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陶瓷

   
《周易?乾卦》曰：「初九曰：潛龍勿用。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

    在這本古老而意味深遠的書中，出現了龍的蹤影。它的隱現，預示著什麼？ 

襄汾陶寺的彩繪陶盤，刻畫出堯舜時代的先民對龍的初想像；漢朝的灰陶罐，唐代的雙耳壺，龍的身形更添張力而愈加青花，將龍的瑰麗點染於藍白之間；及至明清，景德鎮御窯的畫工們，更是不厭其煩，素胚勾勒，或者釉上點染，讓精美繁複的龍，騰躍於青花、琺瑯與粉彩。


二月 青銅

   
《莊子?天運》載：「孔子見老聃，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聃，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雲氣而養乎陰陽，予口張不能噏，予又何規老聃哉！」


   
孔子與老子這兩位聖賢是否曾經會面，終是懸案。但是孔子以龍比喻自己眼中的人傑，足見春秋時代，龍已備受尊崇 

   
國家出現，禮、樂的至高無上也將青銅的時代推向頂點。戈矛相接，鐘鼎相傳，子子孫孫永寶用。夔龍、蟠螭……，這些龍的遠親近鄰，或為千姿百態的紋飾，或為附著器身的足、耳、蓋、鈕，都在這穿越千年的斑駁吉金上定影留形。


三月 玉器

    龍的神秘，與生俱來。

   
《管子?水地篇》雲：「龍生於水，被五色而遊，故神。欲小則化為蠶蠋，大則極於天下，欲上則淩於雲氣，欲下則入於深泉，變化無日，上下無時，謂之神。」


   
許慎《說文》中注解：「龍，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

    同時，龍也用來比喻君子和賢人，《禮記?儀禮》注釋說：「龍，君子類也。」 

   
玉乃山川精英，玉可比德通靈。毫不誇張地說，被賦予了品德和情操、像徵著禮制與君子的玉，是中國人的發現，甚至是中國人的創造。樸拙簡潔的玉豬龍，或許是紅山文化對生命雛形的膜拜；繁複華美的龍形珮，則更多地體現了從戰國到兩漢琢玉技藝的無與倫比。


四月 繪畫

    施雨行雲的龍，上天入地，無往不適。

    《呂氏春秋》雲：「有龍於飛，周遍天下」。

   
龍縱橫寰宇，或為仙人坐騎，可以駕馭而馳騁。屈原在《離騷》中吟唱：「為餘駕飛龍兮，雜瑤像以為車。……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太平廣記?神仙三?漢武帝》中亦有「王母乘紫雲之輦，駕九色之斑龍」的想像。 


   
妙筆丹青，讓龍的想像，在紙絹之上有了「真實」的呈現：它載著遠方的女仙，向閬苑仙境悠然而來；又引著洛神的雲車，從曹植眼前悵然而往。它迎接洞庭傳信的書生；也伴隨超世出塵的仙佛。它是徽宗御苑中預兆祥瑞的肖形奇石，也是康熙寶座後無上威嚴的水墨屏風。


五月 竹木牙角

    變化多端是龍的身姿，品類繁多是龍的族屬。

    《廣雅》曰：「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虯龍，無角曰螭龍。」

    《方言》曰：「龍未升天曰蟠龍。」

    《河圖》曰：「黃金千歲生黃龍，青金千歲生青龍，玄金千歲生玄龍。」 

   
竹木牙角，多作文房陳設，勝於巧思神工，貴在清雅雋永。御書房中，三希堂上，但見案頭螭盤杯座、龍遊擱臂，真真一個龍族天地。

六月 琺瑯

    龍的威嚴使人卻步。但有些時候，龍也會有脈脈溫情。

   
葛洪《神仙傳》中，龍甘為仙人臣僕：「費長房與壺公俱去。後壺公謝而譴之。長房憂不能到家，公與所用杖騎之。忽然如睡，已到家，以所騎杖投葛陂中，顧視之，乃青龍也。」 


   
佛郎嵌，大食窯，西來的琺瑯被東方視為鬼國神工。落地生根的景泰藍，從此成為宮禁御用，自然少不了龍的身影……

七月 漆器

   
曾幾何時，龍成為帝王的像徵。《史記》載：「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明，太公往視，則見蛟龍於其上，以而有身，遂產高祖。」


《三國演義》中，曹操曰：「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 


   
兩千年前的荊楚之地，曾經是漆的王國，五百年前的紫禁皇城，又重現漆的風度。龍在花葉繁茂的剔紅盤中婉轉穿行，又在雲水交疊的剔彩盒上首尾相銜，從永宣到康乾，毫無疲倦。


八月 金銀器

    大唐，是詩的國度。登峰造極的唐詩中，也有龍的身影。

   
李嶠《龍》詩雲：「銜燭燿幽都，含章擬鳳雛。西秦飲渭水，東洛薦河圖。帶火移星陸，升雲出鼎湖。希逢聖人步，庭闕正晨趨。」北方燭龍、龍飲渭水、堯獲河圖、黃帝鑄鼎，詩中典故都少不了龍。


   
丹丘歌》雲：「長周旋，躡星虹，身騎飛龍耳生風，橫河跨海與天通，我知爾遊心無窮。」騎龍跨海，這又是何等逸興豪情！ 


   
石破天驚的何家村窖藏，那一波三折的赤金走龍，可是通靈神物？未及投入山川，卻被遺忘在歷史的烽煙之中；重重宮闕的紫禁城，這鑲珠嵌寶的三足金杯，盛滿日的屠蘇酒？伴隨著金甌永固、天下太平的祈願，被代代君王一飲而盡。


九月 織繡

   
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張僧繇》載：「金陵安樂寺四白龍不點眼睛，每雲：點睛即飛去。人以為妄誕，固請點之。須臾，雷電破壁，兩龍乘雲騰去上天，二龍未點眼者見在。」


    南唐入宋的畫龍名手董羽，傳世之作雖已無跡可尋，卻也留下《畫龍輯議》供人懷想：

   
「其狀乃分三停九似而已。自首至項，自項至腹，自腹至尾，三停也。九似者，頭似牛，嘴似驢，眼似蝦，角似鹿，耳似像，鱗似魚，須似人，腹似蛇，足似鳳，是名為九似也。」


   
「要揮毫落墨，隨筆而生筋骨,精神佇出為佳。貴乎血目生威，朱須激水，波濤洶湧，若奮風雲。鱗甲藏煙，鬃鬣肘毛，爪牙伏利，蜿蜒升降……」 


   
織梭繡針，是別樣的畫筆，用無盡經綸，織就緙絲雲錦，繡出彩衣華服，成就了朝服像中熠熠閃光的五爪金龍，也讓一派蕭殺之氣的清宮舊照，在想像中泛出昔日華光


十月 印璽

   
東漢蔡邕《獨斷》載：「天子璽以玉螭虎紐。古者尊卑共之……，秦以來，天子獨以印稱璽，又獨以玉，羣臣莫敢用也。」

   
北宋龜》載：「舜為天子，黃龍負璽。……魯昭公始作璽。秦兼七國，稱皇帝。李斯取藍田之玉，……文之，形制為魚龍鳳鳥之狀，希世之至寶也。」


   
又載：「天子八寶，其一曰神寶，其二曰受命寶，……蟠龍鈕，文與傳國璽同，……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鈕盤五龍。二寶歷代相傳，以為神器。別有六寶，一曰皇帝行璽，二曰皇帝之璽，三曰皇帝信璽，四曰天子行璽，五曰天子之璽，六曰天子信璽。此六寶因文為名，並白玉螭虎紐。」 


   
天子印璽的朱紅印記，是聖旨國書詔告天下的帝王威儀，也是千年丹青收貯內府的佔有欲；是弘曆「五福五代」「古稀天子」的愜意，也是胤禛「為君難」的一聲歎息。


十一月 家具

   
龍隱身宮廷，居高臨下，昭示天命；也顯形民間，布雨施雲，相伴宵舞龍燈，南宋吳自牧《夢梁錄宵之夜，草縛成龍，用青幕遮草上，密置燈燭萬盞，望之蜿蜒如雙龍之狀。


   
二月龍抬頭，明人《帝京景物略》雲：「二月二日曰龍抬旦祭餘餅，熏床炕，曰熏蟲兒……」端午賽龍舟。

   
明人邊貢《午日觀競渡》詩曰：「共駭群龍水上遊，不知原是木蘭舟。雲旗獵獵翻青漢，雷鼓嘈嘈殷碧流。」 

   
明式傢俱化繁為簡，清式傢俱又歸簡於繁，這是審美的輪回往復，也可見到龍的身形變幻：寶座上的雲龍，圈椅上的草龍，立櫃上的夔龍，羅漢床上的螭龍……或凝重，或清雅，或威嚴，或靈動。千姿萬態，不一而足。


十二月 建築

    西漢張衡《西京賦》雲：「疏龍首以抗殿，狀巍峨以岌嶪。」

    西晉左思《魏都賦》曰：「齊龍首而湧霤，時梗概於滮池。」

   
北宋李誡《營造法式》這樣的古代官式建築規範，也少不了龍的身影。卷十四《彩畫作制度》載：「凡華文施之於梁、額、柱者，或間以行龍、飛禽、走獸之類於華內。……如方桁之類全用龍鳳走飛者，則遍地以雲文補空。」 


   
漫步紫禁城——這座昔日的天子城池帝王家、今天的文化遺產藝術寶庫，屋脊殿瓦，宮門御路，彩簷丹陛，雕欄玉柱，仰觀俯察，無處不龍。且看雨花閣上，蛟龍欲飛，怎數太和殿中，幾多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