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

第一輯 走進歷史的陳忠實

003 陳忠實的創作道路與文學地位

022 陳忠實：畫出民族的魂

034 “剝離”與“尋找”之後的收獲

038 走進歷史的陳忠實

044 《白鹿原》解讀

048 關中的世相和風骨

053 忠實與發揮

057 今天與昨天的對話

061 現實主義：從柳青到路遙和陳忠實

第二輯 陳忠實的“枕頭工程”

071 陳忠實：踏過泥濘五十秋

082 陳忠實的 “枕頭工程”

094 陳忠實在八十年代

117 《白鹿原》的創作過程

127 《白鹿原》參評茅盾文學獎

141 《白鹿原》電影的問世

178 山重水復十七年

195 歸去原下

203 陳忠實逝世後海內外唁電中對他的評價

第三輯 注目南原覓白鹿

221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225 陳忠實：高風亮節 行為世範

231 陳忠實與《白鹿原》

232 陳忠實的寂寞

254 陳忠實的得意

263 注目南原覓白鹿

274 《陳忠實傳》是這樣寫成的

第四輯 新文學的一個高峰

281 史學的態度，史學的方法

306 《白鹿原》是近一百年來新文學的一個高峰

313 《白鹿原》提供了“白學”的文本基礎

317 陳忠實之後：鄉土文學的出路

319 《白鹿原》電視劇是難得一見的“良心劇”

321 陳忠實是一位人品和文品俱佳的作家

328 陳忠實文學館是一部陝西地域文化史

335 陳忠實、《白鹿原》研究及其他

348 研究陳忠實是天時地利人和

357 後記

《白鹿原》解讀

陳忠實創作《白鹿原》，時在1987年至1992年。《白鹿原》從家族關繫入手，從文化與人的關繫切入，觸及中國社會特別是中國農村社會的生產方式、經濟活動、教育理念與方法以及政治關繫等關乎人的生存與精神的各個方面，深刻透視傳統中國宗法社會數千年傳承下來的人的生活方式、生存態度和生存之道，展現傳統的宗法社會和鄉規民約在近現代以來時代的暴風雨衝擊中所發生的深刻嬗變，並從這嬗變中，透示社會演變的軌跡和歷史深層的文化脈動。

《白鹿原》是一部史詩般的巨作，展示的是中國兩千多年皇權社會崩潰之後，新的社會秩序將建而未建，白鹿原這個鄉土社會歷經軍閥混戰、革命、災荒、瘟疫、抗日、內戰、新中國成立等歷史巨變和各種天災人禍，農村社會的歷史圖景和農民生活的變遷，重在展現農村兩代人在時代巨變面前精神與人格的守與變。傳統社會中的地主白嘉軒和鹿子霖，給人扛活的長工鹿三，在鄉村進行教書育人的賢哲朱先生，他們以全新的形像出現於文學史畫廊，這些人都有深刻的歷史文化內涵。而追求新的社會理想並為之奮鬥甚至獻身的鹿兆鵬、鹿兆海和白靈，以及人生命運大起大落的黑娃和白孝文，還有命運不能自主、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鄉村女性田小娥，也都體現著極其鮮明的時代特征。

近現代以來，歷史發生著進行深刻的轉變，小說中這些從傳統深處走來的老少人物，有的仍然恪守傳統的人格理想和生活觀念，有的受大時代的感召，或緊緊追逐時代的步伐，或被時代的車輪驅裹前行，他們復雜多變的命運和凌亂的人生履痕，形像地展示了一個民族從傳統邁向現代的歷史軌跡和心理行程，揭示了民族傳統觀念和人格精神在現代文化背景中的深刻矛盾和裂變。

《白鹿原》中，主要人物大致可以分為父與子兩代人，父輩人物總體上是沿襲傳統的生活和方式人生觀念，而子一輩多為叛逆。

小說中的核心人物是白嘉軒。陳忠實曾說，白鹿原就是白嘉軒，白嘉軒就是白鹿原。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中國農民，地主——土地的主人，也是中國最後的鄉紳，在他之後，鄉紳在中國農村絕滅。白嘉軒的身上繼承了幾千年來傳統中國農民的本質特征。他是家長也是族長，他的整個人生理想和目標，一是做人——“仁義”之人，二是治家——白家一家和白、鹿兩個大家族，實際上就是白鹿村整個村子，這也就是儒家所謂的“修身”和“齊家”。

在白嘉軒之上，是整個白鹿原的靈魂人物朱先生，白鹿書院的山長，一個傳統的讀書人，士，這是中國最好也是最後的先生。朱先生是白嘉軒的精神導師和生活的指路人。白嘉軒則是朱先生思想和精神的實踐者。朱先生是白鹿原的精神文化像征，他是儒家思想的繼承人和傳播者，通經致用，躬行禮教。這樣一種實踐理性非常契合白嘉軒們的生活實踐和生命實踐，對於白嘉軒這樣的農民和族長特別有現實的指導意義，被他們樂於和易於接受並且能深刻地掌握。

鹿三是白嘉軒這個地主東家的長工，小說寫他是中國最後也是“最好的一個長工”。鹿三和白嘉軒，是主子與奴僕的關繫，這也是中國傳統社會中一對基本的也是重要的關繫。作為農民和長工的鹿三，忠厚、善良，性格也非常執拗，拗在兩個字：“忠”與“義”。而傳統封建社會要求奴纔對主子的，正是“忠”和“義”，因此，鹿三的為人深刻地體現了傳統社會關於奴纔與主子這一對關繫的基本倫理。

鹿子霖也是中國傳統農民、地主的一個典型人物。這個人物與白嘉軒性格相反但卻能成為一個互補的形像。白嘉軒做人行事，遵循的是內心已然形成的信念和意志，所謂“知行合一”；而鹿子霖行事做人，則是依照現實的客觀形勢，他能夠迅速判斷時勢，也能夠很快順應時務，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

可以看到，千百年來，中國的鄉村社會，主要的核心的人物，即由白嘉軒和鹿子霖這兩類人物構成，一個堅守先賢的遺訓和內心的原則，一個觀風看雲不斷順應時勢的變化，一靜一動，動與靜既衝突又結合，從而構成了一部激蕩的而又穩定的中國歷史。白嘉軒和鹿子霖都是白鹿原上仁義白鹿村的精明人和威權人物。從傳統文化看，白嘉軒與鹿子霖構成了一種反對的關繫，白嘉軒是“我”，鹿子霖是“非我”；白嘉軒是人的正相，鹿子霖是人的反相。黑娃、白孝文則是人的變相。白嘉軒與鹿子霖在中國歷史和文化中都具有原型的意義。

白孝文和黑娃是小說中兩個性格最為鮮明的叛逆形像。白孝文是族長的長子，本是族長的傳人，家境好，也聰明，但是他缺乏堅定的意志，經不起田小娥的誘惑，墮落後更是不知羞恥，人性突變，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再變而為殘殺異己毫不手軟的冷酷之徒。黑娃本是一個淳樸老實卻也有些粗莽的農家子弟，後因他帶回來的田小娥不見容於禮教嚴格的仁義白鹿村，在鬧革命時成立農民協會，革命失敗後沒有出路當了“土匪”，可以說作惡多端，再由一個“土匪坯子”變為真心向學的儒家門徒，並發誓“學為好人”，打破了求學為仕途的目的，把求學本身作為目的，特別是在經歷了人生沉浮之後，認識到學問的重要，被朱先生稱為自己“最好的一個學生”。白孝文和黑娃性格的發展和變化，都包蘊著豐富而復雜的時代內涵和歷史文化內涵。鹿兆鵬、鹿兆海和白靈等人，則是從舊時代向新時代過渡和演變中的有志新青年，他們接愛了新文化新思想，不願意按父輩預設的生活方式去生活，他們有新的理想和生活目標，是時代英纔，有獻身精神。而他們後來各自的命運，如鹿兆海的死於內戰，白靈的被活埋，鹿兆鵬的失蹤，既是深刻的個人悲劇，也深刻地觸及了中國近現代半個世紀歷史行程中社會的深層矛盾，具有深廣的社會內涵。

田小娥不像其他的女性人物基本是單一的性格，她是《白鹿原》中分量最重的一個女性人物形像，她的性格因為出身和經歷，豐富而復雜。白鹿原上的仁義白鹿村，是一個完整自足的鄉土社會，鄉土社會該有的應有盡有，一切皆備，文化更是自成體統，淵源有自。對於白鹿村來說，田小娥則是一個不受歡迎的外來者，是一種異己的文化和力量，淫邪的代表。田小娥出身於一個窮秀纔家庭，嫁一年邁的郭姓武舉人做小妾，與黑娃私通，被人休棄，又被黑娃帶到白鹿村，卻不被禮法森嚴的宗族接受。她的命運如水就勢，黑娃跑了之後，她先是屈從於鹿子霖，然後又聽從鹿子霖的教唆，拉白孝文下水以報復白家，後被忠於白家的鹿三所殺。田小娥的悲劇，既是性格的，命運的，也是文化的和生活的。她既是一個孤苦無助的可憐人，也是一個想法“活人”的反叛者，她對正常人性和生活的追求具有合理性，她為復仇引誘白孝文墮落又為社會倫常所不容。她一心想像人一樣活著，可憐她最無助，所以備受損害與侮辱，給白鹿原和整個世界留下了一下巨大的問號。從小說藝術上看，田小娥不僅是一個獨立完滿的藝術形像，還是一位具有結構作用的人物，是她給仁義白鹿村帶來了一種異樣的氣味，是她把黑娃、鹿子霖、白孝文以及白嘉軒和鹿三幾個男人串聯起來並結構成為一種復雜的人物矛盾關繫。

《白鹿原》中所展現的歷史巨變有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傳統亦即“舊（思想、文化、道德、習俗等）”的消亡史，是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宗法制度和禮教，包括傳統文化、傳統人格的魅力和美，以及腐朽，在最後的幾十年裡如何崩潰和瓦解。小說中老一輩的人物，如所謂最後最好的先生，最後最好的鄉紳，最後最好的長工，都深刻地體現了這一點。這是一曲深沉哀婉的送別“舊”的挽歌。《白鹿原》以傳統社會的老人和新時代的新人兩代人生動的人物畫卷，形像地展現了以“耕讀傳家”為命脈的傳統農業文明社會在新時代暴風雨衝擊中的深刻嬗變和崩塌過程，為讀者提供了多向度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