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從遠古到戰國時代的海上交通

    —&mdas前3世紀以前——

    我們偉大的祖國，是一個廣土眾民的大國。她不但有遼闊的疆域，而且整個的東邊和東南邊都面對大海，那裏波濤澎湃，氣像萬千。在海疆的北部，有遼東半島和山東半島護衛著祖國的門戶；在南部，有臺灣和海南兩個大島雄峙於祖國大陸身旁，更向南還延伸到南沙群島等處。除了黃海南部連接江蘇省一帶為典型的沙岸外，北方的遼東半島、山東半島以及南方的浙江、福建、臺灣、廣東各省，沿海都有許多天然良港，星羅棋布著大大小小無數的島嶼，便於從事航海活動。所以從極早的古代起，我國人民就已發展了海上交通，自近海航行開始，漸漸擴展，以至遠涉重洋。

    英國歷史學者柏利(J.B.Bury)在他的名著《希臘史》(History of Greece)中，曾強調指出，愛琴海上的許多島嶼大大便利了古希臘人民的航海交通，並且以島嶼為橋梁，把希臘各邦人民乃至東方的小亞細亞密切聯繋起來，促進了希臘文明的發展。我國從北到南的無數島嶼也起了類似的積極作用，而且還鋪開了比愛琴海海域更壯大的舞臺場面，時間也較希臘歷史的開端早得多。

(一)  我國早的海上交通   

    遠在舊石器時代，我們的祖先——居住在今周口店地方(在北京市西南部)的山頂洞人，就已經和海發生了接觸，他們從海濱揀取了海蚶介殼，並在殼頂部磨出窟窿，用它們做成串珠狀裝飾品裴文中：《中國石器時代的文化》第28頁(中國青年出版社，1954年)。。與山頂洞人同時，瀕海而居的我們的祖先，還有很多，他們的生活是和海洋結合著的，可以推知，早的航海活動也就是由他們開始的。   

    到了新石器時代，以我國黃河流域這一東西橫列的地帶為主，曾產生過著名的仰韶文化和龍山文化。這兩種文化曾向北分布到遼東半島，向東分布到臺灣，向南分布到香港裴文中：《中國史前時期之研究》(商務印書館，1948年)；《中國石器時代的文化》；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集刊》第二集，第28頁(1955年)。。這些由考古發現而獲知的歷史事實，證明了遠在使用新石器的原始社會時代，我們的祖先便已發展了對臺灣及其他許多沿海島嶼的海上交通；而山東半島和遼東半島之間的海上交通，在當時已經充分建立起來。

    大禹治水是一個很古老的傳說，它告訴我們，大約四千多年前我國人民已經能有力地控制和利用水了。我國的一部古史《竹書紀年》裏面說到，禹的兒子啟建立的我國歷史上個奴隸制國家夏朝，有一個國王叫後芒(即帝芒)，曾經“東狩於海，獲大魚”方詩銘等：《古本竹書紀年輯證》第1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這是歷史上關於夏朝航海事業所留下來的一點鱗爪的記載。稍後，在我國古代史上以善於航海著稱的百越人，據傳也是夏禹的子孫《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商朝是繼夏朝而起的國家。商滅夏以前，已是我國東部一個興旺的部落。《詩·商頌》在追頌商湯的祖先相土時，有“相土烈烈，海外有截”的贊頌《詩·商頌·長發》。截是治理和整齊的意思。    。假如據此就說當時商部落已有海外的領地，並且通過海上交通來治理，恐怕還得研究。不過，郭沫若認為，“可能相土的活動已經到達渤海，並同‘海外’發生了聯繋” 郭沫若：《中國史稿》冊，第157頁(人民出版社，1976年)。。後來漢代人的記載，曾說到商末、周初時，有商的王族箕子出走朝鮮之事《尚書大傳》卷三(《四部叢刊》本)；《史記·宋微子世家》。。看來商朝一代已超出近海，而在渤海以東發展了海上交通。

       (二)  西周時代的海上交通 

    商朝以後新興的周朝，開始萌芽並逐漸發展了封建制度。周人起自中國西部，對東部的大海沒有什麼直接的接觸，當時東部沿海一帶，分布著相當強大的各族夷人。其中較重要的，有山東半島東部的萊夷，淮水下遊一帶的徐夷和淮夷。還有領地相當於今江蘇省南部太湖以東一帶的吳國，其統治者雖亦出自周族，其人民卻是文身斷髮的荊蠻；更自今浙江省以南，分布著眾多的百越人，也是文身斷髮，在文化上較吳國更為落後。吳、百越人文身斷髮的風俗，據後漢人應劭的解釋，是由於“常在水中，故斷其髮，文其身，以像龍子，故不見傷害《史記·吳太伯世家》《集解》所引用。”。西周時代我國東方的海上交通和航海活動，就以這些夷人、吳人和百越人為主人翁。

    當時的萊夷，已有發達的漁業和鹽業，而漁業和鹽業，都是和海上活動分不開的。周武王滅商後前11世紀時)，封呂尚於齊(今山東省淄博市臨淄一帶)，萊夷就來和呂尚爭奪土地，後來呂尚“因其俗，簡其禮，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史記·齊太公世家》。。可見後世齊國稱繁盛的魚鹽之利以及與其有連帶關係的航海事業，初還是從萊夷學習來的。

    在西周時徐夷和淮夷的勢力都很大。徐夷的國君偃王(和周穆王同時前10世紀時人)，也善於治水《水經·濟水注》引劉成國《徐州地理志》雲，“偃王治國，仁義著聞，欲舟行上國，乃通溝陳、蔡之間”。。

    當時的百越人，尤以善於造船著名。《藝文類聚》(卷七十一)所引《周書》，有“周成王時，於越獻舟”的記載。周成王前11世紀人，當時我國江、淮、河、濟四大河流，平行東流入海，尚未開鑿溝通南北的運河，則越人所獻的船，自今浙江東岸出發，一定要通過海上，向北航行，纔能駛入淮水或濟水，向西到達周王的統治中心地區。當時的淮水，約在今江蘇阜寧附近入海，濟水約在今山東小清河口附近入海。由此可見，西周時由今浙江東部直通江蘇東北部或山東半島北面的海上交通，已經見於文字的記載了。

    後漢時王充所著《論衡》中，還有周時“越裳越裳指今越南的北部一帶。獻白雉，倭人倭人指今日本。 貢鬯草”及周成王時“越裳獻雉，倭人貢暢”暢、鬯二字相通。的敘述。《尚書大傳》(前漢人的著作)亦有周成王時越裳國獻白雉的記述，這亦是西周已和東方的日本及南方的越裳有了海上交通的傳說的早記載。

  (三)  春秋時代的海上交通  

  春秋時前770—476年)，在我國海上交通事業中占重要地位的，北方為齊國，南方為吳、越兩國。

  但在春秋時代的前期，齊國向東通大海的路徑仍然被萊夷阻隔前7世紀中期，齊國已十分強盛，齊桓公雖然能夠“通齊國之魚鹽於東萊”《國語·齊語》。，但並未能征服萊夷。當時萊夷的首都在今山東黃縣東南二十裡，整個山東半島的東部皆受其控前567年，齊國終於滅了萊夷，齊國的勢力纔達到東部的大海。富有海上生活經驗的萊人，也和齊人融合起來。渤海海面以及環繞山東半島的航行，主要就歸齊國人掌握了。漢人著作《說苑·正諫篇》說：“齊景前547—490年)遊於海上而樂之，六月不歸。”可見當時航海規模已經很大。春秋末年人孔前551—479年)，曾說他想“乘桴浮於海”《論語·公冶長》。，可見當時山東半島一帶的海上航行已很平前485年，吳國派遣海軍由海上進攻齊國，但未能入境，就被齊國擊敗退歸《左傳》(哀公十年)，《史記·吳太伯世家》及《齊太公世家》。，可見當時齊國已經有了強大的海軍。

    吳國是一個“不能一日而廢舟楫之用”的國家顧棟高：《春秋大事表》卷三十三。。這是對於春秋時代歷史有深入研究的清代學者顧棟高所說，這話說得很對。尤其在春秋後期，吳國在造船技術上也有了提高，已能造出各類船隻和很大的船艦。春秋時吳、楚兩國常用水軍交戰。據《左傳》(昭公十七年)記前525年吳國對楚國作戰的水軍中，有稱為“餘皇”的大船，好似近代海軍中的旗艦。《史記·吳太伯世家》則稱餘皇為“王舟”，《吳越春秋》(《四部叢刊》本卷五)又稱之為“大舟”。在《越絕書》裏面，曾記載吳王闔前514—496年)問伍子胥應該怎樣訓練“舡軍”(即水軍)，伍子胥回答：船有大翼、小翼、突冒(或作突胃)、樓舡、橋舡許多種，訓練的時候應比照“陵軍”(即陸軍)的方法，大翼就如陸軍的重車，小翼就如陸軍的輕車，突冒就如陸軍的衝車，樓舡就如陸軍的行樓車，橋舡就如陸軍的輕足驃騎《太平御覽》卷七七及《北堂書鈔》卷一三七、一三八所引，但此段文字在今本《越絕書》中已遺失。。吳國擁有這樣完備的水軍，所以前485年由大夫徐承指揮自海上去進攻齊國，結果卻被齊國所敗。

    當時吳國的首都，就在現在的蘇州市，西濱太湖，東通大海。我們可以想像得到，在吳國水軍船艇的四周，那時一定活躍著大大小小各種民間的船隻，在古代中國東部的江海交會區，呈現出帆檣林立和乘風破浪的雄偉景像。

    吳國人還特別善於治理水道。吳王夫差時，前486年開掘邗溝，溝通長江和淮前484—482年間又開掘深溝《國語·吳語》。    ，東邊溝通沂水和泗水(二水皆通淮水)，西邊溝通濟水和黃河，這樣，就把江、淮、河、濟四條大河的水道都貫通起來了(請參看附圖)。不過據清代著名地理學者胡渭的研究《禹貢錐指》卷六。，吳在開通邗溝以後，對北方的主要水路交通，仍舊取道於海上。胡渭並且舉出充分的理由，是可以使人信從的。   

以會稽(今浙江紹興市)為首都的越國，主要根據地是今浙江省境一帶。但百越民族分布範圍很廣，南到今福建、廣東、廣西以至越南的北部，包括廣大的沿海地區及附近島嶼。如現在舟山群島中的定海，春秋時候稱為甬勾東，就是越國的直屬領土。當時百越人各族間的聯繋，多依靠海上交通，正如越王勾前496—465年)所說，百越人的習性，是“水行而山處，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的《越絕書》(《四部叢刊》本)卷八。。他們的造船技術很高，所造的船，有的稱為扁舟《史記·貨殖列傳》。或輕舟《國語·越語》。，有的稱為舲《淮南王書·俶真訓》，舲是一種有窗的船。，大約這些都是日常使用的；還有戈船和樓船《吳越春秋》及《越絕書》。，大約政府及作戰使用。《越絕書》還說越國和吳國都有“船宮”，大約就是造船的工場；越國稱伐木造船的工人為木客，稱水軍兵士為樓船卒；百越人的土語，稱船為“須慮”，稱海為“夷”，他們就在海上演習船戰。

    越、吳兩國之間，常在水上作前482年，越國乘吳王夫差遠赴北方黃池(今河南封丘縣西南)和晉君相會的機會，派範蠡和舌庸率領越國海軍沿海北上，駛入淮水，以斷吳王歸路《國語·吳語》前473年越國滅吳國後，範蠡恐怕勾踐忌他功高，從越國浮海逃至齊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前468年，越國首都由會稽遷到瑯邪(今山東膠南縣西南)，瑯邪是當時海上航行一個極重要的港口，據說遷都時隨行的有“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吳越春秋》及《越絕書》。。以上一切都說明，春秋末年前後，由今浙江至山東一帶的海上交通是怎樣發達了。

    (四)  戰國時代的海上交通

    戰國時前475—221年)我國北方航海事業的主角，除了齊國以外，又增加了一個以薊城(今北京市西南部)為首都的燕國。當時齊、燕兩國的航海事業都很發達。以尋找神仙追求出世的方士們就利用航海事業鼓吹他們的幻想，說渤海裏面的蓬萊、方丈、瀛洲等三處神山上有仙人和不死之藥。這三處神山究竟在什麼地方，我們今天，和兩千餘年前的那些方士們一樣，並不能指出確實的所在。但史籍裏面關於戰國時代燕、齊海上方士們的生動的記載，說明了戰國時代我國北方的海上交通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

    《戰國策·趙策》有“秦攻燕則……齊涉渤海”的記載，可見當時齊國的海軍已活動在渤海上了。戰國時燕、齊兩國的航海範圍，看來還不限於渤海。《山海經》裏面的各篇“海內經”，雖然一般認為到漢代纔編集起來，但其中也保存著漢代以前的資料。《海內北經》中稱“南倭、北倭屬燕”，有可能即是對戰國以來燕和日本已有海上交通傳說的記載。戰國時候齊國著名的學者鄒衍，提倡大九州說，將我們所住的土地稱為赤縣神州，以為像這樣的州有九個，外有裨海(小海)包圍著，裨海包圍著的九州又有九個，外又有大瀛海包圍著《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鄒衍的觀察，與其視之為一種對天體的觀察，不如視之為一種對海洋和島嶼的觀察，他對海洋和島嶼能作出這樣的觀察，反映出當時的航海活動已經很發達，範圍很大了。

    至於南方，由山東半島以南至今浙江東岸的海上交通線，仍舊控制在越國所統治的百越人和吳人的手前379年，越國首都由瑯邪遷至吳(即今蘇州市前323年，越國被楚國所敗，自今江蘇南部以至山東南部濱海一帶地方便成了楚國的領地。戰國時代這一帶的海上交通繼續不斷。足以反映戰國時代地理形勢的《禹貢》中說“沿於江海，達於淮泗”，正是當時事實的描寫。楚破越後，楚國的領地大約限於浙江(水名，即今新安江及錢塘江)以北。至於浙江以南，直至今福建、廣東諸省沿海一帶，仍在各族越人手中，在東甌(即今溫州市)一帶的即稱為東甌，在冶(即今福州市)一帶的為閩越，東甌和閩越兩族又合稱東越；在番禺(今廣州市)及今廣東沿海的為南越，也稱揚越；在今廣西南部及越南北部沿海一帶的為西甌，也稱駱越。《山海經·海內南經》說：“甌，居海中。閩，在海中。”這可以說明兩件事：一、百越人和北方的交通，必取道於海上，所以給人的印像他們都是住在海中，二、當時我國東南一帶的許多島嶼，都已經有航海的百越人往來其間或居住在上了。又《竹書紀年》前312年越王派人至魏國獻舟的記載，可見過去一般前323年楚滅越國，並不完全正確，因為此後南方仍有越王，而且南方的越人和黃河流域的魏國之間仍然維持著必須經過海上的交通聯繋。

    關於戰國時代我國沿海交通線上的重要港口，見於史籍的，渤海西北有碣石(在今河北昌黎縣境)《禹貢》及《史記·秦始皇本紀》。，是燕國通海的門戶；山東半島北面有轉附(即今芝罘半島，自春秋時代就是海上港口)《孟子·梁惠王》下。，南面有瑯邪《孟子·梁惠王》下。；長江口附近有吳(即今蘇州市，古代長江口在今崇明島以西入海，吳很近海)；更南有會稽和句章(今浙江寧波市西)《國語·吳語》、《國語·越語》及韋解。，是越國的海港。再往南，東甌、冶、番禺等各族越人的都邑也都是比較重要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