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

（937－978）

五代南唐末代皇帝，被稱為“詞中之帝，亡國之君”。

天資聰穎，通曉六經，洞曉音律，工書善畫，詩詞文章樣樣精通。

北宋建隆二年（961年），南唐中主李璟駕崩，24歲的李煜繼承父業，在金陵（今南京）登基，史稱“南唐後主”。

李煜在位十五年，面對大宋無力抗衡，隻有年年納貢，以求存國保全；平時不恤政事，驕奢縱情，喜好吟詠宴遊。

38歲時，宋軍兵臨金陵城下，隻因宋太祖趙匡胤“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南唐亡國，李煜納降。

39歲時，被押至宋都汴梁（今開封），被封“違命侯”，開始了以淚洗面的生活。

41歲生日（七月七日七夕節）次日卒。

李煜詞真摯感人，前期綺麗柔靡，入宋後深情痛徹，為“宋人一代開山祖”，被後世奉為“詞之正宗”，膾炙人口，流傳至今。

譯注者簡介

劉孝嚴

古代文學學者、東北師範大學教授。長期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的教學與研究工作，代表譯注作品《李煜詩詞全集》，主編或合編有《中華百體文選》《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中國古典文學辭典》《中外文學年表》《中國古今工具書大辭典》等。

導讀者簡介

顏煉軍

文學學者、詩評家。中央民族大學文學博士，浙江大學中文繫博士後，倫敦大學亞非學院訪問學者。2013年至今任教於浙江工業大學人文學院。著有《像征的漂移：漢語新詩的詩意變形記》《詩的啤酒肚》《世上謾相識》等。

（冊）詞集

導 讀——詩人與王者 01

序 言——流水落花春去也 14

詞集

虞美人 004

春花秋月何時了

烏夜啼 013

昨夜風兼雨

一斛珠 019

曉妝初過

子夜歌 026

人生愁恨何能免

更漏子 033

金雀釵

臨江仙 040

櫻桃落盡春歸去

望江南 050

多少恨

望江南 056

多少淚

清平樂 061

別來春半

采桑子 068

亭前春逐紅英盡

喜遷鶯 073

曉月墜

蝶戀花 082

遙夜亭皋閑信步

烏夜啼 090

林花謝了春紅

長相思 095

雲一

搗練子令 100

深院靜

浣溪沙 105

紅日已高三丈透

菩薩蠻 110

花明月暗籠輕霧

望江梅 118

閑夢遠

菩薩蠻 127

蓬萊院閉天臺女

菩薩蠻 134

銅簧韻脆鏘寒竹

阮郎歸 139

東風吹水日銜山

浪淘沙 146

往事隻堪哀

采桑子 153

轆轤金井梧桐晚

虞美人 159

風回小院庭蕪綠

玉樓春 166

晚妝初了明肌雪

子夜歌 173

尋春須是先春早

謝新恩 178

金窗力困起還慵

謝新恩 181

秦樓不見吹簫女

謝新恩 188

櫻花落盡階前月

謝新恩 193

庭空客散人歸後

謝新恩 197

櫻花落盡春將困

謝新恩 201

冉冉秋光留不住

破陣子 206

四十年來家國

浪淘沙令 217

簾外雨潺潺

補遺 

三臺令 229

不寐倦長更

心事數莖白發

漁父二首 238

閬苑有情千裡雪

一櫂春風一葉舟

搗練子 243

雲鬢亂

柳枝 247

風情漸老見春羞

憶王孫四首 252

萋萋芳草憶王孫

風蒲獵獵小池塘

颼颼風冷荻花秋

同雲風掃雪初晴

後庭花破子 259

玉樹後庭前

烏夜啼 266

無言獨上西樓

長相思 271

一重山

浣溪沙 275

轉燭飄蓬一夢歸

更漏子 280

柳絲長

南歌子 285

雲鬢裁新綠

鷓鴣天二首 288

節候雖佳景漸闌

塘水初澄似玉容

青玉案 295

梵宮百尺同雲護

秋霽 299

虹影侵階

（第二冊）詩文集

詩集 

九月十日偶書 003

秋鶯 010

病起題山舍壁 015

送鄧王二十弟從益牧宣城 021

渡中江望石城泣下 028

挽辭二首 033

悼詩 039

感懷二首 043

梅花二首 049

書靈筵手巾 053

書琵琶背 057

病中感懷 061

病中書事 066

賜宮人慶奴 071

題《金樓子》後並序 074

佚句 079

文集 

即位上宋太祖表 090

乞緩師表 098

不敢再乞潘慎修掌記室手表 104

遺吳越王書 110

答張泌諫書手批 114

批韓熙載奏 120

昭惠周後誄 124

送鄧王二十六弟牧宣城序 144

卻登高文 151

書述 158

書評 166

（第三冊）李璟集

詞集

應天長 003

一鉤初月臨妝鏡

望遠行 010

碧砌花光錦繡明

浣溪沙 017

手卷真珠上玉鉤

浣溪沙 023

菡萏香銷翠葉殘

補遺 

浣溪沙 033

風壓輕雲貼水飛

浣溪沙 039

一曲新詞酒一杯

帝臺春 045

芳草碧色

詩集 

遊後湖賞蓮花 053

保日大雪，同……登樓賦 056

佚句 064

文集 

恤民詔 070

賜周宗詔 074

賜陳況手札 079

賜周繼諸金鋤手札 084

答喻儼等手札 088

賜宋齊邱書 092

上漢帝書 095

奉大周皇帝書 100

讓太子表 104

上周世宗表 108

上周世宗第二表 116

謝遣王崇質等歸國表 126

進奉錢絹茶米等表 131

進買宴錢表 138

進買宴錢第二表 144

請令鐘謨歸國表 150

請改書稱詔表 156

附錄

李璟李煜詞賞析 163

南唐二主世繫圖 211

南唐二主年表 215

畫家小傳 235

1.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近代學者 王國維

2.李後主寫一個人的悲哀，而他寫出了所有的有生的人類的共同的悲哀。這是李後主詞的成就。

——漢學家 葉嘉瑩

3.南唐後主李煜，從他那裡開始，一個“愁”字，幾乎直達詞之靈魂。

——音樂人、詞曲創作者 程璧

4.曲子詞之有真生命，蓋自後主（李煜）實始發揚。

——詞學家 龍榆生

5.李氏（李璟和李煜）、晏氏父子、耆卿、子野、美成、少遊、易安至矣，詞之正宗也。

——（明）文學家、史學家 王世貞

6.蓮峰居士（李煜）詞，超逸絕倫，虛靈在骨。芝蘭空谷，未足比其芳華；笙鶴瑤天，詎能方茲清怨。……蓋間氣所鐘，以謂詞中之帝，當之無愧色也。

——（清）詞人 王鵬運

7.男中李後主（李煜），女中李易安（李清照），極是當行本色。

——（清）韻學家 瀋謙

8.花間之詞，如古玉器，貴重而不適用；宋詞適用而少質重，李後主（李煜）兼有其美，更饒煙水迷離之致。

——（清）詞人 納蘭性德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¹？

往事知多少²。

小樓昨夜又東風³，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⁴。

雕欄玉砌應猶在⁵，

隻是朱顏改⁶。

問君能有幾多愁⁷？

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⁸。

題注

此詞調名，一作《虞美人影》。調名下注：“《尊前集》共八首，後主煜重光詞也。”題作“感舊”。

此詞是李煜被俘到汴京（今河南開封）後所作。具體年代有人認為是被俘後第二年（977）正月作，有人以978年作。當時，李煜遭亡國之難，受階下之辱，痛悔交加，思念故國，作此詞以寄慨。宋馬令《南唐書》注雲：“後主樂府詞曰‘故國夢重歸，覺來淚雙垂’，又‘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皆思故國者也。”宋陸遊《避暑漫抄》載：“李煜歸朝後，郁郁不樂，見於詞語。”此詞以亡國之君抒發故國之思，為宋太宗所忌，李煜因之蒙禍。宋王《默記》載，南唐舊臣徐鉉奉宋太宗之命前往探視李煜，故主李煜“忽長嘆曰：‘當時悔殺了潘佑、李平。’”宋太宗聞言，“遂有秦王賜牽機藥之事”。又載李煜在寓所“因七夕命故妓作樂，聲聞於外。太宗聞之大怒。又傳‘小樓昨夜又東風’及‘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並坐之，遂被禍雲”。

校注

1.春花秋月：一作“春花秋葉”，指代一年中美好的時光，亦以指代一年。何時了：何時纔是完結的時候。了，完結，了結。

2.往事：過去的事情，亦指過去印像深、值得回憶的事情。此指李煜亡國之前帝王生活中值得回憶和留戀的事。知多少：意謂多多少少都記得，即記得很清楚，記得很多。

3.小樓：一作“小園”，指李煜被俘後在汴京的寓所。東風：指春風。

4.故國：已滅亡的國家，此指南唐。不堪：不能忍受。回首：一作“翹首”，回想追憶。全句是說在明潔的月光下，回想起故國往事，心如刀絞，難以忍受。

5.雕欄玉砌：雕花繪彩的欄杆，白玉砌成的臺階，用以指代華麗的宮殿。應猶：一作“依然”。

6.朱顏改：紅潤的容顏變得憔悴，此借指人事發生了巨大變遷。朱顏，紅顏。

7.問君：作者自問，假設之詞。能有：又作“那有”“還有”“卻有”“都有”。幾多：一作“許多”。

8.恰似：又作“恰是”“卻似”，正像。江：指長江。

◎ 往事知多少：李煜的故國舊夢

這首詞是作為亡國之君的李煜思念故國、悔恨往昔的抒懷之作。

宋太祖開寶八年（975），宋軍攻破金陵（今南京），後主李煜出降，南唐滅亡。開寶九年（976）正月，李煜被俘至汴京（今開封），過著廢君軟禁的生活。宋太宗對這位南唐舊主雖然生活待遇上還算寬優，但在政治上卻深懷疑忌，監束甚嚴。李煜雖有優裕的生活條件，但身為廢君繫囚，並無自由。當時他撫今追昔，懷念故國，痛悔交加，“日夕隻以眼淚洗面”（《樂府紀聞》引後主《與故人書》）。

約在被俘後的第二年（977。一說被俘後第三年，978），李煜在賜第（寓所）借七夕生日之機“命故妓作樂”，聲聞於外，而所作此《虞美人》詞也傳於宋太宗耳中，因之宋太宗大怒，遂命秦王廷美賜牽機藥給李煜，李煜次日而卒（宋王铚《默記》）。

李煜因生日“燕飲聲伎”、作詞抒懷，而引致殺身之禍，本質是政治鬥爭，是“（宋）太宗銜其有故國不堪回首之詞”（明陳霆《唐餘記傳》）。可見此詞含有深刻的政治背景和敏感的政治內容。宋馬令《南唐書》注引述此詞中“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句時，也稱是“思故國者也”。

詞的上片，側重抒寫詞人囚居生活的處境和感受，表現了詞人對故國往事的懷念，抒發了亡國君主的痛悔之情。

開首二句“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語言樸素而含蘊豐厚。

“春花秋月”，是美景，是良辰，是時光的流轉變化，也是描繪李煜降宋後生活的環境處境。此時的李煜雖然還可以享受“春花秋月”的閑適，有著優越的生活條件，但作為亡國之君，他並沒有行動的自由，在“春花秋月”的環境中，他過的是囚居的生活。這裡不是他的故國宮闕，他身處異境，這良辰美景不但不能使他產生歡愉和親切的心情感受，反而隻能勾起他的痛悔、羞恥和怨憤，使他產生逆反的復雜心態，“何時了”就是這種心態的真實描繪。他對身處“春花秋月”的現實環境不是留戀，而是煩惱；對“春”與“秋”中“花”與“月”周而復始的變移不是懷著希望，而是感到沮喪、怨憤，甚至絕望。這情與景的對立矛盾，是亡國之君對現實幽囚環境的厭惡與對昔日帝君繁華生活的依戀相互交織的真切反映。

“往事知多少”，與“春花秋月何時了”的心態感觸一脈相承而又深入發展，是撫今追昔，由今溯往，又是對“何時了”心態成因的一種解釋。正因為詞人心懷往事，緬懷故國，所以纔對亡國後自己所處的“春花秋月”產生逆反心理，產生煩惱、恥辱、怨憤的心情。昔與今的對比，情與景的對立，把亡國之君的詞人心情處境真實而細膩地描繪出來。

三、四句“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是深入具體的描繪，詞人的處境與心情得到了進一步的揭示。

“小樓”，在一般人可以是一處普通的居所，但對曾為一國之君、曾居“鳳閣龍樓”的詞人來說，“小樓”隻是他的幽囚之所，身居“小樓”正反映著他身世處境的變化。在幽囚的“小樓”裡，詞人又一次迎來了東風吹拂的春天。春天和東風對於自由人來說是美好的季節環境，會給他們帶來欣喜和歡樂，而對亡國之君、階下之囚的詞人來說，隻意味著是一個新的、令人更加痛苦絕望的年頭的開始。

獲得自由、恢復往昔的繁華是不可能的，擺脫對往昔的追憶痛悔也是不可能的。詞人不能不緬懷追想“故國”，然而回首故國所引起的又隻能是痛悔交加，因而又自然地產生懼怕回首故國的心理，造成心理的巨大矛盾。

觸景生情，見物思人，東風與明月都觸動詞人的情懷，引動詞人的遐思，但又都安慰不了詞人破碎的心，撫平不了詞人激動的心緒。這矛盾的令人絕望的處境心境蘊含著詞人無限的憂痛悲愁，令人為之感動，為之落淚。

上片抒寫詞人亡國之悲由一般至具體，借景抒情，情景相襯，今昔比照，於質樸中傳達出豐富深切的情感。

下片舒展想像，進一步刻畫渲染詞人物是人非之慨，傳達詞人深重的亡國之痛。

“雕欄玉砌應猶在”，是說南唐雖亡，南唐舊日的宮闕應還存在。“雕欄玉砌”，應是南唐舊主對舊日居處宮殿的具體描繪，是實寫。既是據往日的觀察和印像對宮殿的刻畫，又是用以指代南唐政權。“應猶在”則是詞人的推測和意願，自覺不自覺地暗含著詞人對舊宮的留戀。

在幽囚小樓、東風報春的特定環境裡，亡國之君的詞人心中還想著往日居處的“雕欄玉砌”的舊宮，希望它還留存，這是“不堪回首”的回首，不該奢望的奢望。這種按捺不住的推想和思緒並不能給詞人以鼓舞和安慰，“隻是朱顏改”一句道出了詞人物是人非的淒涼冷落的心境，推想舊宮依舊繁華，而實際宮主卻已憔悴衰老，亡國之君不會再現往昔的紅潤容顏，不會再有復蘇的希望。

復國、復位、復容，已是絕無可能，這必然導致詞人絕望後無限的哀怨和愁恨。“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就是這種心緒自然、真實的描繪。人采用設問的形式，又通過比喻手法，造成跌宕曲折，而把自己難以名狀的無限愁怨具體生動地描繪出來，使全詞抒情達到頂點，並造成無限情思，供讀者去體味。

這首詞把季候景物變化與國家命運變遷、人物命運變化交織在一起，情與景相交融，今與昔相比照，白描與誇張相結合，相互映襯，多方面、多角度地抒寫詞人的故國之思、亡國之痛。

全詞抒情深沉，蘊意豐厚，概括了具有亡國之痛的人們相通的痛苦感情，使全詞主題具有高度的概括性。此詞手法高妙，豐富而善變化。有白描，有工筆；有全景，有特寫；有概括，有點染；有實，有虛；有近，有遠；有收，有放；有問，有答。語言質樸而含蓄，筆法跳脫而意脈貫通。情真意摯，悲劇氛圍強烈，比喻生動，形像鮮明，具有突出的藝術特色。

尤為後人所稱道的是結尾以水喻愁的名句，更使此詞流傳百代而不絕。但自古詩詞中以水喻愁者不乏其人，並非自李煜始。

李煜之前，唐代詩人李白即有名句“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金陵酒肆留別》），“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唐代詩人劉禹錫也有佳句“水流無限似儂愁”（《竹枝詞》）。

李煜之後，宋代寇準有“愁情不斷如春水”（《江南春》），歐陽修有“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踏莎行》），秦觀有“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江城子》），等等，可見詩詞以水喻愁已有了傳統。

諸家名句各有佳處，而李煜之句，借鋻李白詩句的情韻而別創新意，以其特殊的身份處境、情緒感受，借一江（長江）春水來比愁，與南唐故都金陵在長江邊相結合，不僅關合自然貼切，而且形像鮮明壯闊，與諸家名句相比，其抒寫的詞人亡國之痛、故國之思則更為深沉，更具摧動人心的藝術力量。

宋代陳郁《藏一話腴》指出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句，是在李白的“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之句基礎上“略加融點”，錘煉而成，所以更加“精彩”。明代著名文學家王世貞更稱此名句是“情語也”，稱“後主直是詞手”（《藝苑卮言》）。李煜因之也獲得“千古情種”的雅稱。

千百年來，李煜的這個名句已廣為人知，遍受稱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