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城聽說自己要離婚了。

這樁怪事發生於這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時候，傅聿城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這人是他同行，也是他的本科同學，鵬程律師事務所的邵磊。他們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此處風吹，那處便有草動，秘密全瞞不住。

邵磊神秘兮兮的：“老傅，我今天接待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你猜是誰？”

傅聿城拉開辦公室的百葉窗，點了支煙，窗外漫天晚霞似要把雲燒透：“直接說，別裝神弄鬼。”

“你老婆，過來讓我擬個離婚協議。老傅，我打賭這事兒你不知道。”

傅聿城手指一頓，撢下的煙灰還帶火星，在襯衫下擺燙出個焦痕：“你又知道了？”

“你嶽丈桃李滿天下，你老婆不找你的各位同門擬這合同，大老遠從城西跑來城東找我，你說是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瞞著他唄。傅聿城咬著煙瞧立在辦公桌上的相框，那裡面梁芙笑得天真無邪。

“老傅，你倆是不是鬧矛盾了？女人嘛，讓著點兒，哄哄就好了。”

傅聿城不置可否：“她提了什麼要求？”

邵磊頓了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她什麼要求也沒提，房車全歸你，她淨身出戶。”

傅聿城這天破天荒地沒加班，到點按時回了家。他和梁芙的婚房在城西，離梁芙父母家挺遠，中檔小區裡的高層，120平方米。結婚時梁芙父母嫌地段不佳，想送小夫妻一套別墅，梁芙沒答應，堅持覺得這兒好。婚後三年，梁芙沒端著一點兒嬌生慣養的架子，對家庭盡職盡責。鍋裡有飯，床上有人，撇開愛情不談，傅聿城覺得自己這婚姻生活尚算舒坦。

傅聿城拿鑰匙開了門，客廳廚房一應亮著燈。人在家裡，和平常一樣。

梁芙似是聽見動靜，從廚房探出頭來衝他打了聲招呼，語氣如常：“你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飯一會兒就好。”梁芙一低頭又往廚房裡去，那裡面傳出煲湯的聲響。餐桌上，透明花瓶裡插著一捧洋桔梗，花瓣上還帶著水珠。她喜歡費這些小心思，家裡處處都有精心打理過的痕跡。

傅聿城洗過澡出來，飯菜業已布好。一大桌子菜，有葷有素，有蝦有魚，超出常規的豐盛。跟斷頭飯似的。梁芙捏著筷子在他對面坐下，穿一身淺灰色的家居服，扎馬尾，打扮得像個標準的賢妻良母。這看慣了的模樣，此刻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鬧心。再往她臉上瞧一眼，神情沉靜。她準備幾時提離婚的事？是打算暗自再考察一陣再做決定？傅聿城把她的底牌捏在手裡，很是沉得住氣。

兩人提筷子，照常喫飯。梁芙同他講舞團的事，說有個年輕小姑娘背著團裡談戀愛了。他沒認真聽，不甚走心地“嗯”了一聲，覺得空氣都安靜了下來。對面的梁芙咬著筷子尖兒，輕輕地“唉”了一聲。她微低著頭，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傅聿城很肯定，要擱以往他不會注意，可因為知道梁芙打算離婚，這聲“唉”便顯得十分刺耳。可她“唉”過了倒沒說什麼，隻是也不再談舞團的事，低下頭就著菜細嚼慢咽。

這一頓“斷頭飯”喫得分外沉默，兩人都沒怎麼動筷子，一桌子菜幾乎全剩了下來。

梁芙將剩菜倒了，碗碟丟進洗碗機裡，人往陽臺去了。

傅聿城接完一個電話沒見人回來，覺得奇怪，便拉開陽臺門，卻見她倚著扶手，指尖夾了支煙。瞧見他過來，她笑了笑，緩慢吸了一口，朝他吐出個不成形的煙圈。她以前是抽煙的，隻是結婚以後便戒了。

“傅聿城，跟你說個事。”

崇城天已經黑了，朦矓的燈火投在她眼裡，明滅閃爍，將她一貫的淡然沉寂掃淨，顯露出些許富有生氣的倔強。

這一瞥，他突然瞧出了她三年前的模樣。

傅聿城心裡已經有預感了：“邵磊我認識，我本科同學。”

梁芙表情一僵。這一瞬間，傅聿城覺得自己可能真有點兒殘忍，她必然是想演一出干脆利落的落幕，可他即興發揮，偏偏把濃墨重彩的部分搶了過來。

傅聿城走過去，手掌按住她盈盈可握的腰，用了點力掐住。另一隻手捏住香煙未燃的部分，奪過來抽一口，就呼在她的鼻間：“我就是崇城好的律師，你不找我找邵磊，什麼意思？”

梁芙被嗆住，不滿地瞪著他，咳嗽兩聲：“你都知道了，還跟我裝腔作勢？”

“看你想玩什麼把戲。”他掐著腰低頭打量她，白皙清透的一張臉，不化妝的時候顯得特無辜，“你說說，我哪兒做得不好？”

“你改嗎？”

傅聿城笑了笑：“改啊。”

“那不行，改了就沒意思了。”

傅聿城挑了挑眉：“我對你不夠好嗎？”

她歪著頭，像是挺認真地在思考：“還行吧。”

“那還離什麼婚？”

梁芙望著他，漸漸露出個笑。她眉眼彎彎，話卻是篤定：“就到這兒吧，我也不能一直自取其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