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明在上：祭祀與占卜

占卜與天像：神明的暗示

八卦：裂紋的抽像與神諭的表像

敬神守禮：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孔子觀儺：為神明舞蹈

誰在供奉神明？

第二章  虛鏡或實像：孔子和他的春秋時代

“述而不作”：堅守禮教邊界

虛鏡與實像：孔子和他的時代

第三章  禮與孝：神明參與的規則和秩序

禮：神明參與制定的規則

孝：祖先神主導的血緣秩序

仁：祖宗為大，先父後君

學：圍繞“禮”，服務“禮”

第四章  儒家的超越：中國的文明臺階

與神權進行宇宙主導權力的爭奪

與君權進行思想權力的爭奪

與貴族進行知識權力的爭奪

第五章  《論語》：華夏民族的文明憲章

弘道傳志：知天意而行仁道

《論語》：華夏民族的文明憲章

第六章  神的戲仿：孔子的後世光芒

長生焦慮：懷疑肉體，追慕神明

孔子世家：“神的戲仿”

後 記  孔子思想流變與“城市孔學”

商 ：無事不卜

商人相信，帝神操縱著一切。

帝辛（商紂王）也曾感嘆：“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譯成今文就是：“我的天啊！我的一切不都是天帝所決定並管理著嗎？”

擁有像征神權的祭祀權和占卜權，擁有強大世俗權力的行政權和軍事權，帝辛堅信天帝永遠站在他這一邊，恆久地護佑著商人。

正因為相信帝神，所以，商人無事不卜，凡事都向帝神求問。

“所謂占卜，是指占卜者利用自然的、機械的或人為的工具和方法，向神詢問過去或將來人事和其他事物的結果，並根據占卜工具上所顯示的兆文、信號等，判斷吉兇禍福，認為上述信號就是鬼神的意志。人們把這樣得來的信息，作為自己行為的指針。”

癸未卜爭貞

旬亡禍

王占曰有祟

三日乙酉夕向丙戌允有來入齒

十三月

這是武丁時期的一枚甲骨卜辭，說武丁能夠對疾病、戰爭甚至牙痛進行占卜。

在已經發現的商代甲骨中，發現刻辭基本都是卜辭，商代的人們對於未知充滿了渴求，幾乎無事不卜。

面對變化著的世界，商人陷入了迷茫。為了獲得更多的資源，人們不斷開發荒野、征服鄰邦，但疾病、災害，在無法預知的情況下經常來臨。而戰爭也不總是依賴人力，有時明明在人數與武器上占有優勢，但洪水、大雨或者大風，卻去幫助對方，使自己損兵折將。

有時在戰場上取得了勝利，但隨之而來的，卻是舉族傳染惡疾，經常會亡族滅種，讓人對未知的東西充滿恐懼。

這時候，人們認為有某種神秘的力量，在決定著一切。因此，希望通過某種途徑事先獲得警告。

人們所依賴的這種途徑，就是占卜。

中華民族使用骨卜的時間非常早，但早期骨卜不但有預測的作用，還有祭祀的功能。與商代占卜的區別是，早期骨卜沒有文字。

到了商代，人們因為預測的需要而發明了文字，並逐步放棄了骨卜而采用龜甲占卜。與骨卜類似，龜甲占卜是根據裂紋來判斷吉兇禍福。

各種占卜形式，在那時都被認為能夠體現神靈意志。但中國的占卜學不同於其他民族，體現了一種“占卜理性的精神，它把現像世界的無窮偶合化為幾種格式化的、付諸計算的知性，這一精簡過程是抽像性的進程：卜的類型化是對無數未設定的卜兆的抽像”。

在商代，商王依賴占卜進行統治，根據已知的資料，貞人的意見起著重要的作用，我們甚至可以說，在某種程度上，貞人纔代表著神權，而商王不過是執行者。離開了貞人這個中介，商王也茫然無措。

從已知的甲骨文資料中，我們發現在武丁時代，舉凡祭祀、戰爭、狩獵、出遊、奉獻犧牲、商王的活動、來旬的健康、今夕的健康、告祖、災禍、收獲、日月食、出生、做夢、 疾病、死亡、下雨、乞求好天氣等，都需要占卜。

李零先生認為，那時的人們之所以熱衷於占卜，就是為了求取神諭。

因為在“天”的面前，商人自己無法決定做什麼和不做什麼，因此，得到“天”的暗示，然後據此行動，心裡纔會踏實。

否則，寧願什麼也不做。

商人如此，生活在商時代的其他人也同樣如此，深陷於神明的迷霧中，而無法逃避。

商王除了為自己占卜，還為自己的同姓城邑、封國占卜。

商的方國，同樣在天的神秘籠罩之下，也像商人一樣，養成了凡事均占卜的習慣。因此，他們不得不依賴於商王，並與商王結成各種聯盟。

“商王就像為自己的臣屬占卜一樣，也為這些異邦的‘無禍’而問詢，他們則為商王‘固王事’，國與國之間和平相處，互入領域而不傷。”

美國甲骨文研究學者吉德煒“設計了一個計算公式，並列出 392 個判定標準，借此來推算各個地名——商王同盟者、依附者或臣屬者的‘等級分數’”。

等級分數最高的是“臿方”，大概位置在山西一帶，其等級分數設定達 3312 分，排在眾方國之首，說明“臿方”幾乎大事小情都需要商王占卜，表明與商的關繫極其密切。

排在第二名的是“沚方”，位置也在山西，其等級分數為 1648 分。

“周方”排名第三，等級分數為 1529 分。雖然是季軍， 但“周方”的分數還不到“臿方”的一半。

張光直先生在《商文明》一書中說，臿方、沚方、周方等方國，經常請求商王為其占卜。在宗教信仰和王權方面，內容包括：

商王為某方國舉行祭祀，或在該方國舉行獻祭活動。

商王為方國的國君或其成員舉行祭祀，提供犧牲。

方國的國君參與商人的祭祀活動。

商王室關心方國國君的身體健康。

做祈禱以確保某方國的財產不受損失。

求卜的方國將獲豐年，將得雨水。

在聯盟和戰爭方面。

商王占卜說：某方國可能要失去眾或人。

根據這些可靠的資料，我們知道當時的周人是不會占卜的，必須依賴商王。離開了商王，周人將對未來充滿恐懼。

因為他們根本無從知道未來的收成、雨水、生育、健 康等有著多少風險，更不知道一場戰事的勝敗。必須求助於商王之卜，得到天帝的明示，纔能信心滿滿地生活下去。

沒有了商王的幫助，臿人、周人都將惶惶不可終日。

周人不懂占卜，但凡事皆需占卜，而戰爭這類有可能亡國亡族的大事，更需要占卜。

那麼，問題來了：不懂占卜的周人，得不到神明的幫助， 怎麼敢有膽量貿然向商人開戰呢？

商王不隻是國的君主，還是負有天命的人，是有天保佑的半神。

誰有膽量向商王開戰，就等於向神明開戰，向天帝開戰。

我的天啊！周人是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