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言
新文化運動以來,新儒家面對影響力越來越大的全盤西化思潮,堅持立足中國傳統文化,通過與西方文化的比較,堅信中國傳統文化在當時復雜的國內外形勢下對於國家的發展仍有積極價值。新儒家認為中國的儒家文化及其人文思想存在永恆價值,他們通過對儒釋道正統思想的研究,將西方哲學思想融入中國智慧,最終認為中國傳統文化同樣可以發展出現代的民主與科學。“維護和弘揚中國民族文化傳統,批判民族虛無主義,融合中西哲學與文化、探索傳統文化現代化道路”,代表著新儒家文化研究的學術基礎及規範。
五四時期,在中國全力學習西方、實現西化的社會現實面前,新儒家清醒地認識到,西方的優勢在於科技的進步,進而引起西方物質文明的發展,使其在經濟、軍事等領域領先。西方科技文明將人與物、自然放在對立的位置上,物質文明進步的同時必然會給自然界帶來危機,而這種危機隨著科技發展會不斷加深。究其根本,乃是科技背後所承載的人文精神意識的缺失,而能拯救西方科技發展所帶來危機的人文精神意識,在東方的中國卻受到國人的拋棄和蔑視,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常令人痛心的事。唐君毅、牟宗三、徐復觀等聯手發表的《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明確向世界宣布,中國文化並沒有死,並且世界危機正等待中國傳統文化的救贖。
新儒家可以分為三代:1921 年到1949 年,以熊十力、張君劢、梁漱溟、馮友蘭、錢穆等學者為代表的第一代;1950 年到1979 年,以方東美、唐君毅、牟宗三和徐復觀為代表的第二代;1980 年以來,以杜維明等為代表的第三代。三代學者之間有比較明顯的師承關繫,保證了新儒學思想的體繫性。徐復觀作為新儒家第二代的主要代表人物,在新儒學運動中,呈現出比較明顯的特殊性,這主要因為其特殊的生活背景。
徐復觀(1903—1982),出身於湖北浠水農村,半生戎馬,豐富的社會閱歷與學術思索相結合,使其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能夠從實際出發,而不是在書齋中做“形而上”的純粹思辨。徐復觀的著作散見於兩岸暨香港多家出版社,選錄文章、編輯體例等不盡相同,這些文章和著作的主題涉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哲學、經學、史學、文學、藝術等領域,對中國傳統文化作現代注疏,闡釋其中蘊含的中國人文精神。2014年,臺灣大學王曉波、武漢大學郭齊勇、臺灣東海大學薛順雄教授聯合徐復觀先生最小的兒子、臺灣東海大學徐武軍教授,將徐復觀平生所撰統一整理為《徐復觀全集》。《徐復觀全集》共二十六冊、八百餘萬言,同年六月由九州出版社編輯出版,是國內到目前為止有關徐復觀的文獻中最全、最具權威性的資料,為學者研究徐復觀的文化思想大開方便之門。
徐復觀形容自己的學問乃是介於“形而上”與“形而下”之間的“形而中學”,主張從個體的“心性”出發,結合每個人不同的生活實踐,即不同語境,來研究具體學問,這不同於他的師友熊十力、唐君毅、牟宗三等。徐復觀對作為中國傳統文化思想具體體現的文學、藝術等抱有濃厚的興趣,其文學思想和藝術思想無疑都是他文化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正如徐復觀本人所言,“很遺憾的是:我是一筆也不能畫的人”,這也就決定了徐復觀的藝術研究不是從藝術家的角度,而是從文化學者的角度去把握中國傳統藝術及藝術精神,這自然就涉及傳統文化與傳統藝術之間的關繫。縱觀徐復觀有關文學藝術的文章可以看出,其在藝術研究領域內最為知名的《中國藝術精神》,雖然是出於藝術研究的目的而撰寫,但更多地是在文化領域通過藝術而對作為姊妹篇的《中國人性論史·先秦篇》的理性精神所做的感性注疏。“中國藝術精神”的實質乃是“中國文化”的“藝術精神”而非“中國藝術”的“精神”,藝術隻是最能直接彰顯“中國文化的藝術精神”的代表而已。所以嚴格意義上講,《中國藝術精神》首先是借助藝術來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文化學著作,其次纔是藝術理論著作,徐復觀在這部著作中概括了中國以傳統藝術為代表的傳統文化的藝術精神精髓:自由性和無功利。徐復觀對具體藝術現像的思考、批評等更多是以雜文的形式呈現在《徐復觀文錄》《徐復觀文存》等著作中,後來在《徐復觀全集》的《論藝術》《石濤之一研究》《論文學》《詩的原理》等分冊中呈現。
徐復觀的藝術思想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以《中國藝術精神》的第一、二章為核心的“中國藝術本質論”,和以《中國藝術精神》餘下各章、《中國文學論集》及其續編、相關雜文為主的“中國藝術現像論”,而“中國藝術本質論”又建立在人性論的基礎上。縱觀徐復觀對中國傳統藝術及現代藝術的研究,在以整體性和層級性為核心的研究體繫下,其藝術思想主要圍繞四組關繫展開:文化與藝術、儒家與道家、傳統與現代、繼往與開來。
文化與藝術的關繫是徐復觀藝術研究的基礎。圍繞著對中國人性的理性建構,徐復觀用藝術的形式對中國的人性文化作感性注疏。理解中國藝術、中國藝術精神,必須從中國傳統人性入手,以審美體驗的方式還原人性文化中的生命意識。
儒家與道家的藝術是徐復觀藝術研究的主體。他認為,儒家和道家分別通過“深層次的自由性”實現對“為人生而藝術”的藝術性把握,隻不過自由性的實現方式有別。儒家和道家利用修養的功夫,通過“充實”的途徑,分別圍繞“仁”和“虛”在人性處實現個人與集體的貫通。個人與集體的貫通,一方面賦予儒家入世的“實用”藝術根本上的藝術價值,另一方面通過對“虛”的把握,將之界定為“存在之間”,利用個人修養功夫實現“虛靜”追求,賦予道家出世的“純粹”藝術根本上的人生價值。
傳統與現代的關繫是徐復觀藝術研究的落腳點。一心為傳統文化正名的徐復觀,對中國傳統藝術的把握和對現代藝術的批判,在本質上有相通性,這就為其傳統與現代之間的藝術研究架起了一座溝通的橋梁。
繼往與開來的關繫是徐復觀藝術研究的價值體現。它為立足傳統文化研究現代問題,實現中國藝術精神的現代轉化提供了理論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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