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江南（昏鴉盡） 004

菩薩蠻（窗前桃蕊嬌如倦） 005

菩薩蠻（新寒中酒敲窗雨） 006

菩薩蠻（蕭蕭幾葉風兼雨） 007

菩薩蠻（催花未歇花奴鼓） 008

菩薩蠻（春雲吹散湘簾雨） 009

菩薩蠻（隔花纔歇廉纖雨） 010

菩薩蠻（烏絲畫作回紋紙） 010

菩薩蠻（闌風伏雨催寒食） 011

菩薩蠻（晶簾一片傷心白） 012

菩薩蠻（夢回酒醒三通鼓） 013

昭君怨（深禁好春誰惜） 013

臨江仙（長記碧紗窗外語） 014

臨江仙（點滴芭蕉心欲碎） 015

臨江仙（昨夜個人曾有約） 015

虞美人（綠陰簾外梧桐影） 016

虞美人（春 情隻到梨花薄） 017

虞美人（曲闌深處重相見） 018

虞美人（彩雲易向秋空散） 018

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 019

虞美人（秋夕信步） 020

鬢雲松令（枕函香） 021

醉桃源（斜風細雨正霏霏） 022

轉應曲（明月明月） 022

鵲橋仙（七夕） 023

鵲橋仙（夢來雙倚） 024

鵲橋仙（倦收緗帙） 024

青衫濕遍（悼亡） 025

青衫濕（悼亡） 027

百字令（人生能幾） 028

沁園春（代悼亡） 029

沁園春（瞬息浮生） 031

東風齊著力（電急流光） 033

於中好（塵滿疏簾素帶飄） 034

南鄉子（為亡婦題照） 035

南鄉子（煙暖雨初收） 036

紅窗月（燕歸花謝） 037

南歌子（翠袖凝寒薄） 039

天仙子（夢裡蘼蕪青一剪） 040

天仙子（好在軟綃紅淚積） 041

天仙子（月落城烏啼未了） 042

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042

蝶戀花（辛苦憐天上月） 044

蝶戀花（眼底風光留不住） 046

蝶戀花（又到綠楊曾折處） 047

蝶戀花（蕭瑟蘭成看老去） 048

蝶戀花（露下庭柯蟬響歇） 049

尋芳草（蕭寺記夢） 049

秋千索（錦帷初卷蟬雲繞） 050

秋千索（藥闌攜手銷魂侶） 051

秋千索（遊絲斷續東風弱） 052

茶瓶兒（楊花糝徑櫻桃落） 053

好事近（簾外五更風） 053

好事近（何路向家園） 054

山花子（林下荒苔道韞家） 055

山花子（昨夜濃香分外宜） 056

山花子（風絮飄殘已化萍） 057

山花子（欲話心情夢已闌） 058

山花子（小立紅橋柳半垂） 059

清平樂（淒淒切切） 059

清平樂（青陵蝶夢） 060

清平樂（風鬟雨鬢） 061

清平樂（畫屏無睡） 061

滿宮花（盼天涯） 062

唐多令（雨夜） 063

秋水（聽雨） 064

如夢令（正是轆轤金井） 065

如夢令（黃葉青苔歸路） 066

如夢令（纖月黃昏庭院） 067

采桑子（肜霞久絕飛瓊字） 068

采桑子（海天誰放冰輪滿） 069

采桑子（撥燈書盡紅箋也） 069

采桑子（誰翻樂府淒涼曲） 070

采桑子（冷香縈遍紅橋夢） 072

采桑子（桃花羞作無情死） 072

采桑子（涼生露氣湘弦潤） 074

采桑子（土花曾染湘娥黛） 075

采桑子（白衣裳憑朱闌立） 076

采桑子（謝家庭院殘更立） 076

采桑子（而今纔道當時錯） 077

四和香（麥浪翻晴風飐柳） 079

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 079

河瀆神（涼月轉雕闌） 082

河瀆神（風緊雁行高） 082

落花時（夕陽誰喚下樓梯） 084

眼兒媚（重見星娥碧海查） 085

眼兒夜有感） 086

眼兒媚（獨倚春寒掩夕扉） 087

河傳（春殘） 088

遐方怨（欹角枕） 088

浣溪沙（消息誰傳到拒霜） 089

浣溪沙（雨歇梧桐淚乍收） 090

浣溪沙（欲問江梅瘦幾分） 091

浣溪沙（淚浥紅箋第幾行） 092

浣溪沙（睡起惺忪強自支） 092

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093

浣溪沙（脂粉塘空遍綠苔） 094

浣溪沙（記綰長條欲別難） 095

浣溪沙（五字詩中目乍成） 096

浣溪沙（十八年來墮世間） 097

浣溪沙（蓮漏三聲燭半條） 098

浣溪沙（鳳髻拋殘秋草生） 099

浣溪沙（腸斷斑騅去未還） 100

浣溪沙（容易濃香近畫屏） 100

浣溪沙（旋拂輕容寫洛神） 101

浣溪沙（十二紅簾窣地深） 102

浣溪沙（一半殘陽下小樓） 103

浣溪沙（錦樣年華水樣流） 104

浣溪沙（肯把離情容易看） 105

山花子（一霎燈前醉不醒） 105

相見歡（落花如夢淒迷） 106

減字木蘭花（燭花搖影） 107

減字木蘭花（相逢不語） 108

減字木蘭花（斷魂無據） 109

減字木蘭花（花叢冷眼） 110

少年遊（算來好景隻如斯） 110

訴衷情（冷落繡衾誰與伴） 111

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112

謁金門（風絲裊） 113

浪淘沙（紫玉撥寒灰） 114

浪淘沙（夜雨做成秋） 115

浪淘沙（紅影濕幽窗） 116

浪淘沙（眉譜待全刪） 117

浪淘沙（雙燕又飛還） 118

浪淘沙（清鏡上朝雲） 118

南樓令（金液鎮心驚） 119

生查子（東風不解愁） 120

生查子（惆悵彩雲飛） 122

鷓鴣天（離恨） 122

玉連環影（何處？幾葉蕭蕭雨） 124

玉連環影（纔睡） 124

荷葉杯（簾卷落花如雪） 125

荷葉杯（知己一人誰是） 126

望江南（宿雙林禪院有感） 127

憶江南（宿雙林禪院有感） 128

憶江南（春去也） 129

友情篇

納蘭詞裡動人心魄的友情

采桑子（明月多情應笑我） 134

瑞鶴仙（馬齒加長矣） 135

菊花新（愁絕行人天易暮） 136

菩薩蠻（車塵馬跡紛如織） 137

踏莎行（倚柳題箋） 138

菩薩蠻（為陳其年題照） 139

摸魚兒（送座主德清蔡先生） 140

雨中花（送徐藝初歸昆山） 141

虞美人（憑君料理花間課） 142

虞美人（黃昏又聽城頭角） 144

金縷曲（贈梁汾） 145

金縷曲（簡梁汾） 147

金縷曲（寄梁汾） 149

金縷曲（再贈梁汾） 150

金縷曲（生怕芳樽滿） 152

金縷曲（未得長無謂） 153

大酺（寄梁汾） 154

滿江紅（茅屋新成，卻賦） 156

於中好（送梁汾南還） 157

木蘭花慢（盼銀河迢遞） 159

菩薩蠻（寄梁汾苕中） 160

夢江南（新來好） 161

清平樂（憶梁汾） 161

鳳凰臺上憶吹簫（荔粉初裝） 162

百字令（綠楊飛絮） 164

點絳唇（寄南海梁藥亭） 164

剪湘雲（送友） 165

金縷曲（慰西溟） 166

金縷曲（誰復留君住） 168

瀟湘雨（送西溟歸慈溪） 169

點絳唇（小院新涼） 170

水龍吟（再送蓀友南還） 171

臨江仙（寄嚴蓀友） 172

金人捧露盤（藕風輕） 173

浣溪沙（寄嚴蓀友） 174

臨江仙（謝餉櫻桃） 175

浣溪沙（誰道飄零不可憐） 176

蝶戀花（散花樓送客） 177

憶桃源慢（斜倚熏籠） 178

蝶戀花（盡日驚風吹木葉） 179

霜天曉角（重來對酒） 180

浣溪沙（郊遊聯句） 180

塞上篇

雄渾郁勃的邊塞風味，與唐朝一脈相承

臨江仙（六曲闌干三夜雨） 183

臨江仙（永平道中） 184

百字令（宿漢兒村） 185

浣溪沙（欲寄愁心朔雁邊） 186

浣溪沙（身向雲山那畔行） 187

浣溪沙（古北口） 188

浣溪沙（大覺寺） 188

浣溪沙（已慣天涯莫浪愁） 189

浣溪沙（敗葉填溪水已冰） 190

浣溪沙（萬裡陰山萬裡沙） 191

浣溪沙（小兀喇） 192

相見歡（微雲一抹遙峰） 192

南歌子（古戍） 193

憶秦娥（龍潭口） 194

浪淘沙（望海） 195

浪淘沙（野宿近荒城） 196

好事近（馬首望青山） 197

虞美人（峰高獨石當頭起） 198

采桑子（嚴霜擁絮頻驚起） 198

采桑子（九日） 199

采桑子（居庸關） 200

南樓令（塞外重九） 201

點絳唇（黃花城早望） 201

蝶戀花（出塞） 202

長相思（山一程） 203

如夢令（萬帳穹廬人醉） 204

菩薩蠻（朔風吹散三更雪） 205

菩薩蠻（問君何事輕離別） 206

菩薩蠻（宿灤河） 207

菩薩蠻（荒雞再咽天難曉） 207

菩薩蠻（榛荊滿眼山城路） 209

菩薩蠻（黃雲紫塞三千裡） 210

菩薩蠻（飄蓬隻逐驚飆轉） 210

菩薩蠻（白日驚飚鼕已半） 211

一絡索（過盡遙山如畫） 212

一絡索（野火拂雲微綠） 213

月上海塞外） 214

清平樂（塞鴻去矣） 215

清平樂（煙輕雨小） 216

清平樂（發漢兒村題壁） 216

清平樂（角聲哀咽） 217

清平樂（麝煙深漾） 218

清平樂（彈琴峽題壁） 219

臺城路（塞外七夕） 219

沁園春（試望陰山） 222

南鄉子（何處淬吳鉤） 223

南鄉子（柳溝曉發） 224

於中好（雁帖寒雲次第飛） 225

於中好（別緒如絲睡不成） 226

於中好（冷露無聲夜欲闌） 226

於中好（誰道陰山行路難） 227

卜算子（塞夢） 228

青玉案（宿烏龍江） 228

滿庭芳（堠雪翻鴉） 229

滿江紅（代北燕南） 231

滿江紅（為問封姨） 232

生查子（短焰剔殘花） 233

江南篇

如重溫至戀般的江南“情結”

浣溪沙（十裡湖光載酒遊） 237

浣溪沙（五月江南麥已稀） 238

夢江南（其一） 239

夢江南（其二） 240

夢江南（其三） 241

夢江南（其四） 242

夢江南（其五） 242

夢江南（其六） 243

夢江南（其七） 244

夢江南（其八） 245

夢江南（其九） 246

夢江南（其十） 247

憶江南 248

滿江紅（籍甚平陽） 248

漁父 251

其他篇

納蘭與他的合歡樹

點絳唇（詠風蘭） 256

疏影（芭蕉） 257

眼兒媚（詠紅姑娘） 258

眼兒媚（詠梅） 259

海棠月（重檐淡月渾如水） 260

金縷曲（疏影臨書卷） 261

減字木蘭花（從教鐵石） 262

東風枝（桃花） 263

一叢花（詠並蒂蓮） 264

洞仙歌（詠黃葵） 265

錦堂春（簾際一痕輕綠） 266

臨江仙（盧龍大樹） 266

卜算子（詠柳） 267

雨霖鈴（種柳） 268

淡黃柳（詠柳） 269

臨江仙（飛絮飛花何處是） 270

臨江仙（夜來帶得些兒雪） 271

臨江仙（孤雁） 271

采桑子（詠春雨） 272

采桑子（塞上詠雪花） 273

洛陽春（密灑征鞍無數） 274

減字木蘭花（新月） 275

梅夜月蝕） 275

清平月蝕） 276

望江南（詠弦月） 277

鬢雲松令（詠浴） 277

浣溪沙（姜女祠） 278

浣溪沙（無恙年年汴水流） 279

臺城路（洗妝臺懷古） 280

江城子（詠史） 282

於中好（詠史） 283

望海潮（寶珠洞） 284

采桑子（那能寂寞芳菲節） 285

添字采桑子（閑愁似與斜陽約） 286

點絳唇（一種蛾眉） 287

南鄉子（秋暮村居） 288

南歌子（暖護櫻桃蕊） 289

眼兒媚（林下閨房世罕儔） 290

朝中措（蜀弦秦柱不關情） 291

天仙子（淥水亭秋夜） 291

秋千索（淥水亭春望） 293

金菊對芙） 294

臺城） 295

浣溪沙（殘雪凝輝冷畫屏） 297

御帶花（重九夜） 298

浣溪沙（微暈嬌花濕欲流） 299

浣溪沙（伏雨朝寒愁不勝） 300

浣溪沙（酒醒香銷愁不勝） 300

浣溪沙（收取閑心冷處濃） 301

浣溪沙（拋卻無端恨轉長） 302

虞美人（風滅爐煙殘灺冷） 302

風流子（秋郊即事） 303

清平樂（將愁不去） 304

清平樂（孤花片葉） 305

琵琶仙（中秋） 305

百字令（廢園有感） 306

摸魚兒（午日雨眺） 307

憶秦娥（春深淺） 308

憶秦

翻開歷史的長卷，在萬裡紅塵中徜徉。三百多年前，那個讓人扼腕長嘆、傷感不已的千古奇纔仿佛躍然眼前。那是一位白衣勝雪、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公子；也是一個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少年纔子。他自小天資聰慧，博通經史，工書法，擅丹青詩詞，又精騎射，十七為諸生，十八舉鄉試，二十二歲殿試賜進士出身，後晉為一等侍衛，常伴康熙出巡，名動塞外。

但是，情深不壽，他到世間隻作了“驚鴻一瞥”，這個出身滿族名門的富貴公子，永遠地停留在了他的三十一歲。“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他短短三十一年，看盡了這個世界的繁華雲煙，愛恨情仇。終於，那顆清靈的魂魄，化身煙塵，一去無蹤。

然而，慧極必傷，卻言不盡納蘭玲瓏剔透的心思；情深不壽，卻品不完容若永垂不朽的纔情。

西風緊，夜闌珊，一瀉月光，半盞清茶，翻開一卷散發著陣陣墨香的《飲水詞》。納蘭公子宛若眼前，似乎我們可以與之對坐，把盞共飲。他那白衣勝雪、絕代風華的容顏依稀可見，他微笑著執筆抒意，目光清明而透徹，但眉宇之間卻還聚著一抹化不開的哀愁。人如其名，他的名字也散發著淡淡的哀傷——納蘭容若。容情容愛，若即若離。既是一種包容，又是一種無法跨越的距離。容若，他的一生都掙脫不開這兩個字的束縛。

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曾知？那一首首情真意切的詞，就像一顆顆在寒風中凝成的淚，讓你我透過三百年的風塵再去凝望，依舊會因他的傷而傷，因他的痛而痛，因他的愁而愁，因他而跌入時光巨大的洪流中。終，我們的心也許會慢慢歸於平靜，但那種柔軟卻早已悄悄埋入了心間。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他為什麼會如此惆悵？他為什麼會在秋風中獨自無奈地嘆息？那時候，他的靈魂必定是孤獨的，他的容顏必定是落寞的。徐志摩說：“我將於茫茫人海之中尋找我的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納蘭是幸運的，他找到了自己的靈魂伴侶。但他又是不幸的，因為上帝把賜予他的幸福回收得太早。

於是，這俗世的喧鬧與身世的顯赫不會再讓他快樂了，隻會讓他更加冷眼於官場中的鉤心鬥角，讓他更加為國事而憂心忡忡。世間繁華，於他，不過爾爾。對他來說，碌碌紅塵，快樂何所在？隻不過是與心愛的女子合歡樹下，“賭書消得潑茶香”。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撚香一瓣，記前生。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納蘭公子本是天上的多情種，而不是人間的富貴之花。他拋得下一生的榮華富貴，卻舍不掉那一世糾纏錯結的千萬情絲。亡妻的一顰一笑，一回一顧，都讓他肝腸寸斷，揮淚如雨。陰陽相隔之後，隻能魂夢相依。於是，他隻好揮筆，在淡淡的墨香中寄托情思、暢言愁緒。但他心頭的幾度思量，卻始終無人懂，無人知。那個懂他、知他的人早已塵歸塵、土歸土了。也許，他本該是天上那高潔如玉的白雲吧，豈料生性情痴，錯落於紅塵。於是，注定了一世的惆悵，一世的情傷。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納蘭是要把人世間所有的情感都寫入他的詞中去吧！這個遺世獨立、風雨兼程的跋涉者，這位仰扣蒼天追問大地的羈旅詞人，當整個大地匍匐在他腳下時，他何時纔能踏上歸程？天涯海角，幾時纔可以找到安頓他靈魂的居所？物換星移，幾時纔能撫平他心中蝕骨的傷痛？

《納蘭詞》中，無物不言情，但多情必多苦。

簾卷西風，納蘭將相思之苦訴入風中，寫上眉梢，用他那顆摯熱敏感的心，燃起了世間澎湃激蕩的情。隻是這份痴情卻無人能解，於是，他隻有匆匆離去。後來，夢中那道身影已飄然遠去了，但留在心中，經久不散的，還有那一道流轉的眼波以及淡淡的眉眼……

讀罷《納蘭詞》，掩卷，嘆息。我們的目光仍然在他的故事裡徘徊。靜靜地品讀他的喜怒哀樂，靜靜地回味他的情深意重。

所有的傾羨、困惑都隻著眼於世俗角度，但肉身的榮耀從來就不等同於靈魂的喜悅。因此，世俗裡什麼都不缺的納蘭卻偏偏執著於自己詩意的靈魂，隻活在自己單純的精神世界裡，對爾虞我詐的現實世界不聞不問。功名、利祿、權勢、富貴，這些別人孜孜以求不惜機關算盡去獲取的東西，他從未放在心上；愛情、情誼、誠信、道義，這些別人視若等閑甚至嗤之以鼻的東西，他卻可以拼盡一生來守護。那鮮花簇擁的盛世繁華隻是寄身之所，而牽動他悲喜哀樂，讓他心心念念的，卻都落在了別處。

納蘭是人間忠誠的戀人，他愛得毫無保留，那段花開無果的初戀已是黯然神傷，那場甜蜜短暫的婚姻更讓他痛不欲生。“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他為愛人寫了一篇又一篇的悼亡之詞，他永遠不可能像稹那樣轉眼就鸞膠重續，新歡另結。

納蘭也是世上坦誠的朋友，他單單是以性情而非權勢去交結友人。於是，有了淥水亭上一次次談笑風生的風流雅集；有了花間草堂殷殷相盼，虛位以待的摯友。朱彝尊、顧貞觀、嚴繩孫、吳兆騫……這些當時文壇明亮也困頓的人物，都得他傾心交結、撫慰、扶助、激賞，他們的聚合流散，是他甜蜜而又憂愁的牽掛。

納蘭是亂世中的一位傳奇，他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開闢了一片屬於自己的疆域；他是人世間罕見的痴情種，在淒美的詞篇中苦戀著自己無緣白頭的愛人；他是鐵血干戈中的綠水浮萍，在戰爭中無奈地漂流。他，就是納蘭容若——一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卻內心傷痕累累的清代詞人。

納蘭容若把他一生的曠世情懷融入了字裡行間，現在，存留於世的《納蘭詞》一共有三百四十九首。本書收錄了齊全的納蘭詞，並盡可能真實地還原出當時的時代背景，讓“納蘭迷”們一睹為快！

本書一共分為五個篇章，即《愛情篇》、《友情篇》、《塞上篇》、《江南篇》與《其他篇》，每個篇章的開始都有一篇“導讀”文章，意在讓讀者們能更深層次地去解讀納蘭，去品味《納蘭詞》的獨特魅力。

雖然《納蘭詞》的語言很平實，但畢竟是一位三百多年前的古人所作，與我們的語言及生活習慣都會有很大的出入，因此，他的詞中有些地方也難免會讓讀者不解。考慮到古今文化與語言上的差別，編者特對文中艱深難懂的字詞和典故進行注釋，以幫助讀者更加深入地理解詞意，領略三百年多前《納蘭詞》中的情深意切。同時，為了幫助讀者更加快速地進入納蘭這位濁世翩翩佳公子的內心和藝術世界，感受他的悵惘與深情，特在每一篇詞後都注有賞析，賞析與詞相互呼應，挖掘出納蘭苦悶與糾結的根源。

當時隻道是尋常，回首時愛已成灰

納蘭把他的詞集取名為《飲水詞》，他當初的意思是指“感情之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隻是，他的自知，未免有點後知後覺了。

納蘭容若，滿清詞人，風度翩翩，文武雙全。自幼與表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以為他理所應當娶她，她也理所當然嫁給他。卻不料，終他心心念念要與之共度一生的女子被招入後宮，自此“長相思卻不能長相守，相親相愛，卻兩兩相忘”，自此於他“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他認為自己已經失去了畢生摯愛，從此心灰意冷。

不久，他便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盧氏，那個溫婉賢淑、纔華橫溢的女子。

溫文爾雅的納蘭公子，待盧氏自然是極其照顧的，他們相敬如賓。光陰荏苒，歲月靜好，容若盡到了做丈夫的責任，卻沒有太深的情感投入，對她體貼卻疏遠，心中始終停駐著另一個人的影子，並因此而忽略了身邊的真實。以盧氏的聰慧和細致，這些微妙情感，她怎能感覺不到呢？但她卻從未有過隻言片語的抱怨與責備，當然，她心中的憂傷是不可斷絕的。

婚後三年，盧氏難產去世。這給納蘭的打擊是始料未及的，他不知道三年中點點滴滴的相依相伴已經讓她逐步走進了他的世界，他的喜怒哀樂都是與她分享、與她共度的，他們早已融為一體了。隻是，他一直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桎梏，讓自己鑽不出來，也看不清楚。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盧氏逝後，納蘭填了這一闋詞，細細讀來，竟是滿目淒涼，心痛不已。

之前的容若也許並未體會到妻子盧氏的好，但是在她死後卻一直傷心欲絕，寫了一首又一首的悼亡詞。其實，人與人的關繫是一種心債，欠了別人的就一定要還。愛情也是如此，因果循環，誰都不能幸免。

悼亡，是一種追念，但是，回憶越深，情傷就越刻骨。

其實，愛一個人，原本無須太計較，若是覺得情願，那就妥帖付出。若是不情願，那就轉身，從此為陌路。

而容若與盧氏的愛，卻有如花期的錯落，有的開在暮春，有的開在盛夏。

容若的可愛之處在於他敢於坦白，坦白還念著表妹（也許那隻是一種懵懂的初戀情結），任由盧氏在他的心境之外形單影隻地徘徊；而盧氏選擇了妥協，隻因為她是真正愛著容若的。盧氏的愛是沉靜的，是一種內蘊深厚、雋永深沉的愛。它沒有曇花一現的驚艷，沒有“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壯烈誓言，卻是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愛；是攜手人生，共守日落日出從容的愛。這種愛，宛若流瀉指間清逸舒緩的琴音，滌蕩浮躁的靈魂，舒展紛亂的心情，梳理出沉靜平和的人生。

於是，她失去一切，包括生命，換回的，是公子雖九死其猶未悔的愛。

她那弱柳般的身姿，嫣嫣的笑臉，早已入土為安，生死之間是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死亡如同一場盛宴，你我都將赴約。隻是時間的先後問題，所以挽留不住。

秋風又起，納蘭黯然地佇立在斜陽中，想著往事，回憶如名劍割破喉嚨，珍貴凌厲。

人都是懂得回憶的動物，寂寞隻是因為失去。

隻是，很多事，當時隻道是尋常。如果能讓記憶喪失掉，那該多好啊！

“誰念西風獨自涼”，落寞之意不加渲染透紙而出；“當時隻道是尋常”，直白雋永，點破人心。我們的缺憾是，擁有時不知珍惜，回首時愛已成灰。

盧氏死了，可納蘭卻一頭扎在對盧氏的想念裡，這一扎幾乎就是一輩子，盧氏的影子填滿了納蘭的整個世界。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愛情篤定的宣言，也是他與她再無可能實現的夢想。“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為了家族，他不得不納妾、續弦，不得不履行做丈夫的責任，可是午夜夢回思念摯愛的那一聲聲嘆息，那一遍遍對自己的質問，真是讓人斷腸啊！

容若曾多次表達過他願追隨盧氏而去的心情，如《畫堂春》：“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終，他和盧氏雖不能同生，但卻能同死。他死的那天正好是五月三十日，也是盧氏的忌日。

夢江南（昏鴉盡）

昏鴉盡，小立恨因誰？急雪乍翻香閣絮，輕風吹到膽瓶梅，心字已成灰。

夢江南：詞牌名，屬於小令。

恨因誰：因為什麼事而感傷、懷著怨恨。

急雪：是說閨房旁邊紛飛的雪花，如同春天的柳絮般飄灑飛舞。乍，突然，形容節奏非常快。

膽瓶：長頸大腹形狀的花瓶，以形似懸膽而得名。

心字：心字香，指飾印有心字形的香。古代閨房中常燃此香以驅散潮濕，增添溫馨的氛圍。

這首小令如同納蘭以往的作品一般，空靈淒美，沁人心脾。作為《飲水詞》的開篇之作，這首詞旨在表達納蘭心中的愛情，整首詞淒婉感人，纔情洋溢。一首《夢江南》，道盡某個鼕日黃昏，飛雪連綿，鼕梅點點，納蘭獨自相思之情。詞中所抒寫的是相思的淒苦之情、幽獨幽怨，至為傷感。全篇皆以景物映襯人物感情，結句意有雙關，既是實景的描繪，又喻有心如死灰之旨。

公子所截取的隻是尋常生活小景，但經過他的描摹，這尋常小景便具有了精美幽微的意境。容若總是擁有這樣神奇的魔力，把尋常之景變得如此情深意重。納蘭詞中的此類小令，不經雕飾，且無綺麗言語，韻味卻淒苦悲涼。恍若未曾雕刻的時光，因為某些事、某些人、某些思緒而有了韻味。

“昏鴉盡”這一句言簡意賅，渲染全篇氛圍。古詩詞以鴉入境者佳句頗多，如“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枯籐老樹昏鴉”。這首詞以“鴉”點題，昏鴉已逝，詞人臨風而立，是等候，還是沉思？一個“盡”字，仿佛他單薄的身姿就立在我們眼前，如此形單影隻，如此憂傷。

這一天，是那麼冷，白雪紛飛，如柳絮般在樓閣間飄舞。但恰逢臘梅綻放，清香凜冽，讓一絲希望在納蘭公子心中生起。“膽瓶”二字與下面的“心字”暗指心事，心字成灰指內心世界的黯然。結句妙，一語雙關。“心字已成灰”，既指香已燃盡，也指自己相思之情已如灰，耐人尋味。此詞一般解作閨情詞，是女子在鼕日黃昏思念心上人，然而，理解為思念意中人也未嘗不可，因為公子本身就是如此多情之人。

用香末做成心字的香即為心字香，其做工優美而頗為復雜，據範石湖《驂鸞錄》記載：“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開者著淨器中，以沉香薄劈層層相間，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過香成。”因而，也可以解讀為“心意灰燼”的無奈和痛惜。

宋末詞人蔣捷有首《一剪梅》：“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生於亂世的他，人生之路漂離不定，由於現實的磨礪，使他的詞中蘊含著徹骨的淒涼。兩首詞相比之下，容若的“心字已成灰”頗為清稚，似年少者陷入情感時周身的纏綿疼痛，感情也是真摯的。而蔣捷的“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抒發了塵世顛沛後對真情的渴望，思想感情更為成熟，透露出詞人思憶著尋常的溫暖，恰如生活本身，也一如在塵世顛簸的我們，總是悄然回味曾經美好的光陰。

菩薩蠻（窗前桃蕊嬌如倦）

窗前桃蕊嬌如倦，東風淚洗胭脂面。人在小紅樓，離情唱《石州》。

夜來雙燕宿，燈背屏腰綠。香盡雨闌珊，薄衾寒不寒。

石州：指樂府七調之一的商調曲名。

燈背屏腰綠：綠，指烏黑發亮的顏色，古詩詞中多以之形容烏黑的頭發。

雨闌珊：雨將盡。宋賀鑄《小重山》：“歌斷酒闌珊，畫船簫鼓轉，綠楊灣。”

這首詞以一位閨中女子的角度，描繪出妙齡女子在乍暖還寒的春天裡，面對嬌艷的桃花而孤寂無聊的情態。上片前兩句既寫人又繪景，含雙關之意。後兩句寫女子獨處紅樓，借唱《石州》而抒發自己的離情之苦。商調是一種淒涼哀怨的音樂，多表達感傷淒涼之情。李商隱《代贈》：“東南日出照高樓，樓上離人唱《石州》。”

下片寫了夜晚的孤獨寂寞，以雙燕烘托，進一步表達那離愁別恨之孤苦淒清。“燈背屏腰綠”見唐李商隱《戲題樞言草閣三十二韻》：“年顏各少壯，發綠齒尚齊。”宋晏幾道《生查子》：“君貌不長紅，我鬢無重綠。”但此處引申為昏暗不明。就是說一對燕子背燈而宿，雙雙身影投落到了屏風中間或呈現出模糊不清的景像。後兩句承接著上片，淚如“雨”下，洗淨了臉上的胭脂。胭脂味沒了，淚水也風干了。此時，穿這薄衣裳冷不冷呢？女子啊，為何總是那般感性，觸景傷懷，為伊消得人憔悴？

菩薩蠻（新寒中酒敲窗雨）

新寒中酒敲窗雨，殘香細裊秋情緒。纔道莫傷神，青衫濕一痕。

無聊成獨臥，彈指韶光過。記得別伊時，桃花柳萬絲。

中酒：酒酣之時，飲酒致醉。宋吳文英《風入松》：“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也被說成病酒，李清照《鳳凰臺上憶吹簫》：“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青衫”句：由於傷心而落淚，致使眼淚沾濕了衣裳。青衫，古代學子或官位卑微者所穿的衣服。白居易《琵琶行》：“座中泣下誰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彈指：極短的時間，佛家語。南宋佛教辭書《翻譯名義集》：“十二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

韶光：美好的時光，這裡指春光。

這首詞描繪了詞人與情人分別後的相思之苦。倒春寒的天氣，讓人備感天氣的淒清和寒冷，這種冷可以說是“新寒中酒敲窗雨，殘香細裊秋情緒”。冷雨敲窗是此時相思的情景，雨給人的心裡增添了更多的冷。接著寫分別時的情景，想著千萬不要表現出離別的傷感，以便情人放心離去，卻不由自主地“青衫濕一痕”。

夜雨幽窗，擁被獨臥，相思總是那麼讓人心緒纏綿，毫無精神。彈指之間，美好的青春已飄然而過。忽又想起分別時，桃紅柳綠，柳絮飛揚。情思翻轉跳宕，屈曲有致，相思之苦表現得哀婉曲折。非有切身的體會，不會寫得如此神采飄搖，真實細膩。

每讀此詞，悵然之情總會不期而遇，特別是在春寒料峭下著雨的夜晚。思念那些一直牽掛著的人，恍若一瞬間，就足以讓時光逝去。而曾經，在明媚的春景裡我們揮手作別。自此，春蠶到死絲方盡！

菩薩蠻（蕭蕭幾葉風兼雨）

蕭蕭幾葉風兼雨，離人偏識長更苦。欹枕數秋天，蟾蜍早下弦。

夜寒驚被薄，淚與燈花落。無處不傷心，輕塵在玉琴。

長更：長夜。南唐李煜《三臺令》：“不寐倦長更，披衣出戶行。”

“蟾蜍”句：是說月亮已過了上弦，漸漸地圓了。蟾蜍，代指月亮。早弦，上弦。

玉琴：古琴的美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