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條頓之名——歷史上的條頓部族及其精神傳承
事實上今天家喻戶曉的“條頓騎士團”(Teutonic Order),其初的全稱為“耶路撒冷的德意志聖瑪麗醫院騎士團”(Order of Brothers of the German House of Saint Mary in Jerusalem)。如果按照字面直譯,“條頓騎士團”的真正名字似乎應該叫做“以耶路撒冷的聖瑪麗醫院為據點的德意志聖戰者兄弟會”。如此一來不僅佶屈聱牙,而且給人一種非常不正式的“民間組織”的感覺。那麼為什麼威風凜凜的“條頓騎士團”的簡稱和全稱之間,會給人以如此的雲泥之分呢?或許我們不得不從“條頓”之名和歐洲中世紀的所謂“騎士”制度講起。
“條頓”在拉丁語中寫作“Teutones”或“Teutoni”,早見於古希臘和古羅馬的史籍之中。用於指代那些生活在中歐北部沿海地區自稱“Teutsche”蠻族。根據根據古羅馬天文學家克勞狄烏斯·托勒密(Claudius Ptolemy,具體生卒年齡不詳,一般認為活1世紀)所繪制的歐洲地圖,“條頓”部族的主要活動範圍為德意志地區北部日德蘭半島到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之間的波羅的海沿岸地區。
托勒密的這一認知,在古羅馬時代便遭到了諸多學者的質疑。畢竟“條頓人”日後與其他日耳曼部落聯手南下,一度殺到羅馬共和國所控制的亞平寧半島中部。因此在大多數羅馬人的概念裡,“條頓人”的活動範圍近在咫尺,似乎不應該居住於那麼偏遠的北方苦寒之地。托勒密這一引發長久學術爭議的論斷,直到近代纔為考古發現所證實。
通過不斷考古挖掘,德國和丹麥的歷史學家終證實,日德蘭半島在距今3000多年以前,的確曾是古日耳曼部族的重要聚居地域。1921年考古學家在丹麥艾特韋鎮(Egtved)附近的一座貴族墓葬中發現一具保存完好的年輕女性遺骸,其死亡年代前1370年。在此後近一個世紀裡,這位被稱為“艾特韋女孩”(Egtved Girl),都被視為是條頓等居住於德意志北部地區的日耳曼貴族階層的代表。但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鍶同位素檢測等高科技手段在考古領域的運用,“艾特韋女孩”的身世卻有了全新的解釋。
通過保存對“艾特韋女孩”的牙釉質分析,丹麥國家博物館的研究者認為“艾特韋女孩”並非出生於日德蘭,而是來自於德意志南部的黑森地區。而關於她緣何會北上。研究者相信她很可能是通過當時日耳曼諸部之間的政治聯姻,而從自己的家鄉遠嫁到了日德蘭半島。
今天的人們已經很難想像“艾特韋女孩”從黑森來到日德蘭之際,懷著怎樣的情愫。但毫無疑問的是,當時的日耳曼諸部均飽受著惡劣自然環境的困擾。人們發現她短暫的16歲生命之中,竟有14個年頭因饑餓導致骨骼發育延緩,胃裡更隻能找到一些燕麥、榛子,更多的是雜草籽及鳥食水蓼。
盡管古日耳曼人沒有留下成文的信史來記述自身的苦難。但在其口口相傳的北歐神話之中,我們仍不難管窺其生活現狀:根據日耳曼的創世神話,他們的祖先是天空之神吐伊斯托,他與大地女神伊娃共同孕育了民族神曼努斯。在以日德蘭半島為中心的北歐地區,曼努斯的子孫逐漸占據了整個丹麥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南部地區。
之所以沒有選擇向溫暖的南方遷徙,很大程度上要歸咎於當時密布於北德平原之上的高大植被。冰河時代的末期, 一望無際的苔原和樺木叢林遍布整個歐洲大陸的中部。仍處於蠻荒狀態的日耳曼人無力對抗叢林中的猛獸,隻能借助著航行於江河中的獨木舟,向北進入更為苦寒的大海。他們中的幸存者終成為了“海上霸主”——維京人的祖先。
留在日德蘭半島的日耳曼人面對著大自然的嚴酷考驗,常年的冰封、不時竄出叢林的猛獸、可怕的海侵和噴發的火山,共同構成了“諸神黃昏”般的末日記憶。冰霜巨人壓垮了彩虹之橋,魔狼芬裡阨吞噬了“眾神之父”,巨大海蛇耶夢加得的血液淹死了雷神托爾,而“火雲邪神”史爾特爾拋向天空的“勝利之劍”終將整個神國化為了灰燼。
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之下,為了爭奪有限的生存資源。日耳曼諸部之間常常會爆發血腥而殘酷的惡鬥。2015年1月20日,丹麥考古學家便在東日德蘭(East Jutland)的一處沼澤中發現數百具骸骨。從其身上的傷痕和散落在周邊的斧頭、長矛、棍棒等武器來看,這顯然是一處2000多年前的戰場遺跡,但是研究人員並無法確定他們的真實身份。
根據對地球氣像數據的還原。考古學家認前6世紀左右,日德蘭地區在連續幾個世紀中都籠罩在可怕的低溫寒潮之中。難以為繼的生活狀況,令包括“條頓人”在內的日耳曼諸部終選擇背井離鄉,遼闊的歐洲腹地遷徙。而此時來自歐洲中部的凱爾特人已經揮舞著他們的鐵制兵器征服了高盧和不列顛群島,日耳曼諸部無力正面與之交鋒,其中一支選擇了沿著海岸線向西遷徙,這些被稱為“弗裡斯蘭人”的日耳曼後裔成為了荷蘭人的始祖。而更多的則沿著奔騰北來的易北河南下,抵達了富庶的萊茵河和多瑙河流域。
在廣闊的新天地裡,日耳曼諸部遭遇的個對手是凱爾特人的分支——“波吉人”。扶老攜幼的日耳曼移民大軍無心與之纏鬥,便匆匆繼續南下的步伐。誰也沒有想到“波吉人”所盤踞的這一地區,日後竟然會成為日耳曼民族歷次崛起的踏腳石——那就是意為“波吉人之國”的波希米亞(即今天的捷克)。
越過了“波吉人”的地盤之後,日耳曼諸部大軍進入了匈牙利平原。當地陷入分裂狀態的幾個凱爾特部落無力抵御背負著生存壓力的日耳曼大軍,隻能向盤踞阿爾卑斯以南的羅馬求援。此時的羅馬剛剛滅亡了纏鬥多年的老對手迦太基,征服了阿爾卑斯山北麓的外高盧,平息了西班牙地區的叛亂,控制了整個希臘,正處於信心爆棚的狀態老院大筆一揮便派出了由執政官帕庇裡亞斯·卡爾博(Gnaeus Papirius Carbo)所指揮的2個軍團北上“靖邊”。
帕庇裡亞斯·卡爾博顯然低估了他的對手,日耳曼諸部在對羅馬軍隊的防線展開了一繫列偵察之後,終選擇了不戰而走。擔心落個“大軍輕出、勞而無功”罵名的帕庇裡亞斯·卡爾博,隨即率軍展開追擊。不想卻在今屬奧地利的施泰爾馬克州境內,中了日耳曼諸部的埋伏。
猝不及防陷入敵重圍之下的羅馬軍團傷亡慘重,帕庇裡亞斯·卡爾博苦戰之下,自認無力回天,隻能帶著不足6000殘兵趁雨夜突圍。但帕庇裡亞斯·卡爾博雖然僥幸在戰場上保全了首級,而老院的彈劾,終隻能選擇在流放途中自行了斷。
這場發前112年的羅馬與日耳曼民族之間的戰爭,被羅馬方面稱為“諾瑞亞戰役”(Battle of Noreia)。盡管卡爾博及他的軍團被日耳曼人打的丟盔棄甲,但是日耳曼大軍卻沒有趁勢翻越阿爾卑斯山,直搗亞平寧半島的打算,畢竟擺在在松散的日耳曼各部面前的不是爭霸的雄心,而是現實的生存考量。一部分日耳曼部落選擇了向東進入巴爾干半島,在那裡他們遭遇了色雷斯人的抵抗。另一些則抱著衣錦還鄉夢想的酋長們則率部北歸,至今在丹麥的博物館裡仍保存著他們的戰利品。
更多的日耳曼人選擇了西進,他們中的骨干是為驍勇的三大部落:“辛布裡人”、“條頓人”和“阿姆布昂人”。日耳曼諸部為什麼要橫渡萊茵河殺入高盧地界?史學界至今仍頗多爭論。但是沿著凱爾特的聚居區前進,奪取他們手中的地盤和鐵器,顯然是先現實和合理的解釋。
日耳曼諸部與世仇高盧的火並,本應是羅馬人樂享其成的好事,何況此時共和國的大批精銳正在新近征服的北非與努米底亞國王朱古達纏老院上下都急於找回“諾瑞亞戰役”慘敗的場子,於是曾在外高盧和西班牙任職的執政官希拉努斯(Marcus Junius Silanus)被從北非召回,統帥4個羅馬軍團北上“長袍高盧”(注1)行省,支援與羅馬同盟的高盧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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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馬得知日耳曼駐軍覆滅的消息,垂垂老矣的屋大維頓足捶胸,徹夜高呼:“瓦盧斯,把我的軍團還給我!”盡管屋大維矢志復仇,但他的繼承人提比略卻顯然對萊茵河以西的土地缺乏興趣。他將對付阿米尼烏斯的任務交給了自己的養子——德魯蘇斯之後便率軍前往東方,對抗帕提亞和新近崛起的宗教領袖——耶穌。德魯蘇斯雖然在與阿米尼烏斯的交鋒中占盡上風,甚至被羅馬民眾愛戴的稱為“日耳曼尼庫斯”(意為“日耳曼征服者”)。但是功高蓋主的猜忌,卻終令繼承“奧古斯都”的提比略將他提前調往東方。
19年德魯蘇斯的郁郁而終,羅馬和日耳曼的戰爭也暫時畫上了一個句號。羅馬徹底放棄了征服這些蠻族並建立殖民地的企圖,轉而尋求沿著萊茵河和多瑙河來建立防線。在這條帝國邊境以北,日耳曼各民族在交融與廝殺中逐漸形成了所謂“德意志”的政治共同體。關於這個共同體的具體定位,或許還是詩人席勒的答案為中肯:“德意志?你在哪裡?思想和藝術上的德意志從何處開始,政治上的德意志蘭就從何處結束。”在此後漫長的歲月裡,德意志與其說是一個政治或地理概念,不如說是一種精神和靈魂的紐帶。而作為這種日耳曼人以武力開拓自身生存圈的前驅和殉道者,條頓之名也由此被德意志人所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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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長袍高盧(Gallia Narbonensis):也稱“納爾波高盧”,指羅馬化的高盧部族,囊括了以普羅旺斯為中心的今法國南部地區。
注2、山南高盧(Cisalpine Gaul):也稱“近高盧”,指意大利半島北部到阿爾卑斯山脈南麓,羅馬共和前220年從凱爾特人手中征服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