人對她說過“戀戀不怕”，倒是她自己曾經常常講出類似的句式，比如“不怕我揍你嗎”。方戀戀高中當過校霸，人送外號“金剛芭比”。
那時候她就愛漂亮，時尚資訊接收混雜不懂得鋻別篩選，審美也有點跑偏。仗著人美底子硬，各種顏色的衣服彩妝都敢往自己身上臉上招呼。好在一中校規嚴苛，平時沒機會造作。一到周末方戀戀就開始卯足勁展現個性，把自己打扮得花裡胡哨，以為走在時尚前沿，其實跟隻“金剛鸚鵡”似的。
這年頭，沒點不堪回首的黑歷史，都不好意思稱自己叛逆過。當然，絕大多數人曾經叛逆過的人，更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黑歷史。方戀戀也是在得知魏無疆的過去之後，纔仔細回首了一遍曾經的不堪。
喜歡一個遙不可及的人，會忍不住挖掘自己與ta的共通點，不講邏輯，強行契合。哪怕手機歌單裡出現同一首歌，都會覺得很開心，好像ta離你並沒有那麼遙遠。
方戀戀驚喜發現，她人生的轉折點同樣發生在高一，不過與愛情無關，全歸功於哥哥方槍槍。
方槍槍學習腦子不靈光，但社會頭腦很靈光。藝術生出身，他大一就開始在師兄辦的藝考培訓班當老師。希望通過藝考上大學的孩子太多太多，不愁生源。方戀戀高一那年寒假，方槍槍帶集訓班沒時間回家，她奉父母之命去陪哥哥過年。
除夕夜凌晨，兄妹倆放完煙花走回住處。經過培訓學校，畫室仍燈火通明，幾個美術生正來來回回跑樓梯，仿佛不知疲倦。方戀戀以為這是他們特殊的迎春方式，一問哥哥纔知道，沒她想的那麼簡單。
為節約成本，方槍槍師兄租用老舊民房做教室，設施簡陋沒安裝暖氣。寒鼕臘月，美術生們一坐一晚上渾身凍透了握不住畫筆，後半夜不得不靠跑樓梯發汗取暖，再回畫室繼續戰通宵。
沒喫過苦挨過凍的方戀戀當時沒感覺，感嘆句真勤奮，很快就忘了。等開學重回溫暖寬敞的班級教室，驀然想到那些美術生可憐又蕭索的身影，方戀戀好像瞬間長大，對自己發出直擊靈魂的拷問——你為什麼不懂得珍惜當下，好好學習？以及另一個直擊某人靈魂的拷問——難道你想和學渣方槍槍一樣當藝考生嗎？
也多虧了方槍槍，方戀戀開始刻苦努力，否則以她過往的成績，肯定考不上A大。
考不上A大，與魏無疆徹底斷了關繫，自然也不會有今晚這頓飯。
感恩的心，感謝有你。
方戀戀脫去圍巾手套蓋在方槍槍身上，為防止哥哥感冒盡一點綿薄之力。抱緊雙臂，滿溢濃濃情意的目光投向一側，她心裡暖融融的，一點也不覺得冷。
她祈禱，蓋著自己羽絨服的魏無疆，能暫時忘掉失戀的苦楚，做個好夢。
2
半小時後，霍西洲裹挾著刺骨北風鑽進副駕駛位。早凍得牙齒打顫的方戀戀，一個激靈鼻子發癢，怕吵醒後排的魏無疆，忙捂緊嘴巴打噴嚏。
“為什麼不發動開空調？”霍西洲問。
“費油。”方戀戀揉了揉鼻頭，想起什麼，“你大晚上出來，有沒有跟你女朋友報備？”
“分了。”
“你也分啦？”方戀戀奇道，上禮拜還好好的。
“什麼叫‘也’，我沒聽說你談戀愛啊。”霍西洲想起此行的目的，回頭看後排座位。他認識方槍槍，另一位很面生，想了想，“他就是你騎著電驢滿校園求偶遇的暗戀對像吧。”
方戀戀笑盈盈點頭。
“戀戀，不愧為女中豪傑！”霍西洲高豎大拇指，“把人灌醉了先上車再補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我都不一定干的出來。”
方戀戀大翻白眼，“霍稀泥，拜托你動動腦子，我要圖謀不軌想睡他，帶上我哥干嘛，給我加油助威嗎？”
“不用，你多彪悍啊！”霍西洲歪著嘴角壞笑，煞有介事地道，“不過你沒經驗，可能需要槍槍哥從旁指導。”
喜歡瞎攪合的人還有另一個特點——腦洞大。
方戀戀懶得跟霍西洲廢話，來回搓著凍僵的雙手，忽的被他抓走，攏在掌心裡哈熱氣。
一時沒反應過來，方戀戀定定望著眉目低垂的他，怔在那裡。
哥哥說，霍西洲喜歡她。
方戀戀的敏感神經本來就稀缺，且盡數揮霍在自己苦心經營的暗戀裡，很長一段時間對哥哥的判斷嗤之以鼻。後來霍西洲交了位醋壇子女友，勒令他冷處理異性關繫，方戀戀惹不起敬而遠之，又更沒往心裡去。
到底是沒往心裡去，還是不想往心裡去，隻有方戀戀自己知道。
飛快抽回手，方戀戀扯動嘴角，眸光閃爍地笑，“你怎麼跟我爸似的。”
霍西洲也勾了勾唇，邊繫安全帶，輕飄飄道：“你想再認一個，我也沒意見。”
“爸。”
“乖。”
認親場面感人至深，原本曖昧不明的氣氛隨之消彌。方戀戀暗裡長長出口氣，發動汽車專心路況。霍西洲也扭頭面向窗外，笑意未褪，卻漸漸變得苦澀。
感情這種事，說穿了就是有人辜負，有人被辜負。

車開沒多久，後方傳來時斷時續的低啞呢喃。方戀戀分辨出是魏無疆的聲音，保持車速，不動聲色地撥出幾分注意力，仔細聆聽。
“心雨，心雨，心雨……”
目視前方，方戀戀不自覺地握緊方向盤。
霍西洲同樣聽得一清二楚，回身淡瞥了一眼，道：“他想聽《心雨》，周傑倫的。放給他聽，省得叨叨個沒完。”
如果簡單到隻是一首歌，該多好。
方戀戀假裝沒聽見，無動於衷。
霍西洲自顧自點開手機音樂，周董特有的慵懶吟唱彌散開來。曲風憂傷，方戀戀次聽，周董咬字含糊，唯有一句反復重復的歌詞，她聽明白了。
/心裡的雨傾盆而下/
心裡的雨，心雨。
方戀戀心裡也正遭遇一場天氣，臺風過境，一片狼藉。
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她早習以為常。
暗戀分兩種，一種是你愛的人誰也不愛，一種是你愛的人愛別人。方戀戀屬於後者，如今魏無疆和杜心雨分手已成既定事實，她感覺再糟糕，也不會比他們恩恩愛愛的時候更糟糕。
這麼一自我開解，方戀戀特別釋然，還能跟著周董的歌聲輕合幾個音調。
一時雨一時晴，霍西洲就看不明白了，又驚又怕地問：“你該不會受到我的啟發，真動了睡他的邪念吧？”
“我不敢。”方戀戀想也不想，大實話出口，“我連表白也不敢，怕連朋友都沒得做。更不敢追他，怕，怕……”
“怕什麼？”瞻前顧後，霍西洲覺得這不符合她風風火火的性格，“你方戀戀也有怕的時候？”
方戀戀心煩氣躁，不由提高音量，“閉嘴，不要再問了。”
霍西洲做個給嘴巴拉拉鏈的動作，乖乖噤聲。

有了幾年教學經驗，積累下人脈關繫，方槍槍大三下學期和朋友合伙創業，開辦藝考培訓機構。學生的錢好賺，家長們都望子成龍，培訓行業利潤豐厚，早些年亂像叢生，後來逐漸走向正規化。方槍槍瞅準時機轉型，做起更加高端的小班制培訓課程。
搖身一變從老師變成經營者，方槍槍也把方戀戀拉入伙給他打工。
辛苦是辛苦，年收入卻不菲。
有了錢，方槍槍在市中心的高檔小區租下一套近兩百平的頂層公寓。培訓機構位於城郊，通勤不便，他平時都住公司。偌大的公寓不住人空著玩，方戀戀說哥哥這叫“報復式消費”。方槍槍也有理，誰讓咱老方家崇尚“窮養兒富養女”，爹不親娘不愛，我當然隻能愛自己，對自己好。
方槍槍何止對自己好。霍西洲架著不會走道的他跨進屋，手滑沒扶穩，方槍槍失去重心，腿一軟往前一趴，先給自己的公寓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啊。
在他們身後扶著魏無疆的方戀戀見狀，本來刻意保持盡可能少的接觸面，這下怕自己也失手，忙抄起魏無疆手臂環過自己肩膀，穩穩支撐住。
魏無疆潮熱的呼吸抵在耳側，如和煦海風輕輕軟軟撩動著她，心跳驟然加快，氣血上湧直衝腦門心，小臉漲得跟關公似的。
霍西洲欲回頭，方戀戀慌張踢他小腿肚，“快把我哥扶起來，送他房間。”
四室兩廳的大房子，霍西洲不知道哪房間是方槍槍的，把人屯進客廳沙發，又折返回來幫方戀戀的忙。紅雲燒到耳朵尖的方戀戀，像投案自首的綁匪似的，深埋著頭主動交出“人質”，指揮霍西洲把他送進客臥。
猶豫幾秒，她跟了進去。
“怎麼，不放心啊？”霍西洲說著話，空投似的把魏無疆拋向大床，“走你！”
早看見方戀戀羞紅臉，他不能把她怎麼樣，隻能拿她喜歡的人出氣。
方戀戀哪受得了這刺激，一通爆捶，攆他出房間。
門關了，霍西洲的聲音還在外面陰魂不散，“方戀戀，你要敢做什麼蠅營狗苟的勾當，你會後悔的！”
“我不後悔！”方戀戀嚷回去。
霍西洲砸門，“你有種！信不信我打到你後悔！” 
裡面再沒聲響，霍西洲擼袖子準備破門，忽然感覺後脊背冒涼氣。一轉身，對上一束寒光咄咄的視線。
方槍槍不知何時醒了，靠坐在沙發中間，下頜微收眼睛半瞇，緊盯住霍西洲不放。周身散發著冷峻殺氣，如果再來隻貓，和教父簡直一模一樣。
方槍槍挑眉，“信不信我打到你後悔？”
霍西洲臉變得快，堆笑討好，“槍槍哥，渴了吧，我去倒水。”
含恨睇一眼緊閉的臥室門，他默默挽下袖子，悶頭走去廚房。

客臥裡，壁燈亮起，幽幽昏黃。
逞完口舌之勇，方戀戀其實知道自己沒種，做了半天心理建設，依然不敢幫魏無疆脫大衣脫鞋。打開空調，她扯起棉被蓋在他身上，舍不得離開，就傻傻佇立床邊，不知道還能干點什麼。睡夢中的魏無疆翻身，一隻手從棉被裡抽了出來，修長五指垂搭床沿。方戀戀想送它回棉被，觸踫的一瞬，再舍不得放開。
先是小心抓著指尖，而後握住整隻大手，再然後仍不滿足，十指交扣掌心貼合。
她手涼，他手暖，像寒暖流交彙，在方戀戀心房掀起驚濤駭浪。悸動太澎湃，仿佛隨時可能破胸而出，將她淹沒。
原來這就是和魏無疆牽手的感覺，那麼強烈，甚至有點疼。                                                                                                                                                                                                                                                                               
方戀戀沉溺其中無法自撥，突然間被一股強勁力道拉了起來。眨眼工夫，她已經趴在了魏無疆的身上，後腰橫著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令她動彈不得。
緊張到害怕，方戀戀不由屏住呼吸。
四目相對，直直撞進一雙深邃瞳眸，深處有火焰在燃燒。流瀉出滾燙的愛意，將方戀戀灼傷，她的心卻涼了下來，如同岩漿彙入河流，頃刻化為灰燼。
他醉著醒來，認錯了人。
認錯就認錯吧，方戀戀破罐破摔地想著，竟然走了神，開始考慮腦門上的兩顆痘。出油脫妝，距離這麼近，魏無疆一定看得很清楚，痘痘會不會變成她這張臉的亮點呢？
方戀戀艱難抬手，打算摸摸自己的痘痘。還沒摸到，魏無疆喉結滾動喑啞喊了聲“心雨”，與此同時扣住她的後腦勺，想吻她。
不可以！
方戀戀這回反應奇快，手掌一翻罩住他的嘴，親在了自己手背。
已經把懷裡女孩認成杜心雨，魏無疆隨即蹙眉，眉心皺起兩道淺淺溝壑，流露出些許慍色。
“我沒有不讓你親，但要等你正確叫出我的名字以後。”方戀戀表情嚴肅，一字一句慢慢教他，“我叫方戀戀，戀戀情深的戀戀，對魏無疆戀戀情深的方戀戀。”
專屬於你的自我介紹，但願你在清醒的時候，也會記得。
魏無疆依舊蹙著眉，在方戀戀的掌心下動了動唇，甕聲甕氣地，“戀戀……”
“對呀，戀戀，好喜歡你的戀戀。”
 欣喜若狂的方戀戀松開手，期待能再更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口中。但魏無疆好像隻是為了確定沒叫錯人，很快撤回纏在她腰間的手臂，輕輕推遠她，翻過身，重新閉上眼睛沉入熟睡。
 由頭至尾清醒的隻有方戀戀，她卻好似身處夢境，太甜蜜不肯醒來。 
因為她的愛情很貧窮，隻能有關於他的美夢。
夢裡編織的愛情是錦繡天衣，而現實中的她，衣衫襤褸。

方戀戀鄙視自己對喝醉酒的魏無疆自作多情，像做錯事的小孩，低著頭拉開房門。
等在門口的霍西洲立刻迎上前，抻著脖子往裡探。床上的男人衣褲完整，從表像分析應該沒出亂子，懸到嗓子眼的心可算落地，霍西洲看回無精打采的方戀戀，心情大好。
 “你不是嚷得挺兇，動真刀真槍就怕了？”他嬉皮笑臉故意激她又怕她發飆，緩和下語氣，“怕就對了。男人健忘，明早上酒一醒，他翻臉不認賬，根本輪不到你來後悔。”
方戀戀懨懨地，不耐煩地搡開他，“你還不走？”
“不走，槍槍哥說我辛苦了，可以借宿。”霍西洲喊累，揉著胳膊指向左側房門，“他在裡面，好像有心事。”
那間是方槍槍的工作間，方戀戀腦子亂，嗯一聲表示知道了，想想不放心還是應該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