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康河柔波，溯遊回你的夢境

章  寂寞的人心——徐子志摩
少年徐志摩
漫漫求學路
命運的鋪墊
“鮑爾雪維克”
“懂中國”的人
人生轉折點

第二章  小腳與西服——與張幼儀
個天足
陌生的婚姻
“賢妻”與“孝媳”
異國的相聚
遠去的身影
人生的帷幕
“愛他”的人

第三章  人間四月天——與林徽因
林下的徽音
同性的“情人”
波心的蕩漾
飛逝的花火

第四章  曖昧的擦肩——與凌叔華
十足文藝範
耳邊的呢喃

第五章  “得之，我幸”——與陸小曼
籠中的畫眉
相遇在星河
後的婚禮
背道的馳行
無莖的玫瑰

第六章  新月生與逝——與新月社同人
在群星之中
黯滅的光輝

後記︱戲劇般的開始，戲劇般的終結

附錄·徐志摩作品欣賞
散文
我的祖母之死
想飛
民國七年八月十四日徐志摩啟行赴美文
我所知道的康橋
我的彼得

詩歌
康橋再會罷
希望的埋葬
石虎胡同七號
雪花的快樂
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
翡冷翠的一夜
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
我有一個戀愛

序言|康河柔波，溯遊回你的夢境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時間如流淌的康河，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轉眼走過數十年。康河還是那條康河，溯遊其上的人不知更迭了多少，這些人就這樣被靜悄悄地遺忘。
斯人已逝，讓人無法忘卻的，是那些風華卓絕、瀟灑自如的詩篇，是那個徘徊於康河邊，追尋自由和愛的身影，是那在中國文學史的天際上短暫綻放後留下的滿船星輝，是那個時至今日依舊光芒不弱的名字——徐志摩。
大多數人與徐志摩的初識，都是在青荇招搖、金柳搖曳的“康河邊”。大多數人與他的相識，並不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是被課本安排好的“包辦婚姻”。一遍又一遍地朗讀、背誦，一句又一句地解讀、欣賞，我們早已忘記初次見面時的驚艷，更多地把這當成了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這不免大大掩蓋了詩作本身的魅力。
正如徐志摩和張幼儀的婚姻，從一開始，就被鍍上了一層傳統守舊的色彩。接受了新式教育、向往自由和理想的徐志摩對此又怎麼能欣然接受？他抱著極大的偏見，甚至都沒有把封面翻開，便一把將這場婚姻撕得粉碎，丟棄在封建傳統的廢紙簍裡。
帶著先入為主的觀念，徐志摩給張幼儀貼上了“包辦”的標簽。縱使她如何溫婉動人，如何優雅得體，見過她的人都說她“線條甚美，雅愛淡妝，沉默寡言，秀外慧中”，他都一律視而不見地認為她愚昧無知。一紙協議，讓她成為“民國離婚人”，而他，轉身去追尋康河裡那一抹令他心馳神往的艷影。
他成了很多人眼中不負責任、始亂終棄、風流成性的浪蕩子。從他的行為來看，給人留下這樣的印像並不奇怪：婚內愛上當時纔16歲的林徽因，而張幼儀向他告知自己已有身孕時，他也不為所動。不顧一切地拋下有孕在身的結發之妻，這樣的行為，未免顯得自私、冷漠。
但對於徐志摩這樣一個愛情與自由至上的人來說，他與張幼儀的婚姻就如同一粒被風吹進了眼睛裡的沙子，如果不揉出來，他永遠不會感到舒暢。
所以他寧願付出被罵“負心漢”的代價，也要逃離這種被安排的舊式婚姻。他要捍衛自己愛情的淨土，他要對抗的不是張幼儀，而是傳統婚姻。和張幼儀離婚，卸掉了傳統婚姻的枷鎖後，他們的關繫反而近了，他們書信往來，他開始正視張幼儀，認識到“她是個很有志氣的女子”。我不想妄斷他做得對或不對，或許在徐志摩的眼中，感情世界沒有公平與否，隻有愛與不愛。
比起徐志摩的詩作，他和三位民國女子的情感糾葛似乎更為人津津樂道。為了追尋生命中的靈魂伴侶林徽因，他放棄了劍橋大學的博士學位，循著康河的柔波溯遊而上，找尋能夠和他琴瑟相鳴的佳人，奈何以悲劇收尾。於他而言，為了林徽因放棄博士學位和林徽因終沒有選擇他，這是兩件不同的事情，是他和林徽因的選擇。從開篇到結局，雖有憾卻無悔。
陸小曼之於徐志摩，如同罌粟之於癮君子，一旦沾上，便再難脫身。他也不願意脫身，兩人的愛戀是熾熱的、燃燒的。毫無疑問，他們彼此深愛，相互吸引，徐志摩是陸小曼想要的風流纔子，陸小曼是徐志摩追求的紅粉佳人。但他們不適合攜手度過平凡的日子，因為他們都是不甘於平凡和寂寞的人。可是生命和婚姻走到後，終究還是要歸於平凡和平淡，談戀愛時有情飲水飽，可婚姻裡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兩人都生於富貴之家，從小錦衣玉食，時常吟詩作對，舞文弄墨，風花雪月，獨獨不會勤儉持家，這使得徐志摩後來一直在為兩人的生計而奔波著。
其實，除了世人熟知的張幼儀、林徽因和陸小曼，徐志摩的生命裡還有一位不容忽視的紅顏知己。他們對彼此推心置腹，終卻沒有走到愛情那一步。這位紅顏知己和徐志摩相處的時間雖短，但其受信任程度是林徽因和陸小曼也不及的。徐志摩將透徹、真實的自我展現給了這位紅顏知己。在她的面前，他無需隱藏自己，隻有和這位知己通信時，徐志摩纔是完整的徐志摩。她就是民國文壇四大美女之一的凌叔華。
與林徽因和陸小曼相比，或許凌叔華纔是適合和徐志摩相伴終生的伴侶，隻是她出現在了錯誤的時間裡——林徽因之後，陸小曼之前。與林徽因的感情無疾而終後，徐志摩很難立刻走出來，凌叔華和林徽因有著旗鼓相當的纔貌，她的出現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成為他治愈情傷的慰藉。而他們相識又隻有幾個月，矜持驕傲如凌叔華，不可能和徐志摩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生發出熾熱的愛情，命運沒有留給他們細水長流的時間和機會。隨後，陸小曼出現，從此，徐志摩再沒愛過別人，徐志摩和凌叔華的關繫終也隻是止於曖昧。
徐志摩的三段感情，無一不是充滿爭議的。正是因為情史的矚目，徐志摩詩人的身份反倒被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其實，年輕的徐志摩可能自己也沒有想到將來會成為一名詩人吧。
30餘年的人生，雖短暫卻浩渺，以上這些都隻是其中一部分，透過這些碎片，我們僅僅瞥見了他人生中小小的一隅。風流多情是他，無情殘酷是他，自由勇敢是他，熱情純粹也是他，這也正是我選擇寫下這部傳記的原因。
描繪這樣一個在文學長河裡鮮活湧動、纔華橫溢的風流人物，我深感自身文字之有限和無力，可能傾我全力，也無法客觀全面地鋪展出徐志摩精彩的人生軌跡。但同時，我也深知文字的神奇和美妙，因此，我願以文字為線，盡我所能寫出一個相對完整的徐志摩，哪怕隻是讓讀者對他有了一絲新的認識和理解，也已足夠。
既然已經決定寫這部傳記，我便本著務求客觀公正、真實可靠的原則拿起了筆，但我深信主觀看法和判斷在所難免，因此，書裡面或許既有所謂歷史上、文學中的徐志摩，也有我眼中、我所理解的徐志摩。
世人對徐志摩的人品或許褒貶不一，但對他的纔華和文學成就的認可是毋庸置疑的。所幸，他給我們留下了眾多想像奇特、意境空靈的詩篇。透過這些詩，我們可以一覽這位浪漫詩人的橫溢纔華和多情神思——“在妖魔的髒腑內掙扎，頭頂不見一線的天光”是他的恐懼和痛苦；“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雲遊，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是他的希望和超脫；“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是他的愛情和追求。
徐志摩有一首《忘了自己》，他在詩裡面寫道：“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 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隻求在我美的年華裡，遇到你。”這句詩也為他的人生留下了一個注腳。

相遇在星河

這樣的生活一直到無意間認識了志摩，叫他那雙放射神輝的眼睛照徹了我內心的肺腑，認明了我的隱痛，更用真摯的感情勸我不要再在騙人欺己中偷活，不要自己毀滅前程，他那種傾心相向的真情，纔使我的生活轉換了方向，而同時也就跌入了戀愛了。

陸小曼在日記中用這樣輕柔、堅定的語氣，道出了她與徐志摩相遇時踫撞的火花。陸小曼在文中的語氣一向是這樣清淡，看不出她在生活中是怎樣一個光芒四射的女子。
陸小曼與徐志摩是在1924年相識的。據陸小曼的好友，同時也是徐志摩好友郁達夫的妻子王映霞說，他們是在一場舞會上相識的。有過留學經歷的徐志摩一貫對這些社交禮儀十分熟識，也常常出沒於各種舞會，他的風頭自然蓋過了在場的其他男子。而陸小曼作為北京的社交皇後，其風姿之綽約，是其他女子所不能比的。兩顆孤獨的心，就這樣踫撞在一起了。在陸小曼看來，徐志摩與棋盤式規劃整齊的王賡不同，他是跳動的溪水、飛揚的火苗。和陸小曼一樣，徐志摩在社交場上也是個點睛式的人物，無論在什麼地方，隻要有他在，任何人都會立刻忘卻煩惱，融化在他的熱情裡。
徐志摩所具有的生活情趣，王賡也遠遠不及。徐志摩喜歡跳舞、看戲，也喜歡演戲；他喜歡遊山玩水，在山水間討論人生哲學、生活藝術；他抽煙、喝酒，卻不是癮君子；他喜歡漂亮女人，追逐她們、贊頌她們，涉足花間卻不沉溺其中，浪漫而不頹廢。
徐志摩一直想轟轟烈烈、不留退路地愛一回，對於他這樣一個遵從內心的人來說，適不適合不重要，想不想要纔是重要的。而他想要的是一個能與他一起對抗世界、不問前路的愛人，這樣的愛，張幼儀給不起，林徽因沒有勇氣給，凌叔華給不了，隻有陸小曼給了。失去林徽因的徐志摩遇上了溫柔美麗的陸小曼，而在婚姻中倍感困擾的王太太遇到了浪漫多情的詩人。詩人性格的徐志摩無法遏制感情的蔓延，他便常常往王家跑，約他們夫妻倆看戲跳舞、喝茶遊玩，陸小曼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牽動著徐志摩的心。當他們四目相接的時候，語言都是蒼白的，一個眼神，就已經了然彼此的心意，就這樣，他們無可救藥地跌入了不倫之戀中。
其實，早在1924年春泰戈爾訪華的時候，陸小曼的身影已經悄悄在不起眼的角落裡出現過，隻不過那時，林徽因纔是徐志摩的女主角，他眼裡隻有林徽因。在《齊德拉》那出戲中，林徽因是被追光燈追著跑的主角齊德拉公主，徐志摩飾演的愛神瑪達那，對著她說出大段大段充滿愛意的臺詞，而陸小曼卻在門口派發話劇的介紹資料和傳單。原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命運在那時便已設下如此意味深長的伏筆。
後來，徐志摩和陸小曼一起喝茶看戲，談天說地，吟詩作畫。1924年夏，已是新月社核心成員的陸小曼和徐志摩組織了一場戲劇《春香鬧學》，徐志摩飾演老師，陸小曼演女主角春香。她終於搖身一變，從派發宣傳冊的配角變成了主角，兩人本就互相欣賞，情愫漸生，假戲真做。後來，當他們在一起後，徐志摩問陸小曼：“今晚在真光我問你記否去年次在劇院覺得你發鬢擦著我的臉。”這裡“次在劇院”指的就是那場《春香鬧學》。他們兩人這樣一往來，無異於天雷勾地火，愛情的火苗呼的一聲躥了出來。
徐志摩把陸小曼當成頭頂上的一顆明星，陸小曼的生活也豁然開朗了起來，眼前的迷霧消散開來，她看見了愛情的輪廓，她說：“自從見著你，我纔像烏雲裡見了青天。”
徐志摩與陸小曼過於密切的交往，免不了要遭受一些指責和非議。面對外界的諸多指責，徐志摩心裡不是沒有一絲畏懼。可是轉而想到自己畢生所求不就是靈魂之伴侶嗎？若能與小曼終成眷屬，夫復何求？他遵從自己的內心，既已愛了，便坦然應對，無愧天地。可是劈頭蓋臉的風浪卻由不得他，輿論施加的壓力通通壓在了他的肩上。徐志摩曾寫過一首詩《這是一個懦怯的世界》，其中有一節是這麼寫的：

我拉著你的手，
愛，你跟著我走；
聽憑荊棘把我們的腳心刺透，
聽憑冰雹劈破我們的頭，
你跟著我走，
我拉著你的手，
逃出了牢籠，恢復我們的自由！

這首詩寫於1925年2月，正是徐志摩與陸小曼相愛之時。五四運動和新文化運動打開了思想解放的大門，新青年們對於愛的追求，是無可厚非的。但奪人之妻，無論在現在還是當年，都要承受道德上的譴責，尤其是徐志摩與陸小曼這樣的公眾人物，所受的壓力更大。
徐志摩和陸小曼的感情，被千夫所指。恐怕隻有徐志摩的朋友——胡適、郁達夫和劉海粟，還願意與他同坐一條船。一探這三位的感情經歷，便知他們為什麼會和徐志摩同聲同氣。其實，胡適、郁達夫、劉海粟都是被困於包辦婚姻牢籠裡的人。胡適早年一直試圖擺脫家中虎妻江鼕秀，他也曾戀上過風情雅致的陸小曼，但他更愛名，愛面子，不願自己在社會上的名聲因婚外情受損。江鼕秀抓住他的這一弱點，死纏爛打，他隻能接受現實，斷了這玫瑰色的念想，在舊式婚姻裡待了一輩子。
郁達夫家有一個孫荃，他的經歷和徐志摩幾乎一模一樣。孫荃是郁達夫的母親為他安排的妻子，他起初也對包辦婚姻十分抵抗，但母命難違。後來，郁達夫偶遇“杭州美人”王映霞，被她的纔華和美麗吸引，無法自撥。對於郁達夫與王映霞的戀情，孫荃起初也是極力反對，甚至以死相逼，但終還是選擇退出，成全了郁達夫與他的新歡。
劉海粟也是一個掙脫了傳統婚姻的新派人物，從他采用人體模特作畫便可看出，他與徐志摩一樣，不害怕離經叛道，隻害怕被束縛手腳。相同的經歷，使得他們互相理解，郁達夫說：“志摩和小曼的一段濃情，若在進步的社會裡，有理解的社會裡，這一種事情，豈不是千古的美談？”劉海粟也說：“可愛可敬的小曼，當年就是在那些自以為是反封建實際上封建得可以的文人雅士們的唾沫中遭際不幸的。”
但倫教綱常、宗法家風，對這兩個已經陷入愛情旋渦的人來說，早已視而不見。愛情之路盡管坎坷，他們二人也不曾放棄。1925年9月，王賡任孫傳芳五省聯軍參謀長之時，催促遠在北京的陸小曼回到上海。陸小曼在北京時，與母親住在一起。陸小曼的母親始終不願意放棄王賡這個女婿，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她還擔心王賡受不了自己的妻子愛上別的男人，會傷害陸小曼，所以也趕陸小曼回上海。陸小曼返回王家之後，同在上海的徐志摩卻受阻無法與她見面，這使得徐志摩異常惆悵苦惱，隨後他隻好回到了北京。
回北京後，徐志摩請胡適想辦法幫忙，未果，又找到了陸小曼的老師劉海粟。陸小曼與劉海粟的相識也是在1925年。那時候胡適與劉海粟、徐志摩一起到王賡家做客，劉海粟偶然看到了陸小曼的畫作，對陸小曼說：“你的纔氣可以在畫中看到，有韻味，感覺很好，有藝術家的氣質，但筆力還不夠老練，要堅持畫下去，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畫家。”可是陸小曼卻苦於沒有一個好老師，這時候胡適說：“海粟，你應該收這位同鄉女弟子，她是很有天賦的！”於是，陸小曼順理成章地成為劉海粟的弟子。
大多數人都隻知道陸小曼和徐志摩的情史，而忽略了她在繪畫上的成就。事實上，陸小曼的畫作兩次入選全國美術展，她還是上海中國畫院專業畫師、上海美術家協會會員。
劉海粟向來以“叛逆”知名，他決定親自出馬，拜訪陸小曼的母親吳曼華。但吳曼華還是考慮到王賡的聲譽，不想放任女兒的任性，後劉海粟向她打包票：“我會想一個辦法，照顧大家的面子。”於是就有了那場關於愛情和幸福的鴻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