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叫吉米的狗

一月十四日，我醒得很早。一月，濕熱的空氣彌漫在巴西貝洛奧裡藏特這座城市裡，讓人無法晚起。我睜開眼，看著白色天花板，從雙人床上柔軟的被單中伸出左腳，探索著新收復的領土。瞥了一眼地板，吉米周將腦袋擱在柔軟的灰色毯子裡，身體伸展在涼爽的地板上，正衝著我笑。我起身刷牙，吉米周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的一舉一動。

在浴室裡，我纔意識到“海嘯”席卷了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我的前妻昨天離開了這裡。“帶走所有你要的東西，”我對她說，“吉米周留下。”我邊刷牙邊在屋裡晃蕩，隨手打開一個個櫥櫃和門。水池上面的櫃子幾乎都空了——沒有留下乳液、香水這些昭示曾有女人在此住過的瓶瓶罐罐。衣櫃裡，隻剩下幾件我的衣服輕晃著，其他的都空了。我踱步穿過客廳、陽臺、廚房和幾個臥室，椅子、桌子、沙發、腳凳、燈具、櫃子、各種顏色和大小的玻璃杯、餐具、鍋碗瓢盆都沒了。連一個垃圾筐都沒留下，我沒有地方可以扔廁紙的塑料包裝，而且廁紙也快用完了。她帶走了所有的東西。

這天是我三十歲的生日。我僅有的幾個朋友知道我不喜歡慶祝生日。我寧願一個人度過這天。但我竟然開始感到強烈的愉悅感。我不確定這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

床邊地板上，吉米周向他毛茸茸的毯子發起了熱烈的進攻。他咬緊毯子發出低吼聲。他餓了。碗裡留著一些狗糧，還有一杯喫剩的酸奶——這便是我們的早餐。我換上舒適的衣服，將狗繩繫在吉米的項圈上，帶他下樓散步。溫暖的陽光舒適地灑滿我們全身。四十分鐘的漫步變成了兩小時。回家時，我們帶著新買的垃圾筐。

當我拆掉垃圾筐的包裝時，吉米周似乎意識到房子空了，現在就剩下我們。不像我，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受：極度開心。他極速跑遍所有房間，決心占領所有領地。他不時地跑到我身邊，跳到我身上，然後又跑開。牛頭梗是對主人表達愛意熱烈的犬類，他們會不遺餘力地展現這種喜愛。

吉米的歡樂感染了我。我大笑著，拿起手機抓拍他的喜悅。吉米白色的身體和房間白色的地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特別搭。我們玩耍著，我不停地拍照：我的腳放在吉米的爪子中間，吉米和他的毯子，吉米穿著我的絨面皮靴。我們玩得精疲力竭，吉米靠著我們新垃圾筐的白色包裝盒坐下來。從我的方向看過去，他像是鑽進了盒子裡。那一瞬間我內心湧出一股強烈的衝動，想做一件十二年來我一直沒做的事情：畫畫。

我用一支粗頭馬克筆在白色的包裝盒上粗略畫了吉米的骨架，然後用紅色馬克筆在骨頭裡面加了一顆心。畫得很簡單，大概像是吉米的X光透視片。吉米耐心地坐在那裡，畫完後我又拍了一張照片。終效果我很喜歡。我將照片簡單裁切後發到Instagram上，這是張吉米在畫中的照片。瞬間就成功了。很多人點贊。

在養狗之前，現在的前妻和我考慮了很多。幸運的是，我的日常安排留下了照顧狗的機會，靈活的時間允許我每天帶他散步，陪他玩耍。我研究了自己想要的品種，甚至考慮過想要它有什麼特征——全身白色的英國牛頭梗，耳朵要有顏色。至於狗的名字，我交給了妻子。她是個時尚設計師，便選了她喜歡的鞋品牌作為狗狗的名字。

去牛頭梗馴養師那兒挑選小狗的那天，我想起父親對我說的話。他是個農民，對動物十分了解，“挑一隻忠誠的狗，得選當你走近狗窩時個向你靠近的。他是這窩狗崽的領頭。”我在尋找白色小狗，正當我們走近圍欄的時候，窩中那隻白色的小狗跌跌撞撞地快速向我們走過來。就是他。

馴養師試圖勸我，純白的小狗不是幼崽中強壯或是活潑的。但是在我心裡，這隻白色的小狗已經是我世界的一部分，我迫不及待想要看他在我的陽臺上跑來跑去。她見我如此堅定便同意了，並且花時間告訴我牛頭梗和其他犬類有什麼不同，要如何照料一隻牛頭梗。所以我知道了踩腳、撞頭、猛推、踫撞會是我與吉米日常的一部分。

狗選擇主人，日子一天天過去，吉米周已經認定我是他的主人。在家裡我是發號施令的人。有時妻子和我會做測試，我們各自站在屋子的一角喊吉米的名字，從無例外，他總是小跑到我身邊。

然而，我的婚姻卻逐漸分崩離析，其中的問題早在吉米周來到這個家之前便已存在。很快妻子和我便開始商議離婚。這些討論逐漸加劇升溫，我們談了很多事情，但卻從未討論過吉米會跟誰。無論如何，他都和我一起。

為了拯救婚姻，我試過婚姻治療。也是那時我纔知道自己患有輕微的阿斯伯格綜合征。瞬間一切都說得通了，我能輕松地記住車牌號碼，我寧願在停車庫多走八段樓梯也不願在大廳踫見友好的鄰居。這都是阿斯伯格的癥狀。診斷結果讓我松了口氣，但這並沒有讓我和妻子的爭吵有所好轉。很快我們決定結束這一切。我搬進客房兩個多月之後，我們的婚姻宣告結束，一月十三日她搬走了。

吉米周從未掩飾過他與我獨處的快樂。每天下班回家，他便用肆無忌憚的喜悅迎接我，就像狂熱的粉絲見到搖滾明星一樣。像我這樣朋友極少，不喜歡社交，剛結束了長達十二年感情的人，吉米就是我和現實世界的連接。因為他，我不得不去超市買狗糧，也是因為這樣我纔記得給自己買點喫的。因為吉米，我每天至少出門兩次帶他散步。吉米周將生活規律強加給了這個反社會的離異人士。狗與主人之間的情感牽絆比以往更深了。

當吉米和我在白色空屋子裡開始新生活的時候，我持續為他拍攝創意照片。在我們的關繫中，我是發號施令的一方，但我會很溫和。吉米很愛我也很尊重我。世上沒有什麼是吉米不願意為我做的。坐下、乞求、扭動耳朵、搖擺尾巴。我知道什麼會使吉米打哈欠、抬高眉毛、發出吼聲。為了零食他什麼都願意做，他為了一塊生肉可以來個後空翻，並以此而聞名。當他和我在一起時，他便露出肚皮睡覺，這對狗狗來說是個十分脆弱的姿勢，隻有特別有安全感時纔會這樣。我在家時，吉米總是在我身邊。

當我給吉米拍照片時，我很快設定了一些拍攝基準。照片將以黑白為主。偶爾用到紅色、木色和一些藍色，以襯托吉米姜黃色和紅色的耳朵。照片不會出素。因為吉米是白色的，身體線條也相當簡單，素會搶走視覺重點，我十分確定吉米是所有照片的重點。更重要的是，我不願讓吉米看起來（或感覺到）不開心被輕視——他會一直是重要的事件，是明星。

同時，所有照素都是真實的。我不會使用PS做任何修補。每張照片都會包含我的設計，以及我們日常生素，比如眼鏡、帽子、椅子、畫架還有其他逐漸填充空房子的物品。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所有照片都沒有圖注。在我看來，如果照片需要任何解說來佐證，那麼就不是一張好照片。

規則已定，我便開始利用腦中（廣告業人士的硬盤）無數的圖像來創造吉米照片的背景場景。家喻戶曉的商業廣告，漫畫，圖像小說，經典電影的海報，唱片封面，班斯基（Bansky）精彩的塗鴉作品，巴斯奎特（Basquiat）極具震撼力的草圖，格言，標語——一大堆的東西，能搭配長著姜黃色耳朵的白色小狗。我也喜歡創造自己的新世界，由他主演。我們夜晚拍攝，那時不會那麼酷熱。除了僅有的幾次有朋友幫助，吉米周和我一直都是獨自工作。我們幾乎一起無間斷地工作了九十個夜晚。其中一晚是平安夜，吉米扮成聖誕老人，戴著聖誕帽，身上纏繞著裝飾聖誕節的小燈。

我長期以來一直有在文身，左手臂上文著的圖案都有特殊的意義。我親自設計了那些文身，它們映射了我的人生經歷，值得永久留存。多年以來，我畫的吉米一直文在那裡。

狗不在乎你開什麼車，穿什麼牌子的衣服，不在乎你是富貴或是貧窮，聰明或是愚蠢。你把心給他，他便交付自己的心。有多少人是這樣的呢？有多少人會讓你覺得珍貴、純粹或是特別？有多少人會讓你感受非凡？

吉米於我，足夠了。他讓我笑。他是孜孜不倦的伴隨。通過這些照片，我想表達並釋放他教會我的無條件的愛。我不善於交際，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但當我說起吉米周的時候，我可以滔滔不絕。

吉米教會了我無條件的愛，這本書便是我回應他的這種愛，並且與世界分享。我們希望你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