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沙大學考場，熙熙攘攘的考生們面臨緊張的初試、復試和終試。

每試後必發榜，榜上有名纔能繼續。落榜者？對不起，請收拾家當趁早滾蛋。

因此考生們事先都按照各大美院的考試時間做好部署，中工考場失利？馬上就拎著畫夾、水桶等家當丁零當啷跑去另一趕趟的考場。

甚至有人先進中工考場考10 分鐘，感覺不好即刻換考場，遲到15 分鐘後就不讓進考場了。這樣做是為了保證有的放矢，以便收獲好戰果，畢竟一年纔高考一次，還有該死的年齡限制。

初試考素描，復試考色彩，終試考專業設計，如此一輪輪嚴格淘汰。競爭激烈，氣氛凝重。

進入初試考場了，秦可拿著準考證一對座位——真是時運不濟呀，座位整個處於昏暗大角落裡，而且真人模特的皮膚糙黑，隻能看清楚他90 度正側面的一條亮線。這整個一倒霉的大掉角，95% 面貌都看不清，咋畫啊！

監考老師開始大聲宣讀：“1992年，北京中央工藝美術學院，初試考題是——兩小時素描人頭像，加15 分鐘模特全身速寫，再加15分鐘考生自己的手部動作速寫，總共兩個半小時。現在掐表，考試開始！”

秦可感到自己那顆小心髒“咚咚咚”馬上要跳出胸膛，拼命警告自己：不能亂，深呼吸，深呼吸。在這種天不肯幫我的情況下，隻能自己幫自己了。

但一想到“天時地利人和”，自己剛上陣就失掉頭兩個成功的先決條件，難免有幾分喪氣。

他閉上眼，幾下深呼吸，生生把一個勁兒往上躥的喪氣壓下去，用膝蓋把畫夾子夾穩，按平日的練習，靠經驗把看不見的細節交代出來。

他用炭筆和橡皮一再強調正側面那條線的亮部，把人物形像畫得誇張些，好轉移評卷老師對畫面黑白強烈反差的挑剔和糾纏。

邊畫著，他腦中邊浮現出凡·高那幅著名的《喫土豆的人》，尤其是那個苦難農民的誇張側面。找到了名家的參考版本後，他心定了一點。

考完，秦可連內褲都被汗濕了。畫畫真是體力活，尤其這種刁難人的人生大考，跟秀纔上京趕考沒啥兩樣。

發榜復試時，秦可根本擠不進人群看榜，情急之下跑去門衛處搶了條小板凳搭腳。地上的青苔卻很不幫忙，讓他“吧唧”一下，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喫屎。

“‘面條’！‘面條’！咱倆高中了！”老鄉覃鐘從人群中擠出來，在秦可肩上狠狠來了一下。

“激動成這樣？”秦可雖然興奮，心裡也早做好了鎩羽而歸的準備。考不上我就年年考，直到考上，他想。

復試是考色彩，秦可坐在地上，把畫板放腳面上等入場。那畫板“篤篤”抖得手都壓不住，原來是緊張得兩腿在抖，引起共振。這就是古書中著名的“兩股戰戰”了吧？

進入考場，主考官打開發自北京的試題宣讀——“想像水粉靜物畫：水果靜物組合，以白布和日光為基調。三小時必須結束，考試開始——！”

這考場連個蘋果都買不起嗎？想像的畫面，光影容易不對啊，又得全靠平時練習的數量和記憶了。

這小差一開，秦可心裡更打鼓了，隻好先努力使自己鎮靜，安慰自己：嗨，默畫嘛，整體畫面色調可以自由主觀調控，也好也好。其實他頭腦一片空白，手止不住地抖，都不知自己在畫什麼。

三個小時馬上到了，秦可用米白色給蘋果點高光。他頓筆一使勁，小股灰色髒水居然從畫筆根部湧出來，還偏要流過剛點好的高光。由於他太緊張手在抖，涮筆

桶又已經被他坐裂漏水，畫筆沒涮干淨。壞了壞了，考試隻剩後兩分鐘！秦可手忙腳亂，從兜裡抖抖地翻出擦過鼻涕的手紙，又抖抖地吸干高光上的髒水，重新點高光。正在忙亂中，就聽到一聲劈頭蓋臉的爆喝：“停——筆！”

他趕緊扔掉筆，偷偷用手指頭蘸點干燥的白色水粉往高光上蹭了蹭，可怎麼也蓋不住那殺千刀的污水漬。

完了完了，秦可無奈地回望了一眼髒兮兮凹下去的蘋果，心髒一陣痙攣。

可發二榜時，老天居然開了眼——秦可和覃鐘都過了復試，順利進入專業設計考試！

秦可報考陶瓷設計專業，因為對古典陶瓷情有獨鐘。而覃鐘考了工業造型設計，他誓要光大祖國的汽車和飛機造型。

這會兒，榜上有名的幸運兒開始瘋狂尖叫，場面混亂。來自五湖四海的英雄豪傑，紛紛握手約定明年中工見。

經歷了熬死人不償命的黑色七月高考，就秦可一個人進了中工。長沙的好漢約定落空，那是1992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