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群山連綿

（節選）

延平坐上轎輦。

轎輦裡也能清晰地感受城內的緊張在高漲。

六郎令騎兵列隊的聲音傳來。

皇帝由父親和七郎護衛，要帶五百騎從城內相反方向的城牆坍塌之處逃出，突破包圍。這是大膽的戰術，包含兩萬禁軍在內，超過五萬人的隊伍要從城門出去，誰看了都會認為皇帝在這五萬人之中。

“出發。”六郎的聲音在回響。

馬蹄聲像在撼動地面。之後轎輦開始移動，衝突的氣息甚至傳到了轎輦裡。出了城門，箭如雨下。塗上油點了火的攻城用的箭一齊朝轎輦射過來，轎輦周圍是禁軍，擺成厚厚的陣形前進，受到的攻擊隻有箭。

延平不用往外看也知道，轎輦的速度飛快。轎輦有兩層防備，不時有箭射中，快要著火了，傳來拍打滅火的聲音。

延平穿戴著皇帝的鎧甲和頭盔，即使出了轎輦，大概也不會馬上被發現是替身。現在能做的隻是爭取時間。

用不了多久，轎輦會著火，到那時就換馬。周圍應該豎滿了“宋”旗，能吸引敵人的主力。

六郎的騎兵隊能驅趕敵人到哪一步呢？能爭取的時間要看他了。眼下，轎輦的速度如延平所料，想必六郎正在全力戰鬥。

側面又發出了巨大的聲響，轎輦裡開始變熱，延平大汗淋漓。火苗從一個地方燒到轎輦裡，如同未見過的動物的巨大舌頭上下翻動。

七郎帶著二十餘騎，跑在前頭。他在頭頂揮舞著長槍，有人阻擋就挑落馬下。

父親帶領的大部隊聚在一起，跑在後面，皇帝、八王和七王都在那裡。自己絕不能在大部隊垮掉之前垮掉，死，不被允許。

七郎一邊大叫，一邊接著奔跑，跟著的二十多騎減少到了十二三騎，七郎自己身上也插了幾支箭，但還是在跑。大軍的包圍圈很緊，不管怎麼前進，都是無窮無盡的敵兵。

“我是楊家七郎，惜命的讓路！”

前方有數千敵人，七郎沒有猶豫，也沒想改變方向，隻要還活著就一直往前衝。

衝撞。七郎一邊揮灑血和汗，一邊繼續奔跑，顧不上往後看，撥開刺過來的長槍，躲過箭雨，大叫，長槍斷了，就撥出劍。區區敵人罷了，七郎幾乎同時砍飛三個首級。同時倒吸一口冷氣，大部分敵人的行動都停止了。

“楊七郎過去了！”

七郎一邊跑著，又斬下四五個首級，在他眼裡這是最後的壁壘。七郎凝視敵人背後那一片土色的荒野。

他大叫著，用盡渾身力氣揮舞著劍，怎能輸給壁壘，誰會屈服？壁壘，分裂，被擊碎、散開了。七郎穿過來了。

眼前是什麼都沒有的原野，開始的二十幾騎隻剩四騎，但父親的騎兵隊輕松突破了敵人而來。

敵人沒有馬上擺出追擊架勢。

“干得漂亮，七郎。”父親的聲音。

“楊”字旗，全軍一齊跑起來。兄長們怎麼樣了，這念頭第一次掠過七郎心頭。原野一望無際，寂靜無聲。

開始行動。

全軍出了城門，護衛著一臺轎輦。

遼軍發起攻擊。宋軍大約五萬人，聚在一起一直往前，但

在耶律休哥看來，突破很難。先頭是楊家軍騎兵隊，在驅趕聚攏的遼軍，但不能置轎輦不顧。

這就是作戰的枷鎖嗎？耶律休哥想，有足夠力量突破卻不允許如此。楊家軍騎兵隊也隻能反復驅趕遼軍再返回，這一定很痛苦。一覽無餘的大地就在那邊。

耶律休哥沒打算加入這場互角，不如說，沒有必要。遼軍終將圍攻轎輦，取了宋主首級。

總之，楊家軍在筆直前進，殺開血路，很像是楊家軍之戰。一直往南攻打，也許會殺開一條路。

“楊家軍打得好。”

“是啊。”

耶律休哥心裡有一種模糊的不安。楊家軍就這樣被滅了嗎？對楊業來說，作戰這樣就行嗎？

“啊，那是什麼？”麻哩阿吉手指著。

和大隊宋軍朝著的完全不同的方向，升起了小小的煙塵，

這和大軍互角的煙塵相比要小得多，衝出去的騎兵隊看起來有五百騎。

“上馬。”耶律休哥喊了一聲。

楊業不會隻打這樣的戰。幾乎讓全軍做了誘餌，然後，隻有數百騎逃脫，楊業他有可能做這樣的事。

但是，有以全軍為誘餌的打法嗎？

耶律休哥一邊跑，一邊接著想。從遼軍逃脫的數百騎已經

跑出去相當遠，而且沒人追他們。

耶律休哥幾乎確信，那裡有楊業，還有宋主，但自己能追

上嗎？遠遠看去，從那速度也能知道馬的品質。耶律休哥想，和自己的馬幾乎沒有兩樣。他全力追趕，隻有赤騎兵緊跟其後。

六郎的傳令追了上來。

報告說，耶律休哥的輕騎兵在南邊巡回。六郎像是和他衝撞了一次，但耶律休哥避開了正式衝突，一氣向南邊跑去。

他是意識到了皇帝是替身嗎，還是估計那邊的戰線能勝？

如果他的輕騎兵在南邊，楊業他們就會遭到麻煩的夾擊。

“雖然辛苦，但還是得再跑一陣，陛下。”楊業上奏皇帝。

“耶律休哥的輕騎兵在南邊巡回，六郎的騎兵隊、三郎和五郎帶領的楊家軍趕上來還需要時間。”

五百騎減少到了三百五十騎。一邊護衛皇帝，一邊和耶律休哥對峙極其艱難。

還收到了傳令，說去大同途中受遼軍夾擊而停滯的潘仁美的七萬人馬朝著這邊改變了方向，但這七萬是在遭受大同和金城的數萬遼軍追擊之下移動。

在蔚州的大部隊何時能趕上來？從涿州來的曹彬的五萬真能到達嗎？

楊業向三個隊伍火速發了傳令。

然後，他們不是往南，而是往西奔跑。皇帝滿臉倦色，年輕的八王和七王也一言不發，寇準讓人感覺隻是騎馬就筋疲力盡了。

隻是等著極其危險，隻能一邊移動，一邊尋找會合的辦法，幸好馬很可靠。

七郎一馬當先，帶著小分隊迅速開始移動。小範圍的巡邏很有效，也不難抹去移動的痕跡。

活路。楊業想找的別無其他，不是自己的活路，而是皇帝的活路。想去找，總是會有的。

轎輦好幾處著了火，延平換為騎馬。

遼軍的攻擊極其猛烈，宋軍無法順利前進，先行的楊家軍在反復折回，劈開前路。延平想，現在幾乎把全部遼軍都吸引過來了。

攻防持續了一整天，不覺到了傍晚。周圍的禁軍少了一半，劉定將軍戰死，眼下是呼延贊的隊伍替代禁軍。

禁軍的保護牆塌了，不時有敵人殺過來，延平撥出劍，斬落襲擊過來的敵兵。

箭朝著他集中射過來，延平用劍去擋，擋不過來的幾支箭插在他身上。

前方突然被大批敵人堵住，延平清楚地看到，耶律沙在中央，後軍有其他隊伍，擋住了想折回的六郎和五郎。

“我去了，大哥。”失去一隻眼睛的三郎說。

延平阻止了他，第一次摘下頭盔。

“楊延平，取耶律沙首級！”

叫喊的時候，延平已經開始奔跑。耶律沙也跑了過來。

交戰了三個回合，第四回合，延平躲過耶律沙的長槍，斬下耶律沙首級。離開了身體的首級飛到空中，戰場一瞬間被寂靜包圍。

箭，朝著自己，飛過來。開始是一兩支，接著是好幾支，然後變成了無數支。延平朝著箭射過來的方向奔跑，身上不知插了多少支箭。

他砍下十二三個敵人的首級，敵人分開了，長槍騎兵擺成密集隊形逼過來。延平又斬落了四人，一支長槍從後背戳穿了他的腹部，他回頭把持槍的兵從頭上斬成兩截，又有幾支長槍戳穿了他的身體。延平在馬背上，就那樣閉上了眼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