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宮澤賢治

輯一  土地與和平
橡子與山貓
狼森與笊森、盜森
要求太多的餐廳
烏鴉北鬥七星

輯二  人類與自然
水仙月四日
山怪的四月
柏樹林之夜
月夜的電線杆
鹿舞的起源
踏雪
座敷童子的故事

輯三  森林的善惡
猴子的板凳
好脾氣的火山彈
光之赤足
茨海小學
朝鮮白頭翁
土地神與狐狸
滑床山的熊

《要求太多的餐廳》

兩名年輕紳士，看上去一副英國士兵的打扮，扛著锃亮的槍，帶著兩隻白熊似的大狗，正在深山樹葉茂密之處邊走邊聊。
“這一帶的山好像不大對勁。看不到任何飛禽走獸。總之不管怎樣，我現在隻想趕快砰砰砰地開他幾槍。”
“如果對準鹿的黃色腰部開上兩三槍，一定很過癮吧。鹿大概會原地轉圈，然後一頭栽倒。”
他們已走到深山中了。就連給他們帶路的專業獵人都有點犯迷糊，不知去了哪裡。
因為山勢太險峻，兩隻白熊似的大狗一起頭暈眼花，叫了一會兒後就口吐白沫死掉了。
“這下子我損失了兩千。”其中一名紳士翻了一下狗的眼皮說。
“我還損失了兩千呢。”另一個人不甘心地歪頭說。
原先那個紳士臉色有點難看，定定看著另一個紳士的表情說：
“我想回去了。”
“行，我也覺得又冷又餓，正準備打道回府。”
“那就在這裡掉頭回去吧。放心，回程隻要在昨天的旅館花買幾隻山鳥交差就行了。”
“還有兔子呢。反正用買的也一樣。那我們就回去吧。”
然而傷腦筋的是，到底該走哪條路纔能回去呢？他們已經完全迷失方向了。
冷風呼呼吹來，草叢沙沙作響，樹葉嘩嘩翻飛，樹木咚咚搖晃。
“我肚子好餓。打從剛纔腰就痛得要命。”
“我也是。我已經不想再走了。”
“我也不想走。唉，傷腦筋，好想喫東西。”
“我也想喫。”
兩名紳士在沙沙作響的芒草中如此哀嘆。
這時不經意向後一看，竟有一棟氣派的西式洋房。
玄關掛著一塊牌子：

RESTAURANT
西洋料理店
WILDCAT HOUSE
山貓軒

“喂，這下正好。這裡居然開了一家餐廳。我們進去吧。”
“咦，開在這種地方太奇怪了吧。不過總之應該能喫到東西吧？”
“當然可以啦。招牌上不就這麼寫了嗎？”
“那就進去看看吧。我已經快餓昏了。”
二人站在玄關處。玄關是用白色瓷磚砌成的，非常光鮮體面。
大門是對開的玻璃門，門上寫著這樣一行金字：

歡迎任何人光臨。千萬不用客氣。

二人看了，非常開心地說：
“你瞧瞧，這世間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啊，今天雖然一整天都很倒霉，現在卻踫上這種好事。這裡雖是餐廳，卻提供免費大餐啊。”
“看來好像是。叫我們千萬不用客氣，應該就是那個意思。”
於是二人推門走進去。一進去就是走廊。玻璃門內側，又有一行金字：

尤其熱烈歡迎胖子及年輕人。

二人看到“熱烈歡迎”這幾個字，簡直高興壞了。
“哇，我們正好符合熱烈歡迎的標準呢。”
“因為我們兩者兼具。”
沿著走廊大步向前走，這次出現一扇漆成水藍色的門。
“這房子好奇怪。怎麼會有這麼多扇門？”
“這是俄羅斯風格啊。寒冷的地區和山中都是這樣的。”
二人正想推開那扇門，又發現上面寫著一行黃字：

本店是要求特別多的餐廳，請多包涵。

“雖然開在這種深山裡，但是生意好像相當興隆呢。”
“那當然。你想想看，東京的大餐廳不也很少開在大馬路邊嗎？”
二人一邊說著，一邊推開那扇門。結果又看到門內側寫著：

要求可能很多，請一一忍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其中一名紳士皺起眉頭。
“嗯，一定是客人要求的菜色太多，他們忙著準備，所以請我們多多包涵吧。”
“大概吧。我現在隻想趕快找個房間進去。”
“我也想趕快在桌前坐下。”
令人厭煩的是，又出現一扇門。而且門旁掛著鏡子，鏡子下面放著長柄刷。
門上寫著紅字：

客人請在此梳頭，再刷去鞋上的泥土。

“這倒是應該的。我剛纔在門口，還因為這家餐廳開在深山中就小看了它呢。”
“看來這裡很講規矩。一定是有大人物經常光顧。”
於是二人把頭發梳理整齊，把鞋上的泥巴刷干淨。
結果怎麼樣呢？剛把刷子放回地上，它就倏然消失，狂風呼嘯灌入室內。
二人嚇一跳，緊靠著對方砰地推開門，走進另一個房間。二人都在想，如果不趕緊喫點熱乎的東西提提神，簡直快撐不下去了。
房門內側又寫著奇怪的要求。

請把槍炮子彈放在這裡。

一看，旁邊就有個黑色臺子。
“原來如此，的確沒有帶著槍去喫飯的道理。”
“不，看來店內一定有特別重要的大人物在。”
二人放下槍，解下裝子彈的皮帶，放在臺子上。
眼前又是一扇黑色的門。

請把帽子、外套、鞋子脫下。

“怎麼辦，要脫嗎？”
“沒辦法，脫吧。看來裡面的客人的確是特別重要的大人物。”
二人把帽子和大衣掛在鉤子上，脫下鞋子啪嗒啪嗒走進門內。
房門內側寫著：

領帶夾、袖扣、眼鏡、皮夾以及其他金屬物品，
尤其是尖銳物品，請全部放在這裡。

門旁就有個氣派的黑漆保險箱敞開著，甚至還附有鑰匙。
“我懂了，看來一定是有什麼料理需要用到電。金屬物品有觸電的危險，尤其是尖銳的東西更危險，所以纔這麼說吧。”
“大概吧。如此看來，結賬時應該是在這裡付錢吧。”
“好像是。”
“沒錯，肯定是。”
二人摘下眼鏡，取下袖扣，全都放進保險箱，咔嚓一聲上鎖。
走了一會兒又是一扇門，門前放了一個玻璃壺。門上寫著：

請用壺中的乳液塗滿面部與手腳。

一看，壺中的確有牛奶乳液。
“為什麼要讓我們塗乳液呢？”
“這個嘛，一定是因為外面太冷。如果室內太溫暖很容易皮膚皸裂，所以讓我們預防一下。看來裡面真的有大人物。在這種地方，說不定我們有機會接近貴族哦。”
二人拿壺中的乳液塗抹臉部和雙手，接著脫下襪子塗抹雙腳。塗完發現還有剩的，於是二人假裝塗臉趁機偷偷品嘗。
接著他們急忙開門，房門內側寫著：

乳液仔細塗好了嗎？耳朵也塗了嗎？

這裡也放了一小瓶乳液。
“對了，我沒塗耳朵。差點就把耳朵凍傷了。這裡的主人真是周到。”
“是啊，連這種小細節都注意到了。不過我現在隻想趕快喫東西，走來走去都是走廊，總不是辦法吧。”
這時眼前很快又出現一扇門。

料理馬上就好。
要不了十五分鐘。
立刻就能喫。
快把瓶中香水灑在頭上。

門前果然放著金光閃閃的香水瓶。
二人拿起香水跟不要錢似的拼命灑在頭上。
可是那瓶香水，怎麼聞都像是醋的味道。
“這瓶香水很像醋啊。這是怎麼回事？”
“一定是搞錯了。八成是女服務生感冒鼻塞，所以裝錯瓶子了。”
二人開門走進去。
門內側寫著這樣的大字：

種種要求想必很啰唆吧。真令人同情。
這是後一次了。請用罐中的鹽仔細搓揉全身上下。

眼前的確放著一個漂亮的青瓷鹽罐，但這次二人都愣住了，塗滿乳液的臉孔面面相覷。
“好像怪怪的啊。”
“我也覺得不大對勁。”
“所謂的要求很多，原來是對方向我們要求。”
“所以，所謂的西餐廳，據我猜想，不是給上門的客人喫西餐，是把上門的客人做成西餐喫掉。也就是說，這個，換、換、換、換言之，我、我、我們……”紳士不停地抖呀抖的，已經顫抖得說不出話了。
“那個，我、我們……哇！”另一人也開始不停哆嗦，說不出話。
“快逃……”其中一人顫抖著想推開身後的門，結果不得了，門竟然紋絲不動。
靠裡面還有一扇門，門上有兩個巨大的鑰匙孔，切割成銀色的刀叉形狀，上面寫著：

哎，煞費周章真是辛苦了。
做得非常好。
來來來，快進我的肚子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