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初，秦昭回學校參加高級英語考試。因為是重修，她早就提前和華教授打了招呼，所以這小半年還沒進過校園。
試卷並不難，畢竟她重修的原因並不是期末考試分數過低。
恰巧趕上華教授大發慈悲去掉了聽力題，秦昭特地提前交卷，怕遇上隔壁考場的孟梁。
但沒想到她栽在了貪喫上。
學校對面的“遺跡串吧”，門頭上掛著幾十年不變的褪色匾額。秦昭如坐針氈，打算等老板烤完打好包就走，絕不多留一秒。因為今天是期末考試的後一天，又正好是下午場，天色快要暗下來，已經有學生成群結隊笑呵呵地走進來。她有些躲閃，還是怕遇到那個不想見的人。
耳機裡是許美靜清冷的聲音，給這個鼕日平添了幾分寒意。
“世事無常，人生難能圓滿，且莫再虛度時光……”
那聲音太悲，秦昭想起自己重修這門課而導致延期畢業的原因，想起前男友陸嘉見，不由得心事重重，更別說被眼前熱鬧的景致一襯托。她果斷關了音樂軟件，把耳機線繞成一團捏在手心裡。
秦昭剛起身，打算去催一下老板，迎面踫上六七個意氣風發的小伙子，嘴裡還念著生僻又熟悉的英文單詞，看樣子他們討論的是今天的試題。
她總能眼看到孟梁。
孟梁也一樣。

畢竟兩人比其他同學多認識那麼幾年，太熟悉彼此了，而這家燒烤店又是秦昭在孟梁剛上大一的時候就推薦的，怎麼可能忘記。
兩人看到對方，卻都沒有開口。
率先開口的是孟梁的一個同學，綽號“中分”，他之所以得此外號，無外乎是因為21世紀了，他還執著於留那種土土丑丑的“中分”。
“學姐，你回來補考了？剛纔出考場後怎麼沒見到你，我還跟梁子說你是不是不來了呢。他說你一定會來考試，還是他了解你。”
“中分”特別勤學好問，當初秦昭畢業論文的指導導師教他們班，秦昭每次去找導師溝通問題，十有八九會遇到“中分”。一來二去，兩人說得上幾句話。而孟梁的其他同學隻是對秦昭略有耳聞，有幾個偶然見過那麼幾次。
孟梁打了“中分”一下，成功地讓他閉嘴。
旁邊三三兩兩的同學都叫了聲“學姐”，秦昭淡笑著點頭。
“回一趟學校不容易，嘴饞打包點燒烤帶回去。”秦昭解釋，“你們喫你們的，我先走了。”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瞇成月牙，襯得那張冷淡的臉柔和許多。
孟梁愛看她這麼笑，隻是眼前的這個笑容帶著尷尬，他看得出。
“中分”下意識地拉了秦昭一下，又趕忙縮回手，說道：“一起喫唄，多巧啊，學姐。”
“對啊，學姐，一起喫吧，別嫌我們都是男的就行。”
“梁子，你快說句話，怎麼跟不樂意似的？”
秦昭手心裡的耳機線被攥得越來越緊，還不如塞進口袋，她匆匆開口道：“其實我和孟梁也好久沒有……”
“阿昭，一起喫吧，他們要我喝酒。”
孟梁是和秦昭裝可憐來著，本想讓秦昭幫他說說話擋酒，卻沒想到她一喝就停不下來。

孟梁酒量差，是真正的一杯倒。認識這麼多年，秦昭好像還從沒看過孟梁喝酒，光是看他對酒避如蛇蠍的樣子，就能想像出他的酒量有多差。
有個健談的同學和“中分”一唱一和，氣氛倒也不尷尬，更何況秦昭的性格遠比她那張臉看起來和善得多。
“今天這頓孟梁請，學姐你這錢付得太早了，不然算他賬上。”
“是啊，梁子不喝酒，你說他喫個什麼勁兒。反正也有學姐了，不然你就走吧。”
“中分”拍了拍那個不會說話的同學，還使了眼色：“你是不是傻，誰走梁子也不能走啊！”
“對對對，我說錯了，自罰一杯。”
“至少三杯。”
一個比一個能說，孟梁湊近秦昭低聲說話，夜色朦矓之中，襯得他的聲音像是在撒嬌：“我不走，我還要送你回家。”
秦昭斜了他一眼，冷淡地回答：“誰要你送。”
後來她纔得知，孟梁的工作定下了。他們大四上學期剛結束，因為下學期還有專八考試要準備，和別的專業不太相同，他們是此時就定好工作的。
“華教授親自推薦的，是不是特有排面？”
秦昭重修的就是華教授的課，聞言默默聽著，沒多說話。
不多會兒，他們又開始攛掇孟梁喝酒。孟梁為人一貫隨和，同學也知道他酒量不行，平時沒逼迫過，此刻都說他要發達了，再加上下學期很難見面，男孩子情緒上湧時也感性得很。
看孟梁推拒困難，秦昭虛虛地把人護到身後，爽朗地開口：“別欺負我弟弟了啊，我跟你們喝，到時候喝不過我可別哭。”
那一聲“弟弟”叫得孟梁眼神立刻暗了下去，一眾男生都知道他大學四年始終單著就為了眼前這個人，但大家不敢再多說什麼，轉而跟秦昭喝酒。
結果就是誰也沒喝過秦昭，直說還得留點神志安全回宿舍。
而孟梁臉色沉得可怕，強撐著去付了錢，再把秦昭塞到副駕駛。
秦昭清醒得很，道：“我說怎麼要送我回家呢，這是買車了。”
“反正工作定下了，早買早享受。”
秦昭咽了口口水，皺眉忍下了那股惡心，拿手機輸了地址給孟梁導航。
“那就趕快開車，我怕自己吐你車上。”
“酒量就這麼點，還喝那麼多干什麼？攔都攔不住，秦昭，你可真行啊。”孟梁忍不住挖苦她。
“你不懂，我一看他們都把酒倒在杯裡喝，虐菜的心思就有了，他們是不是都是南方人？大連干啤不對瓶吹。”

等了個紅燈，孟梁轉身把秦昭的齊肩短發攏到耳後，突兀地說道：“我錯了。”
“你抽風嗎？”秦昭莫名覺得眼睛酸，向上翻個白眼，總覺得這次見到他，哪裡有點不一樣了。
“我不該故意留你。”
“孟梁，是我自己想喝，你攔不住。”接著，秦昭的話音低了許多，“我這半年，其實喝得不少。”
秦昭今天沒化妝，墨綠色的圍巾遮住下頜，更顯得人柔弱。
很多人喝酒上臉，秦昭喝酒後臉卻更白，那算不上眼美人的五官甚至有些寡淡，可孟梁喜歡了好久。
到了秦昭家裡，孟梁纔知道她剛剛那句話所言不假。
房子供暖很好，他有些熱，沒拿自己當外人徑自走到冰箱前打算拿水喝。結果一打開冰箱門，看到冰箱裡塞了不少酒，驚得他這個滴酒不沾的人下意識把門關上。
秦昭一到家就拿了衣服進洗手間，孟梁隔著門聽到水流聲，提高了分貝問道：“我渴了，冰箱裡怎麼都是酒啊？”
“下邊兒呢。”
“哦。”
他再次打開冰箱，看到了一箱礦泉水，打開後一口氣喝了大半瓶，然後坐在沙發上掃視周圍。
沒有男人的痕跡。
為了得到確切的結果，可能還得進洗手間看看。
於是秦昭摘了浴帽擦著頭發剛走出洗手間，孟梁就鑽進去上廁所。她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甩過去個白眼沒說什麼。
孟梁很快就出來，腳步輕快許多，還狀若無意地問道：“哎？陸嘉見呢？”
秦昭看著茶幾上孟梁喝了隻剩下半瓶的水，轉身進了廚房，又拿出一瓶新的打開喝，緩解了一下酒勁，說道：“分了。”
“真好。”
她語塞，打開冰箱挑了瓶偏酸口感的利口酒倒了一杯，還放了幾片薄荷葉。
孟梁見狀皺眉道：“怎麼又喝上了？別告訴我那是果汁。”
“再喝一杯好入睡。”
“你什麼時候開始酒癮這麼大了？”
“隨便喝喝。”
玻璃杯裡的酒，她三兩口喝光，孟梁猜測杯子裡的酒定然比啤酒度數高很多，而她瞇著眼睛的樣子像極了酒鬼。
他不敢說出這個詞，開玩笑也不可以，因為知道秦昭一定不願意聽。
秦昭頭發有些亂，大學時剪了短發又留長，這會兒又剪到了齊肩的長度，隨意扎了個小鬏，還有成綹的頭發垂在雙頰。
孟梁一時間有些視線模糊，她以前好像不是這樣的。
在他發獃的工夫，秦昭腳步虛浮地往臥室走，顯然沒有跟孟梁敘舊的意思，隻輕飄飄地留了句：“已經到寢室門禁時間了吧，你睡沙發，自己下樓買毛巾和牙刷，鑰匙在我包裡。”
“嗯，你先睡，我小點聲。”
她忽略了孟梁也許已經在校外租了房子的可能，孟梁也不說。
兩人相處得疏離又帶著默契，親密中夾雜著隔閡。秦昭進了房間，很放心地虛掩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