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
一 幕啟 …………………………………… 001
二 女主人的會客廳 ……………………… 003
三 蒙古首領 ……………………………… 006
四 漂泊的人 ……………………………… 008
五 內閣大臣 ……………………………… 011
六 晚宴 …………………………………… 015
七 圜丘壇 ………………………………… 020
八 上帝的僕人 …………………………… 022
九 客棧 …………………………………… 026
十 榮耀酒館 ……………………………… 030
十一 恐懼 …………………………………… 033
十二 畫作 …………………………………… 041
十三 英女王的代表 ………………………… 043
十四 鴉片館 ………………………………… 046
十五 後的機會 …………………………… 048
十六 修女 …………………………………… 050
十七 亨德森 ………………………………… 052
十八 黎明 …………………………………… 056
十九 法國人的榮譽感 ……………………… 059
二十 負重的“牲口” ……………………… 063
二十一 麥大夫 ………………………………… 066
二十二 路 ……………………………………… 071
二十三 上帝的真理 …………………………… 075
二十四 浪漫 …………………………………… 078
二十五 與眾不同的風度 ……………………… 083
二十六 雨 ……………………………………… 086
二十七 沙利文 ………………………………… 090
二十八 餐廳 …………………………………… 092
二十九 蜿蜒的長城 …………………………… 096
三十 領事先生 ……………………………… 097
三十一 小伙子 ………………………………… 104
三十二 範寧夫婦 ……………………………… 106
三十三 勞作者的號子 ………………………… 111
三十四 幻想 …………………………………… 113
三十五 陌生人 ………………………………… 115
三十六 民主 …………………………………… 120
三十七 基督復臨安息會教徒 ………………… 123
三十八 哲人 …………………………………… 125
三十九 女傳教士 ……………………………… 135
四十 打桌球 ………………………………… 138
四十一 船長 …………………………………… 140
四十二 嬰兒塔 ………………………………… 142
四十三 日暮 …………………………………… 147
四十四 正常人 ………………………………… 149
四十五 老人 …………………………………… 154
四十六 平原 …………………………………… 157
四十七 失敗者 ………………………………… 160
四十八 研究戲劇的學者 ……………………… 162
四十九 大班 …………………………………… 167
五十 報應 …………………………………… 177
五十一 殘件 …………………………………… 179
五十二 出色的好人 …………………………… 184
五十三 老水手 ………………………………… 187
五十四 問題 …………………………………… 193
五十五 漢學家 ………………………………… 195
五十六 副領事 ………………………………… 197
五十七 山崖上的城 …………………………… 202
五十八 祭神 …………………………………… 206
毛姆中國遊記述語表 ………………………… 208

一    幕啟

城門外是一排排土坯茅屋，破敗不堪，好似一陣風就能把它們吹倒在地，讓其回歸本源。一隊負重的駱駝，謹慎地走過，這些牲畜帶有一種傲慢神態，這種神態是投機商人踏足貧窮地界時纔有的。一小簇人身著襤褸的藍褂子，聚在城門邊上，一位帶尖頂帽的少年騎著蒙古矮種馬飛奔而來，這些人便四散開去。一群孩子追著一隻跛腳狗，朝那狗扔土塊兒。兩個身形壯碩的爺們身著黑色提花緞長袍，絲綢馬褂，站著聊天。他倆各自拿著一根棍兒，棍兒上棲著一隻鳥，鳥腿用繩子拴著。這二位是出來遛鳥的，順便比比誰的鳥更好，他們心態很好，不會因鳥爭強好勝。鳥時不時撲稜幾下，隻能飛栓腿繩那麼長的距離，很快就落回到各自的棲棍上。這倆人笑瞇瞇地看著鳥兒，眼裡滿是溫情。野小子們衝外國人大喊大叫，聲音刺耳，語調輕蔑。古城牆搖搖欲墜，建有垛口，好似風景畫中被十字軍占領的巴勒斯坦小鎮一樣。
進了城門，便是一條狹窄的街道，街道兩邊商店林立，多數店面裝有精致的紅色、金色窗格，雕花繁復，呈現出一種破敗的華麗，十分獨特。可以想像幽黑的店鋪裡出售的各種各樣奇特的商品，這些物件隻在傳說中的東方纔有。窄窄的人行道上，巷子深處，人頭攢動，苦力們身負重擔，聲音短促地喊著“讓路”，小攤販假著嗓子叫賣。
一輛“騾轎”駛來，步態莊重，馱轎子的騾子皮毛閃閃發亮。轎頂是亮藍色的，大車輪的輪圈上鑲了鉚釘，車夫坐在車轅上，甩著兩條腿。時值傍晚，紅肜肜的夕陽墜落在一座寺廟的黃色斜頂後面。騾轎遮著簾子，安靜地駛過，讓人不禁猜想那盤腿坐在裡面的人是誰。裡面坐的可能是個讀書人，對四書五經了如指掌，此刻正在赴約的路上，他將與友人高談闊論一去不復返的唐宋盛世；也許騾轎裡坐的是一位歌女，她身著彩繡輝煌的紗衣，雲鬢斜簪翠玉，要去赴一場盛宴，唱幾段小曲兒，和滿腹經綸、智慧有加的公子哥兒們談天說地。騾轎消失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它好似滿載著東方所有的神秘。

五    內閣大臣

我們見面的屋子形狀狹長，門口是一個衰敗的花園，玫瑰花枯死在葉黃莖瘦的灌木叢上，主人明顯也已經拋棄了那棵粗壯的古樹。他讓我坐在方桌旁的方凳上，自己坐在對面，一個僕人端來花茶和美國香煙。他身著棕色絲綢長衫，上面套著黑色絲綢短褂，頭戴圓頂禮帽，身形瘦削，身材中等，手頎長，戴著金絲邊眼鏡，用一雙憂郁的大眼睛瞧著我，眼神就像一個學生，又像一個做夢的人，臉上掛著親切的笑容。
他笑容可掬地說：“三百年前滿族人都是騎手，現在，中國人都要穿這樣的長袍，奇不奇怪呀？”
我反駁道：“這沒什麼奇怪的，道理就像英國人打贏了滑鐵盧之戰，英王陛下要戴圓頂禮帽一樣。”
“你認為我是因為這個纔戴圓頂禮帽的？”
我怕他不好意思問我怎麼看明白的，便忙不迭地說：“是啊。我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他取下帽子看了看，輕輕嘆了口氣。我環顧屋子四周，屋裡鋪著布魯塞爾產的花地毯，沿牆放著幾把精雕細琢的紫檀木椅子，掛鏡線上掛著幾幅古代大師的書法作品，還有一幅鑲在金閃閃的畫框裡的油畫，這幅畫很可能是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在皇家藝術院展覽過的，但是它和那些書法作品並不相稱。他坐到一張美式翻蓋辦公桌旁開始了工作。
他和我談起中國悲哀的現狀。他說世界上早的文明現在正在被無情地一掃而空，歐美歸來的留學生正在把無數代人建立起來的文化拆得支離破碎，卻沒有新的文化產出。這些留學生不愛國、不信宗教，沒有敬畏感；寺廟沒了信徒，跑了和尚，一點點破敗下來，現在我們隻能懷念這些寺廟當年的輝煌了。
然後，他那雙貴族樣的雙手一揮，便開始了下一個話題。他問我要不要看看他的藝術藏品。我們繞著屋子走，他指給我瓷器、銅器、唐朝塑像，一匹從河南古墓出土的形態優雅的馬，堪比希臘藝術品。他書桌旁的桌子上擺著許多卷軸，他選出一卷，抓住一端，讓我打開。那是一幅年代久遠的水墨山水畫，畫面上雲霧在群山間繚繞。他笑嘻嘻地看我欣賞畫作，心裡似乎很喜悅。看過這一幅，他接著讓我看別的，沒看幾幅，我就說自己不能這樣耽誤他這樣一個大忙人的時間，可他根本沒聽見，竟然拿出更多的畫來。他是書畫鋻賞的行家，開心地給我講這些作品的流派、朝代，作者的逸聞趣事。他說：“希望你能欣賞一下我珍貴的藏品。”然後，指著掛在牆上的那些作品，“我掛出的這些可是中國書法的。”
我問道：“比起繪畫，您更喜歡書法嗎？”“是的。書法美得高雅，不帶一絲俗氣。歐洲人很難欣賞如此嚴肅精致的藝術，這也難怪，我認為你們歐洲人對中國的品味有些怪誕。”
他已把一些畫作裝訂成冊，我一頁頁翻看，那真是精美絕倫！收藏家的天性讓他把自己珍視的作品放在後，那是尺幅比較小的繫列花鳥圖，出自大師之手，隻寥寥幾筆，意境卻很濃，充滿了對自然的向往，玩世不恭的款款柔情，讓人感到驚訝，幾支老梅枝子，嫵媚飽滿，透著春天的神奇，圖上的麻雀豎著羽毛，怦怦地顫動著生命。
他遺憾地微笑著問我：“那些留美的學生能畫出來嗎？”
對我來說，有趣的是我從頭到尾就知道他是個無賴，他集腐敗、無能、無恥於一身，誰也別想阻礙他；他是剝削的能手，用可恥的手段斂得大筆錢財；他還說謊、殘酷、記仇、貪污，他真心為中國今日的困境而遺憾，卻不想自己也是這種困境的幕後推手。但是，當
他手握一個天青石色的小花瓶時，手指溫柔地繞在瓶身上，用憂郁的雙眼愛撫著花瓶，半張著嘴，似乎發出一聲渴望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