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愛情和詩,在遙遠的古代,可能是一回事。中國的古人對愛情的執念,可能是從《詩經·邶風·擊鼓》開始的,“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我想要回到你身邊,可是我沒有馬。我本來以為,隻要我有勇氣不顧一切,我就可以回來,可在那一刻,我纔知道大概是不能。也許是從《詩經·鄭風·子衿》開始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那種戀愛中的傾心與猜疑,真是讓人揪心!
《詩經》中愛的清唱,寫的是一個人在某種情境下與另一個人的情感鏈接,這仿佛獨行於天地之間的俠音,慨然把隱秘的情愫奉獻給人類。而中國古詩的發展,似乎是沿著比興的道路在一步一步地試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說君兮君不知。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山上之木,木上之枝,千裡烏騅,蒲葦磐石,它們都跟愛情有關。而且,隻要這個世界跟我有關繫,那便跟你有關繫,因為我的心裡都是你。說愛情等於詩,是由於心中之愛喚醒了我們對世界的深度感知。正如詩仿佛隻是縹緲的歌聲,旋繞在塵世上方,三日繞梁,五日不去,七日情傷。
隋唐以前的詩,言說愛情相當懇切。我為什麼愛你,我如何想要遇到你,我如何想對你表白,我如何不能對你表白;我們將在哪裡相會,相會時你對我說什麼話;我們如何分隔兩地,我又用什麼樣的方式回到你身邊……這流傳下來的詩章,這嘈嘈切切的情愫,這當年的碎碎念,似乎要讓整個宇宙來為愛情作證。
隋唐以後,詩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愛情詩也一樣。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在一些古典情詩中,我們根本看不懂其中的故事,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在哪裡約會,我們甚至看不透詩的背後藏著的情人是誰。那種“我曾經對你說過,我們要今生偕老,可是現在我回不去,我們可能無法再見”的情詩年代已經走遠了。那時候的人啊,他們纔不會說“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他們空有比興,卻死活不肯開口好好地傾訴一番柔腸。那種“你,我,我愛你,何時再見”的敘事時代已經過去了,詩也變成了純然的抒情。
情詩失去了俠音,因為詩人不願意同我們分享私人的故事。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把愛說得萬般隱晦,把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血肉之軀,變成了空靈的意像: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清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哪怕寫到了女人的頭發和胳膊,卻也是畫上的煙雲一般——“雲鬟”“玉臂”。現在我們已經走入了中國愛情詩的內核,其是由一堆意像構成的。清江、板橋、天涯、芳草……這是一說出來,就讓人情不自禁的意像。這是聽到詞音就能感知到愛的意像,這是每個人了然於心的愛情共同體,這是我們始於童年的愛的教育。
跟中國愛情詩有關的意像和詞彙,除了以上,你還能想起來什麼呢?
相思。斷腸。風。月。淚痕。淚眼。暗香。東風。丁香。朝暮。春睡。燈下。雙魚。尺素。珠簾。高樓。蘭舟。煙波。笙歌。飛絮。雨窗。欹枕。羅衾。羅帶。香囊……
這一繫列愛情詩的構成方式,真讓人“口齒噙香對月吟”。它淨化了日常生活中的粗陋不雅、萬般遺憾,而把愛情變作了它應有的樣子——
本書肇源於我與喜馬拉雅內容出品人李瑩的一次策劃,我們談起“中國情詩”這個主題,為之興奮感傷。後來,它成了與演員劉敏濤合作的音頻項目,並在喜馬拉雅僅上線一年就有8萬用戶訂閱,現在節目的音頻播放量已突破300萬次。
《釵頭鳳》是首先寫就的篇章,確定體例後,我們認為不僅要講述情詩背後的故事,還要挖掘藏在詩中的那些獨特的中國意像美,而且更要傳達出詩中所包含的屬於詩人的深心。每個詩人都是迥然不同的,有人飄逸,有人輕倩,有人深情,有人糾結。我們要讓這個節目裡的文字,產生對讀者的雙重啟發——詩的啟發和愛的啟發。
有幸的是,音頻節目播出後,大眾喜愛之餘,得益於山西出版傳媒集團北嶽文藝出版社對節目的青睞,紙質書也得以出版。在這裡,要特別感謝演員劉敏濤傾情的有聲演繹,她讓每一位詩中的女子有了鮮活的生命力。同時,也非常感謝出版社編輯老師對本書的傾心付出。
閱讀本書,就像是一場穿越之旅。
一卷在手,攬盡詩人先賢萬古雲煙之愛意情愁!
劉麗朵
2022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