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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學問·國文課:中國文脈十五講(龔鵬程作序,畢飛宇、餘世存、
    該商品所屬分類:文化 ->
    【市場價】
    436-632
    【優惠價】
    273-395
    【作者】 徐晉如 
    【所屬類別】 圖書  文化  傳統文化  其他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ISBN】9787559849144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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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32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精裝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59849144
    作者:徐晉如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2年0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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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產品特色

    編輯推薦

    本書賣點


    1.著名學者龔鵬程作序,畢飛宇、餘世存、馬未都、嚴鋒、錢文忠誠摯推薦。


    2.新見迭出的中國古典文學史:儒家學者、詩文大家徐晉如三十年積澱,從《詩經》講到明清傳奇,對中國文學的主流文體和主要作家作出全新的闡述。指出詩古文辭纔是中國文學的正脈,風雅是中國文學的根本特征。


    3.別具一格的經典賞析之作:書中對代表中國文脈的名家名作,從風雅、人格、文格等別開生面的角度進行賞析。不止於作品的詳細解讀,更關注古人的人格和氣質,引領讀者由文章詩詞而進於儒者的精神世界。


    4.作者的文字優雅精當,極大限度地貼近中國古典文脈。以情寫文,對經典作家有著強烈的同理心,筆端常含激情,文風汪洋恣肆,解析作品深入透徹,直探本心,讀來酣暢淋漓。


     


    編輯推薦


        中國文脈,是中國傳統人文精神的主脈,承載著中國傳統士大夫的生命律動,也串聯起中國傳統思想學術、文學藝術。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人的文學觀念日漸受到西方學界的影響,而與中國傳統之文學觀渺然河漢。


        本書是一部充滿原創性、顛覆性的文學史,也是一部中國古代文學經典作品的賞心之作。它書寫了中國士人高貴心靈的歷史,描繪出風雅中國的壯麗畫卷。帶我們揭示了三千年中國文學的精神主脈,瞻仰文人的生命格調,探尋中國文化脈絡。

     
    內容簡介

        《國文課》是一部新見迭出的中國古典文學史。儒家學者、詩文大家徐晉如三十年積澱,從《詩經》講到明清傳奇,依本儒家詩教觀,指出詩古文辭纔是中國文學的正脈,風雅是中國文學的根本特征,對中國文學的主流文體和主要作家作出全新的闡述。對近代以來仰西方鼻息的中國文學研究方法進行反思,意在恢復風雅傳統,重接中國文脈。對讀者理解傳統中國文學有較高的啟發作用。

    作者簡介

        徐晉如,當代詩詞、當代文言創作的旗幟性人物,著名儒家學者。2016年《南方人物周刊》“青年領袖”得主。徐晉如1976年生於江蘇鹽城,詩古文辭創作垂三十年,曾先後就讀於清華、北大、中山大學。有《詩詞入門》《大學詩詞寫作教程》《海枯石爛古今情∶唐宋詞人十五講》等著行世。

    目錄
    一 君子之學
    二 不學詩,無以言
    三 騷人播芳馨
    四 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
    五 驚心動魄,一字千金
    六 樂府動清聲
    七 六朝麗體昔風流
    八 上下千年文
    九 唯陳言之務去
    十 立天下之節,成一代文章
    十一 詩至唐而盛
    十二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上)
    十三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下)
    十四 樂府之變調,風騷之流派

    一  君子之學


    二  不學詩,無以言


    三  騷人播芳馨


    四  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


    五  驚心動魄,一字千金


    六  樂府動清聲


    七  六朝麗體昔風流


    八  上下千年文


    九  唯陳言之務去


    十  立天下之節,成一代文章


    十一  詩至唐而盛


    十二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上)


    十三  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下)


    十四  樂府之變調,風騷之流派


    十五  唱不盡興亡夢幻


    附錄:


    中文繫何為?


    國文自修極簡書目  

    前言

    龔鵬程
    世上的書億億萬,值得讀的其實沒多少,至於說能對世道人心有所補益、影響良善,那就更難。本書允為其一。
    書從《詩經》講到明清傳奇,試圖重新建立中國的文脈。
    近些年,社會的進步,是體會到並承認中國文脈已斷,不再如飲狂泉而不自知。所以能發覺目前之雜亂無章、粗鄙無文即由於文脈已斷;又因頗為亂像所困,故深感有整治恢復之需。
    然而,恢復已斷的文脈雖已是社會共識,卻積重難返,當年斬斷文脈之因素和主張仍然盤踞要津。而那原初的文脈,既已斷了或淡了,現在人意識中自然也就沒有或模糊了,還要怎麼恢復?


    龔鵬程


    世上的書億億萬,值得讀的其實沒多少,至於說能對世道人心有所補益、影響良善,那就更難。本書允為其一。


    書從《詩經》講到明清傳奇,試圖重新建立中國的文脈。


    近些年,社會的進步,是體會到並承認中國文脈已斷,不再如飲狂泉而不自知。所以能發覺目前之雜亂無章、粗鄙無文即由於文脈已斷;又因頗為亂像所困,故深感有整治恢復之需。


    然而,恢復已斷的文脈雖已是社會共識,卻積重難返,當年斬斷文脈之因素和主張仍然盤踞要津。而那原初的文脈,既已斷了或淡了,現在人意識中自然也就沒有或模糊了,還要怎麼恢復?


    這都是橫梗在眼前的問題,事實上也就是徐晉如這本書寫作的契機。故此書既必是傳世之作,也是當機之作。與他這本書對應的,是另一本“經典之作”,影響了一百年的胡適《白話文學史》。此書之所以是現代經典,在於它逆轉了文學的概念、顛倒了文學的論述,替中國文學另造了一個身世。


    中國文學,《昭明文選》早就說得清清楚楚:“賢人之美辭,忠臣之抗直,謀夫之話,辨士之端……雖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口語之美,跟文筆是兩回事,所以《文選》不選。文學,顧名思義,即文字構成的藝術。


    胡適卻來個大顛倒,不但將口語拉入文學陣營中,且要說它纔是文學史之主流。與此配合的,尚有一個“民間出身論”,謂文學皆起於民間之口語或歌謠,其後纔漸被文人學去了,予以加工。但一加工,就成了仿品或次品,而僵化而死亡。他們的道理千千萬,而且已講了一百年,不必我再復述。但我就問一句:若如其說,何不徑稱為“語學”或“言學”“說話術”而偏要稱為文學?


    語學、言學、說話術等等,不是我的杜撰,西方所謂“修辭學”指的就是這個。柏拉圖說是用語言討好聽眾的雕蟲小技,亞裡士多德說是勸說之手段。從法庭攻防、市政辯論到悲劇演出,都仰賴此術,而以悲劇為尤要。


    史詩、悲劇、喜劇、酒神頌以及大部分雙管樂和豎琴等各種摹仿的藝術中,亞裡士多德重視悲劇。悲劇雖有情節、性格、言詞、思想、形像和歌素,但以語言為要。甚至悲劇本身就是語言構成的藝術:“是對於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語言。”(《詩學》)


    所以,由語言構成藝術,總名為“語學”或“言學”是沒問題的。亞裡士多德的《詩學》,原來含義也即如此。當年翻譯引進此書時,采用的是《毛詩序》“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所以纔把語學翻譯成詩學。結果反而常引起困擾,因為悲劇、史詩等跟中國人講的詩,實是兩回事。


    西方後來之所謂文學,乃是將史詩、悲劇、喜劇、酒神頌等語言藝術用拼音符號記錄下來。因言語隨風而逝,需要記錄下來纔能流傳。


    然而這就是文學嗎?《昭明文選》早有答案:言語之美,也很不少,可是“雖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跟文字藝術終是兩途。


    照這麼說來,西方就沒有文學啦?


    然也!


    西方隻有拼音符號,沒有文字。其拼音符號隻是日本的平假名、片假名,韓國訓民正音,我國注音符號、漢語拼音之類東西,可以記錄語言,達成部分類似文字的功能,但它多隻是“假名”不是“真文”。真文以及真正的文字繫統是中國獨有的。所以西方沒有文學,就如他們不可能有書法藝術那樣。


    藝術都是依其文化本性來創造的,民族裡沒有的,就造不出來。我們談論一切,都不能忘了這個常識,魚不羨慕鳥,鳥也勿追隨著魚。


    例如中國沒有暗箱式思維模型,自然發明不出照相術、透視法之繪畫、電影,也不會有光影藝術、彩繪玻璃。同樣,西方也隻能有羅蘭·巴特說的“字母藝術”,而無書法。


    文學,中國以詩賦為代表,西方沒有賦這樣的文體,也不能有對聯、律詩,因為這些格律不來自音樂和語言,乃是文字的構造。


    可惜,《白話文學史》和白話文學運動以來,常識沒人管。魚老是羨慕著鳥、學習著鳥,或要以語言代文字(白話文運動已有林紓“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之評,後來更逐步走上行拼音、廢漢字的路子),或哀嘆為啥沒有翅膀(為什麼中國沒有史詩、沒有悲劇……)。這樣,文脈焉得不斷?


    中國歷來不是沒有語言藝術及其傳統,但那隻是旁支,且後被並進文字藝術,跟西方完全兩樣。


    從世界其他文明說,人類用以傳情達意的媒介與符號,都是先有圖像、聲音、語言,然後纔有記錄聲音語言的符號。大多數民族(我國也有幾十個)則根本還沒來得及發展出這種符號。


    中國不然,文字是獨立的符號繫統,跟語言有關卻不附屬於語言,性質不在於記錄語言。其起源,說得早,是伏羲畫卦,一畫開天,或原始真文,創生天地。不但比聲音、圖畫、語言更早,也更根本。聲音、圖畫、語言等其他符號無此地位—近時法國的德裡達解構西方文化,認為整個西方乃是言語中心主義(又稱邏各斯中心主義)的,故應建立文字學。其對照繫統,正是中國—說得晚,也是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而倉頡被稱為史皇,各地都有拜他的廟。


    由文字到文學,中國的文學源頭是《詩》《書》。書當然由文字書寫而成,即使是盤庚遷殷之辭、牧野誓師之語,也都是文告,而非傳語,故亦成為後世文章寫作之典範。南朝裴子野、北朝蘇綽都有學《大誥》之議;就是韓愈,也要“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進學解》)。


    詩呢?《白話文學史》已降,都像發現了寶一樣,努力說它是民間歌謠。這在西方人看來,當然是無疑的,荷馬史詩也是這樣民間傳唱,後來纔錄成文本。所以西方漢學界以口傳文學理論來研究《詩經》,從葛蘭言(Marcel Granet)到王靖獻、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早已蔚為傳統。中西一唱一和,說得跟真的一樣。


    可是《詩經》有雅有頌,一是宗廟祭祀、一是朝廷禮樂,它們當然不出於民間。風呢?開篇首就是“鐘鼓樂之,琴瑟友之”。此,君子之學也,又怎麼可能是民歌?再說,當時詩與禮樂偕行,亦是常識,宣傳《詩經》是民歌的人總是連常識都顧不上。


    更重要的是:《詩》跟《書》一樣,主要是書寫之文,而非口傳歌述。


    早先高本漢(Bernhard Karlgren)即已說過,真本《尚書》的章節跟《詩經》的頌詩,可能被轉錄於木質文書之前,早已被鑄於銅器之上。押韻和四言句式在西周早期的銘文中就有了,共王、懿王以後愈加規範,銘文愈來愈長,也愈來愈詩化。跟《詩經》的詩篇,有些甚至是同一事的不同書寫,像《江漢》和《兮甲盤》的關繫就十分密切。


    因此,《詩經》的詩,更可能如唐人寫成詩以後“付之管弦”那樣,非口語歌謠之紀錄。事實上,包曲明清傳奇,文人創作,寫付歌兒,一直是常態,柳永之生平、書會纔人之際遇,無不可以印證此點。采謠諺入詩,隻有竹枝詞這類特例。而即使是竹枝,采謠諺入詩時均有礱裁,使其文化、雅化、格律化。


    整個語言藝術繫統均如此。例如史是書寫的,“街談巷語,道聽途說”就是語言的,稱為小說。小說要發展,一是要有司馬遷這樣史家,把“其文不雅馴”的部分改寫入史;二是自己朝雅化的方向發展。秦漢之小說,發展為魏晉六朝之《語林》《笑林》《世說新語》,轉倉促之語詞為優雅的文辭,繼而再發展成以史筆見長的唐傳奇,即是如此。宋代以後,說話人的話,也同樣逐漸書本化,形成話本。然後更倒過來,不說話而說書了。如演義、子弟書,或遍布各地書場的大鼓書、說書,均如此,自我轉化以融入文言傳統。


    文言,就是語言的文雅化。在現實的語言層面其實也如此,所以我們的語言很早就分化為日常俗語和“雅言”兩類。雅言,即語言朝文字的類化,讀書人,從孔子以來皆雅言詩書,故形成一種讀書音,成為後來官話、普通話的前身,與方言俗語相區隔。


    為什麼要這樣雅化?原因很多,但根本的,是徐晉如所說:人若自甘卑鄙下流,那就罷了,若還想脫離禽獸境地,當然須讓自己有點文化。文化是什麼?就是以文化之,化掉鄙俚之氣,修身讀書,慢慢成為君子。


    人如此,語言文字也一樣,鄙俗漸漸升進到平實,質樸漸漸升進到有文采,令人見之怡悅,是一定的進程。孔子談到外交辭令時說,“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裡子產潤色之”,講的也是這樣的進程。


    因此,重新調整視閾,了解文脈、接上文脈,既是文學,也是人學。願讀此書者,於此能善體會之,然後順著徐晉如的講解去具體理解各時代文學作品即可。


    引  言


       徐晉如


     


    本書不是研究中國經典文學的文學史著作。


    中國向無文學史之著,近代以來,因受日本之影響,始有人著為文學之史。以後所謂文學史者,或宗蘇聯,或祧歐美,皆去中國文學之正脈遠甚。且凡為史者,皆言過去之事,而中國文學從詩騷以降,歷千萬祀而不衰,譬如一個人,他的高曾祖乃至其遠祖到底做過什麼,當然需要記到家史中,但這個人今尚健在,給自己所經歷的歲月寫一本史書,寧非可笑?


    本書也不是中國經典文學的欣賞著作。


    欣賞一詞,本出於陶淵明的詩:“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欣賞者,欣然有會於心而賞會之也。欣賞是因對文藝的悠然心會而產生的愉悅感,既不能宣之於口,也不能移之於人。陶淵明說有人能與之“共欣賞”,是因其人與淵明性情相契,學養相近,這纔有“共欣賞”的基礎。


    本書是一位中國經典文體的創作者,對中國經典文學的返視內觀。


    三十年來,我遺世坐忘,澄心靜慮,體察著中國經典文學的軀體,直如它就是我自己的身體。我感受著氣機在體內經絡中的自然流行,驚嘆於中國文學的自成宇宙,更為中國文學的蓬勃生氣而感動莫名。在這個漫長而奇妙的歷程中,我作詩填詞,為駢散文,無時或輟,以古人之心為我之心,逐漸找到了孰為任,孰為督,感知著中國文脈的沉雄博大。這又是一次難忘的證道之旅,我也在玄覽中國經典文學時,深切地體悟到中國文化之道。我忍不住想把我的體悟寫出來,好讓有志上接中國文脈的讀者,懂得存古人之心,行古人之道,閱古人之境。


    2018年上半年,我開始寫作本書,每兩月寫一篇,交《社會科學論壇》雜志,以《中國文學的正脈》之名連載,至2020年底始告厥成。兩年多來,每次我都要責任編輯袁佳佳女史再三催促,纔能交稿,甚至有好幾次,她都是把整一期的刊物排好版,留著版面等我的文稿到了,這纔下廠印制。之所以成稿如此之艱,非因材料之匱乏、研究之不足,而是因為,每一次寫作,我都要克服內心強烈的憂懼。我很清楚,本書對中國文學的認知,大違於今之學者,也全然逸在普通文學愛好者的期待之外。我愈是與古人心意相通,便愈感在現世的孤獨,也就愈加懷疑,在這個“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的時代,古調究竟彈與誰聽?但與古人的旦暮之遇,又讓我懷著一份不能被壓抑的自傲。每一次我都因憂懼而艱於落筆,而終我還是因這份自傲的驅動,完成了本書。


    本書意在通過體悟中國各經典文體,及各文體之重要作家作品,描畫出中國的文脈。中國文脈二字可以盡之,曰風雅而已矣。白話文體不在本書的考察範圍,因其本就是為著反風雅之道而存在。


    我從《詩經》講起,就是為著彰顯風雅之道。接著是講屈子,我提出《離騷》是屈子的證道之作,恐怕前無古人,但我仍勇於自信,因我的確在《離騷》中讀出了屈子求道的心跡。我在講到賦時,特別指出司馬相如的士人風骨,也順著章《君子之學》的話頭,進一步闡發了文學“為己”之義。我又專為《古詩十九首》設了一章,是想說明中國文藝以高古為極則。後世詩家,我隻取李、杜,餘子非不足觀,但因本書隻談文脈,萬古江河既不廢,其他淮、濟、漢、洛,自不必重溯。


    樂府為文樂合一之體,我嘗從張衛東師拍曲多年,故於文樂相須相成之際,頗多感發;書中分別為樂府詩、詞、曲之鳥瞰,重視醇雅之美、閎約之致,或能稍親風雅。近世以來,學者多誤以為文言即古文,不知更有六朝駢文,蔚為文章正宗。我在講完六朝文的風流蘊藉之後,更以專章推介有“唐孟子”之稱的陸贄,我以為陸贄的駢文,是中國文章的昆侖泰岱,無人堪與並肩。唐宋八大家我隻講了四家,於韓柳之際,我抑韓揚柳,因韓有文化專制之心,而柳能順民之性。宋六家僅取歐公與大蘇,我愛重歐蘇文章氣節,炳煥交輝,尤其是在寫到蘇軾時,我覺得自己真能聆聽到其幽微的心曲。這或許是因為我和他一樣,命宮摩羯,上升又皆是摩羯,同為守死善道之士。大蘇的文章帶給我的心靈激蕩無以言喻,我不知道自己一枝禿筆,究竟能表彰出多少他的執著深沉。


    本書多絕未經人道之語,讀者誠能平心靜氣,閱讀本書,自會發現我對幾乎所有的經典作品的看法,與碩彥時流的觀點,都有著或多或少的歧異。在寫作本書時,我常常感覺周遭虛無一物,隻有我與古人相對傾談。這種冥冥之境,在我迄今為止的寫作生涯中,都是十分罕遇的。


    昔龔自珍詩雲:“文侯端冕聽高歌,少作精嚴故不磨。”此書是我步入不惑之年後所著,早已非少作,然我平生唯此書運思深、用力覃,固當卷懷自珍。我曾經深深折服於勃蘭兌斯的名言:“文學史,就其深刻的意義來說,是一種心理學,研究人的靈魂,是靈魂的歷史。一個國家的文學作品,不管是小說、戲劇,還是歷史作品,都是許多人物的描繪,表現了種種感情和思想。感情越是高尚,思想越是崇高、清晰、廣闊,人物越是傑出而又富有代表性,這個書的歷史價值就越大,它也就越清楚地向我們揭示出某一特定國家在某一特定時期人們內心的真實情況。”([丹麥]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引言)但我現在認為,中國文學本質上是中國文士的證道心跡,道不變,文亦不變。中國文學依本於中國文士對道的拳拳服膺,中國文脈從《詩》《騷》以降,一直遵循著風雅之道,從未更移,雖在二十世紀橫遭兩度摧折,卻能綿延至今。然則本書之成,豈止不惑,抑且無憾焉。


    中國文學古稱辭章,與義理、考據同為國學之大宗,而辭章實兼義理、考據之勝。《詩大序》謂“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之所以詩有如此神奇之功用,乃因詩根本於人的性情,合於“修辭立其誠”之道。文賦之佳者,胸襟、識力、纔具、學養同樣缺一不可,文如其人,是真實不妄好問詩雲:“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論詩三十首》其六)晉代潘嶽字安仁,諂事權貴賈謐,每候其出,望其車塵而拜,卻能寫出高情千古的《閑居賦》,豈非說明文未如其人?其實好問此詩感慨的是有些人寫的字、作的詩都違背了真性情,文章自然見不出為人。《閑居賦》縱然“高情千古”,卻仍是“失真”的文字,而真正流的文章,是以性情的真為要義,絕不存在見不出為人的情況。辭章見性情、胸次、學識,故國學三大宗,自應以辭章為首。1944年,張爾田先生致信《學海》雜志主編錢仲聯,謂:“弟少年治考據,亦嘗持一種議論,以為一命為文人,便不足觀。今老矣,始知文學之可貴,在各種學術中,實當為。”他舉當時的名詩人、學者瀋曾植為例說:“其史學佛學,今日視之,已有積薪之嘆,而其詩則自足千古。異日之傳,固當在此而不在彼也。”又論夏敬觀,以為其詞與鄭珍的詩相埒,在清代無與抗手,“近日忽喜作考據,欲與王靜安輩,當場賽走,可謂不善用其長矣。弟甚惜之。”(錢仲聯輯《張爾田論學遺札》)王靜安即王國維,早年忽為文學,忽為哲學,三十五歲後,始專力於考據之學,然而考據是科學的,見不出人的生命精神,更無以安放人的靈魂,故考據既不足以安身立命,其教化之效,亦遠不及於辭章之速。王國維的《靜安詩稿》《人間詞》,雖不足以方駕晚清瀋曾植、陳三立、王鵬運、朱祖謀諸大家,卻因包蘊著靜安的生命精神、人生觀念,較其考據更有不朽之真價。辭章為國學大宗,中國文脈實即國學之主脈,故本書亦可名之曰《國學概論》。


    本書寫到後半時,正逢庚子大疫,我幽處宣南,息交絕遊,閱七十九日,成《庚子春詞》一卷,較諸一百二十年前的《庚子秋詞》,未為稍居下風。疫情期間我尚完成了平生自愛的論文《中文繫何為?》,此文主旨,與本書頗多暗合,且皆憂患之作,故謹以附後。為免讀者翻檢之勞,我也開列出國文自修極簡書目,不當之處,博雅君子,幸有以教我。


    本書中凡引用韻文,原則是用韻處用句號,非用韻處用逗號,詞曲似斷非斷處,則用頓號,與一般圖書標準不同,祈讀者亮之。書中古今異讀之字,多為標出,因音律所關匪細,現代漢語丟失了太多文字的音韻之美,不得不以此稍作補救。又古書繁體字與今之簡化字常有不能對應處,為免混淆,“多餘”之“餘”不作“餘”,“一齣戲”之“齣”,也不作“出”,等等。此為無奈之舉,同望理解。實際上要想真正接上中國文脈,不但要熟悉並熟練掌握繁體字,也要熟知聲韻平仄,尤須養成文言的思維,不如此,便永遠徘徊在中國文學的牆外。


    本書成稿,原投某老牌國字號出版社,該社編輯商議後退稿,覆信謂:“我們覺得大稿文采斐然,對古代文學有自己獨特的體認和繫統的認識,可謂卓爾不群,但是大稿中對‘新文化運動’的評價,及全書所體現出的精英主義的傾向,皆與我社立場相左,故隻好放棄。”正如該社編輯所雲,此是“根本的思想立場,無法通過修改來達成共識”,況且我也絕無可能就此根本立場問題,做出妥協。幸蒙雲起師之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不以拙著褊狹,慨然決定付梓。到簽合同時,我纔發現總編輯湯文輝先生正是十四年前我部公開出版的著作《大學詩詞寫作教程》的責任編輯,奇緣輻輳,並記於此。


    辛丑中秋徐晉如於穩心廬

    媒體評論
    本書從《詩經》講到明清傳奇,試圖重新建立中國的文脈。調整視域,了解文脈、接上文脈,既是文學,也是人學。
    ——龔鵬程(著名學者、思想家)

    我極為贊賞徐晉如所作的一項努力,為了限度地貼近古典文脈,他一直在填詞、寫舊體詩、作古文。他另類的、不合時宜的創作在他的《國文課》裡呈現了價值——《國文課》洋溢著喜人的體悟,有他的灼見,更有他的會心。
    ——畢飛宇(茅盾文學獎及魯迅文學獎得主、江蘇省作家協會主席)

    本書是新文化運動以來罕見的裡程碑式的著作。中國古典文學及其聖賢纔子的精神氣像,借助於晉如優雅精當的文字得到了空前的闡發。讀者可藉之以重新理解中國古典文學,重新審視中國現當代文學,更重要的,重新打量世道人心及其完善之路。

    本書從《詩經》講到明清傳奇,試圖重新建立中國的文脈。調整視域,了解文脈、接上文脈,既是文學,也是人學。


    ——龔鵬程(著名學者、思想家)


     


    我極為贊賞徐晉如所作的一項努力,為了限度地貼近古典文脈,他一直在填詞、寫舊體詩、作古文。他另類的、不合時宜的創作在他的《國文課》裡呈現了價值——《國文課》洋溢著喜人的體悟,有他的灼見,更有他的會心。


    ——畢飛宇(茅盾文學獎及魯迅文學獎得主、江蘇省作家協會主席)


     


    本書是新文化運動以來罕見的裡程碑式的著作。中國古典文學及其聖賢纔子的精神氣像,借助於晉如優雅精當的文字得到了空前的闡發。讀者可藉之以重新理解中國古典文學,重新審視中國現當代文學,更重要的,重新打量世道人心及其完善之路。


    ——餘世存(學者、作家、詩人)


     


    晉如讓文脈這一條看不見的文學金線變得清晰可見,此書不止是晉如苦心孤詣之作,也是一件大功德。因為正是中國文脈使我們古老的文化一直保持著生機,讓我們古老民族圓融而健康地成長。


    ——馬未都(《百家講壇》主講人,中國文化學者)


     


    我未曾見一個同時代人,比徐晉如對中國古典文學有更執著的追尋、更真摯的熱愛、更深切的感悟。這不是一部通常意義上的文學史,而是他把自己的生命融入中國文脈的心路歷程。在一個斷裂和碎片的時代,徐晉如貫通古今的尋道之旅會給我們帶來各種共鳴、啟示和激勵。


    ——嚴鋒(復旦大學中文繫教授)


     


    晉如是我的北京大學校友。燕園留下了這位纔子身著長衫,長嘯短吟,嬉笑怒罵的身影。在我心目中,晉如是傳奇。他仿佛並不隻屬於我們這個時代,而是自由灑脫地來往穿梭於中華千年文脈之中,啜飲著古聖賢釀就的甘露。文學對於晉如,不是課題,不是研究對像,而是生命。晉如直探中華傳統文學的本原,進行不受時空所囿的創作,讓過去已久的光投射入今世。《國文課》承載了晉如課己課人的苦心孤詣,功德無量,識者珍之。


    ——錢文忠(《百家講壇》主講人,復旦大學歷史繫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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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杜甫的生命圖騰

    《雕賦》是杜甫刻意經營的一篇賦,賦中的雕,實可看作他的生命圖騰,理解了這一篇《雕賦》,也就理解了杜甫的人格。本賦先敘寫雕之大略:
    當九秋之淒清,見一鶚之直上。以雄材為己任,橫殺氣而獨往。梢梢勁翮,肅肅逸響。杳不可追,俊無留賞。彼何鄉之性命,碎今日之指掌。伊鷙鳥之累百,敢同年而爭長。
    鶚一般指魚鷹,但《玉篇》上解釋說雕即是鶚,故杜甫以之代指雕,用鶚不用雕,因鶚是仄聲字,與秋字對仗。首韻以秋氣之淒清,烘托雕性之孤傲。次韻是一篇之主,雕以雄材自任,故橫飛鷙擊,騰騰殺氣。這也是杜甫對自己的期許。以下寫雕的羽翮之健,鳴聲之肅,“杳不可追,俊無留賞”是說難為庸主所用,“彼何鄉”二句則言雕性善攫,取狐兔之命,隻在指掌間。隱喻己之纔具,誠堪大用。末韻則雲,鷙鳥雖眾,誰堪與雕比倫?作為詩人的杜甫,天然就有一種孤傲之氣,雕性的猛鷙不群,當然就贏得了他由衷的共鳴。
    再寫雕性猛鷙,惟有當寒鼕凜冽,無所獵以充腸之際,掌管山澤的虞人纔能獲之:
    若乃虞人之所得也,必以氣稟鼕冥,陰乘甲子。河海蕩潏,風雲亂起。雪冱山陰,冰纏樹死。迷向背於八極,絕飛走於萬裡。朝無以充腸,夕違其所止。頗愁呼而蹭蹬,信求食而依倚。用此時而椓杙,待尤者而綱紀。表狎羽而潛窺,順雄姿之所擬。欻捷來於森木,固先擊於利觜。解騰攫而竦神,開網羅而有喜。獻禽之課,數備而已。
    “迷向背於八極,絕飛走於萬裡”極言雕之窮困,“飛走”二字,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化出,指飛鳥走兔之類。虞人於是錘釘木樁(椓杙),張好網羅,以待夫尤者,即雕中之尤其窮困者。“表狎羽而潛窺,順雄姿之所擬”是設狎熟之家禽以為餌,所擬即所向,而虞人則在一旁潛窺。寫雕欻捷而來,下擊而遭網羅,四句驚心動魄。雕感覺到危險,剛要“解騰攫”,放落所攫之馴禽,高飛遠遁,已神竦膽落,陷於網羅。虞人得之,不勝之喜。“獻禽之課,數備而已”用《禮記·少儀》:“其禽加於一雙,則執一雙以將命,委其餘。”意謂雕至難得,必使其備於獻禽之課乃已。這一段展露出老杜的隱秘心理:他性情實極孤傲自愛,如非迫於窮餓,殊不願為時所用。他永遠無法像正常仕進的士子那樣,全情投入到現實的世界中去,對於官僚體制,他一面有所期冀,有所向往,而一面又懷著深深的抵觸。

    雕:杜甫的生命圖騰


     


    《雕賦》是杜甫刻意經營的一篇賦,賦中的雕,實可看作他的生命圖騰,理解了這一篇《雕賦》,也就理解了杜甫的人格。本賦先敘寫雕之大略:


    當九秋之淒清,見一鶚之直上。以雄材為己任,橫殺氣而獨往。梢梢勁翮,肅肅逸響。杳不可追,俊無留賞。彼何鄉之性命,碎今日之指掌。伊鷙鳥之累百,敢同年而爭長。


    鶚一般指魚鷹,但《玉篇》上解釋說雕即是鶚,故杜甫以之代指雕,用鶚不用雕,因鶚是仄聲字,與秋字對仗。首韻以秋氣之淒清,烘托雕性之孤傲。次韻是一篇之主,雕以雄材自任,故橫飛鷙擊,騰騰殺氣。這也是杜甫對自己的期許。以下寫雕的羽翮之健,鳴聲之肅,“杳不可追,俊無留賞”是說難為庸主所用,“彼何鄉”二句則言雕性善攫,取狐兔之命,隻在指掌間。隱喻己之纔具,誠堪大用。末韻則雲,鷙鳥雖眾,誰堪與雕比倫?作為詩人的杜甫,天然就有一種孤傲之氣,雕性的猛鷙不群,當然就贏得了他由衷的共鳴。


    再寫雕性猛鷙,惟有當寒鼕凜冽,無所獵以充腸之際,掌管山澤的虞人纔能獲之:


    若乃虞人之所得也,必以氣稟鼕冥,陰乘甲子。河海蕩潏,風雲亂起。雪冱山陰,冰纏樹死。迷向背於八極,絕飛走於萬裡。朝無以充腸,夕違其所止。頗愁呼而蹭蹬,信求食而依倚。用此時而椓杙,待尤者而綱紀。表狎羽而潛窺,順雄姿之所擬。欻捷來於森木,固先擊於利觜。解騰攫而竦神,開網羅而有喜。獻禽之課,數備而已。


    “迷向背於八極,絕飛走於萬裡”極言雕之窮困,“飛走”二字,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化出,指飛鳥走兔之類。虞人於是錘釘木樁(椓杙),張好網羅,以待夫尤者,即雕中之尤其窮困者。“表狎羽而潛窺,順雄姿之所擬”是設狎熟之家禽以為餌,所擬即所向,而虞人則在一旁潛窺。寫雕欻捷而來,下擊而遭網羅,四句驚心動魄。雕感覺到危險,剛要“解騰攫”,放落所攫之馴禽,高飛遠遁,已神竦膽落,陷於網羅。虞人得之,不勝之喜。“獻禽之課,數備而已”用《禮記·少儀》:“其禽加於一雙,則執一雙以將命,委其餘。”意謂雕至難得,必使其備於獻禽之課乃已。這一段展露出老杜的隱秘心理:他性情實極孤傲自愛,如非迫於窮餓,殊不願為時所用。他永遠無法像正常仕進的士子那樣,全情投入到現實的世界中去,對於官僚體制,他一面有所期冀,有所向往,而一面又懷著深深的抵觸。


     


    以下則寫雕被馴服後,獻於天子,追陪翠華,以其神駿而壯天子之威,謂其“夾翠華而上下,卷毛血之崩奔。隨意氣而電落,引塵沙而晝昏。豁堵牆之榮觀,棄功效而不論”。堵牆謂觀者如堵牆。結以“斯亦足重也”,是說自家不止希望僅以文采壯天子之威儀,更希能有所用,故遂望能將“恃古塚之荊棘,飽荒城之霜露。回惑我往來,趑趄我場圃”的“千年孽狐,三窟狡兔”,“奮威逐北”,令其“施巧無據,方蹉跎而就擒,亦造次而難去”。而青骹、白鼻之鷹,縱然迅捷,孽狐狡兔“屢攬之而穎脫,便有若於神助”,終究須待雕以竟其功。這是在寫老杜對朝中之士的鄙視,詩人的驕傲,使得他沒法將其他人真正放在眼裡。這是老杜的性格使然,也是他永遠無法融入體制的根本原因。


    至於:


    爾其鸧鴰鴇鶂之倫。莫益於物,空生此身。聯拳拾穗,長大如人。肉多奚有,味不足珍。輕鷹隼而自若,托鴻鵠而為鄰。彼壯夫之慷慨,假強敵而逡巡。拉先鳴之異者,及將起而遄臻。忽隔天路,終辭水濱。寧掩群而盡取,且快意而驚新。此又一時之俊也。


    更以鸧鴰鴇鶂之倫,比喻凡庸之士,謂此輩不知己之無益於世,乃“輕鷹隼而自若,托鴻鵠而為鄰”,高自位置;雕卻如慷慨的壯夫,除非遇有強敵,顯得小心謹慎,面對這群凡鳥,俟先鳴者之將起,倏已近至其身。逡巡用《後漢書·鍾皓傳》:“逡巡王命,卒歲容與。”指小心謹慎。雕迅飛捷翔,“忽隔天路,終辭水濱”,難道真的要掩群盡取凡鳥嗎?不過要威懾新來之鳥,求一時之快意罷了。在詩人的眼中,平庸實在是這個世界不美好的根源所在,杜甫難以掩飾地表現出他對平庸的極大的蔑視。然而詩人的悲劇就在於,平庸纔是這個世界的常態。


    以下再就雕之形態略作描摹:“夫其降精於金,立骨如鐵。目通於腦,筋入於節。架軒楹之上,純漆光芒;掣梁棟之間,寒風凜冽。雖趾蹺千變,林嶺萬穴。擊叢薄之不開,突杈丫而皆折。”謂其有抵敵邪惡的道義。再拿雕與“虛陳其力,叨竊其位,等摩天而自安,與槍榆而無事者”相比,謂其“久而服勤,是可吁畏。必使烏攫之黨,罷鈔盜而潛飛;梟怪之群,想英靈而遽墜”。槍榆出《莊子·逍遙遊》,謂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槍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裡而南為?”摩天則指黃鵠,古樂府《烏生八九子》有“黃鵠摩天極高飛”之語。謂尸位者自詡如黃鵠,居然能心安理得,實不過像蜩與學鳩一樣可憐復可笑罷了。烏攫出《漢書·循吏傳·黃霸》:“嘗欲有所司察,擇長年廉吏遣行,屬令周密。吏出,不敢舍郵亭,食於道旁,烏攫其肉。”廉吏謹小,烏鴉不畏,而搶其所食之肉。此謂抄掠盜竊之徒。梟是貓頭鷹,古以為惡鳥,亦指凡民中之頑惡者。


    後,老杜借雕之不見用,歸結到自身:


    故其不見用也,則晨飛絕壑,暮起長汀。來雖自負,去若無形。置巢巀??,養子青冥。倏爾年歲,茫然闕廷。莫試鉤爪,空回鬥星。眾雛倘割鮮於金殿,此鳥已將老於岩扃。


    巀(jié)???(niè)即嶻嶭,指高峻之山。詩人感慨自己長不為朝廷所用,隻能如棄雕一樣,在江湖岩野之中浪遊,不知不覺年華既去,而金闕玉廷,茫然已遠。不要再試鉤爪之力了,除了以撥動星鬥,讓時光飛逝,還能干些什麼呢?末聯又謂朝廷新進已繁,我則老於山門中矣。


    從這篇賦中,我們能讀出老杜的執著與不甘。一方面,詩人的天性讓他的內心充滿驕傲,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為追求“見用”而委屈天性,他冀望有能忍受他的性格缺點的明君聖主,而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這就使得他的一生都處在矛盾與痛苦中。他之登嚴武床,瞪目詈罵,不過是這種矛盾與痛苦郁積而極致,而造成行為的極度扭曲。


    歷來詩論家,都喜歡拿李白與杜甫做比較,總希望能軒輊高下,但無論是崇李還是崇杜,哪一方也說服不了另一方。以至於李杜優劣論的主流意見竟然是:“李、杜二公,正不當優劣。”(嚴羽《滄浪詩話》)王世貞說:“五言古選體及七言歌行,太白以氣為主,以自然為宗,以俊逸高暢為貴;子美以意為主,以獨造為宗,以奇撥沉雄為貴。其歌行之妙,詠之使人飄揚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激烈,欷歔欲絕者,子美也。選體太白多露語、率語,子美多稚語、累語,置之陶、謝間,便覺傖文面目,乃欲使之奪曹氏父子位耶?五言律、七言歌行,子美神矣;七言律,聖矣。五七言絕,太白神矣;七言歌行,聖矣;五言次之。太白之七言律,子美之七言絕,皆變體,間為之可耳,不足多法也。”(《藝苑卮言》卷四)從各體詩入手論辯,看似公允,其實仍是首鼠。如果我們撇開詩的藝術成就,而單論詩人的人格,其實李、杜優劣的問題十分簡單。因為,一邊是猛鷙無倫,而時時冀得見用的雕,一邊卻是逍遙乎天地之間,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的鯤鵬。


    ——選自徐晉如《國文課》,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2年5月


    賦是純粹的文字藝術


       作者認為,賦是純粹的文字藝術。賦體盛行的時代,往往是缺乏思想、缺乏詩性的時代。


    ——編者按


     


    屈子的賦,摯情充溢,前無古人,後鮮來者。後世弄文之士,大都特別重視賦這一文體,平生詩文輯成集子,一般來說會把賦放在前面以作壓卷,卻並非為了向屈子致敬。而是因為,在所有文字的藝術當中,賦是難的,它要求創作者掌握多的詞彙,記住多的典故,文氣上要堂皇宏奧,就像是漢朝的建章宮殿,千門萬戶,壯麗無倫,考驗一個人的纔氣、學養。對於詩文來說,深邃的思想、豐沛的感情是靈魂和本源,而在賦這一獨立於詩文以外的“第三”文體中,卻隻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繼屈子而興的漢代辭賦家,大多沒有屈子的人格精神,但他們的作品也同樣是千秋典範,他們是把一種純粹的文字藝術玩到了極致。


    何謂“純粹的文字藝術”呢?中國現代有人提出的所謂“純詩”的概念,梁宗岱解釋說:“所謂純詩,便是摒除一切客觀的寫景,敘事,說理以及感傷的情調,而純粹憑借那構成它底形體的原素—音樂和色彩—產生一種符咒似的暗示力,以喚起我們感官與想像底感應,而超度我們底靈魂到一種神遊物表的光明極樂的境域。”(《談詩》,見《詩與真·詩與真二集》)他認為純詩所構成的是一個“獨立,自由,比現世更純粹,更不朽的宇宙”(同上),而憑借的就是含蓄融洽的意境美。純詩說無疑是對中國詩歌以寄托為尚、以教化為旨歸的傳統的反動,它要的是詩歌剝離其政治的、社會的功能,甚至完全否定詩的本質—宣洩情志,使詩歌變成單純的美術品。屈子以後絕大多數的賦,也是不重視騷心詩志的“純粹的文字藝術”,要求的是的纔情,對文字的精深的把握運用。也正因此,賦就成為科舉時代必考的科目之一。古語有雲:“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在先秦時代,內政外交場合都需要嫻於辭令的人纔,從一個人對賦體的掌握程度,就可以考察他是否勝任大夫之職。然而,隻有賦的纔能,卻沒有比興風諫的精神,真能做一個合格的大夫嗎?


    一般來說,賦與詩詞曲並列,被劃在“韻文”當中。韻文即押韻的文字,除了詩詞曲賦,還有頌、銘、贊、箴、祭等必須押韻的應用文體。但若從文體風格上分,中國的文體可分三大類,曰詩、曰文、曰賦。這是因為,從終極理想上說,詩是要言志、要緣情的,文是要載道的,惟獨賦隻需要營構出一座文辭的殿堂就可以了,相對詩文,賦不那麼強調“為己”,而往往多是“為人”的。抒情、言志、載道,語尚雅潔,以含蓄蘊藉為工。賦恰恰相反,重視的是張皇鋪陳,纖屑不遺,與詩文大異其趣。賦是金馬玉堂之士或想成為金馬玉堂之士者的文學,它適合歌頌而不便於批判。揚雄批評漢朝的靡麗之賦“勸百而諷一”—大抵是借規誡奢靡之名而鼓勵奢靡,可謂一語中的。晉代陸機在《文賦》中說:“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體物,是窮形盡相地描摹物態;瀏亮,本是明朗之意,但與綺靡為對語,就該是指賦不像詩那樣偏於悲傷,而有暢朗高蹈之致。由於知識分子天然地就是一切時代的批判者,天然地就是不滿於現實的理想主義者,他們在情感上就必然會更親近沉郁悲涼的詩,而很難有暢朗高蹈的心態。賦體盛行的時代,往往是缺乏思想、缺乏詩性的時代。


    《文心雕龍·詮賦第八》引用晉代摯虞《文章流別論》的話說:“賦者,敷陳之稱,古詩之流也。古之作者,發乎情,止乎禮義。情之發,因辭以形之,禮義之旨,須事以明之,故有賦焉。所以假像盡辭,敷陳其志。前世為賦者,有孫卿、屈原,尚頗有古詩之義,至宋玉則多淫浮之病矣。《楚辭》之賦,賦之善者也。故揚子稱賦莫深於《離騷》。”


    《文章流別論》一書今天已經亡佚,從《文心雕龍》的引述看,摯虞認為人的思想感情,禮義人倫的大道,都須藉事而闡明,不能訴之空言,這纔需要賦的手段。賦本來隻是一種敷陳的藝術手法,它的要旨是托於事像,也就是依靠講故事來抒情達意。假像盡辭,指出了賦的兩大特征:賦必須假借事像,也即依托於故事;第二是追求文辭的華美鋪張,即所謂盡辭。因為有了這兩大特征,賦必然就呈現出鋪陳張皇的風格。賦者鋪也(賦與鋪古音聲母一致,韻母相同,隻是聲調有別),賦的本意,就是鋪陳,也即《文章流別論》所說的敷陳(敷、鋪二字,古音完全一樣)。


    摯虞又認為,荀子和屈子的賦頗有古詩之義,這是因為荀、屈的賦作,為的是諷喻、進諫,有益於世道人心。然而宋玉之賦,就多淫浮之病了。淫的意思是過分,情感不知節制,文辭往而不復,即所謂淫;浮的意思是不深入,思想情感流於表面,即所謂浮。淫浮有違中庸之道,這是摯虞不滿宋玉賦作的原因。故謂“《楚辭》之賦,賦之善者也”。


    ——選自徐晉如《國文課》,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2年5月


    李白以超越之眼悲憫著歷史,也悲憫著人類


    如果說老杜在悲憫著時代,悲憫著家國,而太白則時時悲憫著歷史,悲憫著人類。老杜固然也是詩歌的天纔,但如果沒有安史之亂,也就未必會有他的“詩史”諸作,未必就能膺詩聖之號;但若置太白於任何時代,他的光芒仍足炳耀千秋,這不止因其纔,更因其詩中總是飽蘊著對人類普遍的自由理想的終極關懷。


    ——編者按


     


    正因太白的生命圖騰是大鵬,相對以雕自擬的杜甫,其對現實的吟詠就更具有超越性。固然二公皆深蘊悲憫情懷,但杜甫的悲憫,是因推己及人而痌瘝在抱,讀老杜的詩史諸作,我們總覺得他身便在此現實中,亦在此歷史中,而讀太白詩,常覺得他超出了此世界的時空,他對現實、歷史的深層思索與唱嘆,仿佛都來自局外。他的《古風五十九首》,就是這樣的典型作品。


    太白文集卷是古賦八首,第二卷便是《古風五十九首》。這樣的編排方式,使我們有理由相信《古風五十九首》是太白生前為看重的詩作。而首尤堪稱整部李白詩集的總綱: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古,垂衣貴清真。群纔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我志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


    此即太白之志,亦即太白之胸襟。他以大雅自任古,以求詩之“憲章”,即如孟子所雲,“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而後春秋作”,以詩為史,上繼孔子之業。刪述,指孔子刪詩、述而不作之事;絕筆於獲麟,則謂《春秋》終於魯哀公“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一句。與杜甫崇拜賢相諸葛亮,夢想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不同,太白仰慕的對像是孔子,他希望能像孔子一樣,以道統抗衡政統,用史筆樹立人類社會永恆之價值觀念。據《春秋公羊傳》:麟為仁獸,非有聖王在世不至。而麟既至於春秋據亂之世,且為采薪之庶人所獲,有人將這件事告訴孔子說:“有人打獲了一頭長了角的獐子。”孔子知其為麟,慨嘆道:“你為誰來啊!你為誰來啊!”翻起袖子擦拭眼淚,而淚水仍濺滿了前襟。顏淵死時,孔子感慨說:“唉,老天爺不讓我活啊!”子路死,孔子說:“噫,上天斷了我的活路啊!”西狩獲麟,孔子說:“我的道沒有指望了!”獲麟本是一充滿悲劇色彩的意像,而太白自許要“絕筆於獲麟”,意即但使吾道長存,縱使如孔子一樣顛沛一生,亦無所恨。


    其三十一雲:


    鄭客西入關,行行未能已。白馬華山君,相逢平原裡。璧遺鎬池君,明年祖龍死。秦人相謂曰,吾屬可去矣。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


    此詩前六句都是敘事的賦筆,用的是秦始皇死前一年(始皇三十六年,前211)的著名典故:有鄭客從關東來,至華陰,望見素車白馬,從華山上下來,知其為鬼神,乃止於道邊相待。遂至,持一璧與鄭客,命他贈給鎬池的水神鎬池君,又說:明年祖龍就會死去。暗含的意思是像秦始皇這樣的暴君,即使能敲撲天下,也終難逃神鬼之譴。後四句把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故事,天衣無縫地接了上去,謂秦人知縱使沒有秦始皇,也會有秦二世,如果世世代代都做嬴家的奴隸,不如覓得終隱之地,與世隔絕,建立自由的國度。“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兼有敘事與寫景之意,即古人所謂“賦而興也”。整首詩寫得從容不迫,“千春隔流水”一句尤其駘蕩生姿。清人陳沆《詩比興箋》以為此詩“遁世避亂之詞,托之遊仙也”,是把李白的胸量看得太小了,太白不是在哀嘆世亂,為己營終隱地,而是像大鵬一樣,冷眼睥睨著秦以後的歷史,短短的十句詩,隱藏著他對歷史的終極價值的理解。


    太白又豈但對歷史的思考迥出流輩,他更思考著生命的終極意義,反思著人生的價值何在。這就使得他的詩不止有著動人的感情,更有著深刻的哲思。《擬古十二首》遠紹《古詩十九首》,近宗陸機所擬之十二首,其三雲:


    長繩難繫日,自古共悲辛。黃金高北鬥,不惜買陽春。石火無留光,還如世中人。即事已如夢,後來我誰身。提壺莫辭貧,取酒會四鄰。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


    此詩乍眼看去,也不過是感嘆人生短暫,不如及時尋樂,實則太白不止為生命的脆弱短暫而悲,更為生命的虛幻而悲。他先說自古以來詩人蓋有同慨:“長繩難繫日,自古共悲辛。”又謂清醒之人如己者,願以高積雲霄的黃金,來購買美好的春光。然而春光一去不回,便如電光石火。這多麼像我們的浮生!“即事已如夢,後來我誰身”乃謂情隨事遷,當日所遇之人,所經之事,不過像一場夢罷了,而未來的我,與現在的我,過去的我,哪一個纔是我呢?這是生命哲思的覺醒,太白顯然明白:作為哲學人的“我”不是別的,而是“我”之所思所感。“提壺莫辭貧”隱有富貴如露之意,“仙人殊恍惚”則連服藥求仙的希望也一齊打破,“取酒會四鄰”“未若醉中真”者,其實意不在醉,而意在忘卻人生的底色是痛苦這一殘酷的真相。


    因人生之短暫,而想到凡物莫不有死。其八雲:


    月色不可掃。客愁不可道。玉露生秋衣,流螢飛百草。日月終銷毀,天地同枯槁。蟪蛄啼青松,安見此樹老。金丹寧誤俗,昧者難精討。爾非千歲翁,多恨去世早。飲酒入玉壺,藏身以為寶。


    此詩借月色如霜,卻掃之不去為喻,正是初唐詩人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名句“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之意,謂客愁不可開導(道通導),始終郁積於胸。何以如此?因為“客”非庸夫俗子,而是一位看清了人生真相,了解到宇宙生滅的清醒者,因為清醒,故而痛苦。但他在了知生命的痛苦後,卻仍然葆有著直面人生的大勇。他想到沾衣之露、腐草所化之螢,固然壽促,日月天地,亦豈能永生?蟪蛄不知春秋,想像不到青松也會老死。隱含的意思則是,人固然難逃一死,宇宙萬物,又有何者可以恆久?太白的悲憫,不單是為人類,更是為上下古今一切有形之物。“金丹”四句,謂傳說中令人服之成仙的金丹豈真誤俗,隻是世人蒙昧,不能得其秘要罷了,你我都不過是人間的過客,誰都不能長命千歲。他沒有說出的話則是,縱然長命千歲,也終須一死。解決之道該當如何呢?不如像神話裡的壺公一樣,縱身跳入玉壺中,藏身自保吧。吳汝倫說:“此小年不及大年之旨,金丹千歲翁皆不朽之喻。”(《唐宋詩舉要》卷一)不對。小年不及大年,是《逍遙遊》之旨,太白此詩,體現的卻是《齊物論》的思想:縱為小年小知,亦自有其價值。統治者以富貴功名為誘餌,引士人上鉤,為一家一姓賣命,太白卻認為貴己全生纔是每一個人所應當盡的道德上的義務。這種思想直承莊子而來,太白用詩闡釋了莊子的齊物精神。


    人至了悟生死,則榮貴之事,何有於其身?太白以其極深沉、極沉重的悲憫寫下了這樣的句子: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前後更嘆息,浮榮安足珍。


    思考人生會通向哲學,並不通向詩,但因思考而認清人生的真相,因認清真相而產生對人類生命的終極悲憫,卻必然會通向詩。“生者”二句本出《列子》:“古者謂死人為歸人,夫言死人為歸人,則生人為行人矣。”《列子》的原話是純粹理性的,本不具有詩性,但太白在後文加一“悲”字,便使得詩的前四句都成了詩。說到底每一個人在人世中都是孤獨的,天地不過如一旅舍(逆旅),每個活著的人都隻是世界的匆匆過客,但隻有極少數的清醒者,纔會為此而悲,慨嘆於無分賢愚貴賤,死後皆化為塵土。萬古喻指不變,是哲學上的“一”,無數個短暫的生命,則是哲學上的“多”,一與多的對照,折射出個體短暫生命面臨時間的無垠時那種深重的無力感,而正是這種無力感引起了讀者的共情,從而傳遞了詩性。“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以日月為喻,謂月中玉兔徒然地搗不死之藥,妄求長生,而日出處之扶桑木已化為柴火,實謂日月皆不得長久。“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指豈但人壽有時而盡,即使是壽過千年的青松,能知人世之春秋,又何知夫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大年之春呢?一旦認識到身在小年,人壽苦促,世間的浮榮又何足道哉?結句以棄軒冕而輕萬戶侯的瀟灑態度,體現出大鵬生命的高貴泰然。


    如果說老杜在悲憫著時代,悲憫著家國,而太白則時時悲憫著歷史,悲憫著人類。胡應麟稱“李如星懸日揭,照耀太虛”(《詩藪》內編卷四),是從太白“纔超一代”這一面著眼,實則其大鵬般超卓的性情纔是其詩“星懸日揭,照耀太虛”風格的成因。老杜固然也是詩歌的天纔,但如果沒有安史之亂,也就未必會有他的“詩史”諸作,未必就能膺詩聖之號;但若置太白於任何時代,他的光芒仍足炳耀千秋,這不止因其纔,更因其詩中總是飽蘊著對人類普遍的自由理想的終極關懷。


    ——選自徐晉如《國文課》,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2年5月


    李白:以大鵬為生命圖騰


     


    唐十三年至十四年間(725—726),二十五歲的李白壯遊江陵,遇名道士司馬承禎(字子微)。子微一見太白,就說他有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太白遂著為《大鵬遇希有鳥賦》,以表平生之志。此賦流布人間,甚為當時人稱道。但到天寶二載(743),已入中年且被召為翰林供奉的李白,認為原賦不能窮宏達之旨,又將之重新修訂,而成為流傳至今的《大鵬賦》。此賦在《李太白文集》中,置在卷首《古賦八首》的篇,即古人所謂“壓卷之作”。賦中的大鵬,便是太白的自況,他的整個的心理狀態,他呈現給人的整體的氣質,的確就像《莊子·逍遙遊》中的鯤鵬,遨遊八極,扶搖九萬裡。


    賦的開頭先向莊子致敬:“南華老仙,發天機於漆園。吐崢嶸之高論,開浩蕩之奇言。”玄年,詔封莊子為南華真人,故稱南華老仙。莊子又嘗為漆園吏,天機不發於廟堂之上,而發於漆園之中,太白之胸襟可知矣。高論則曰崢嶸,奇言則曰浩蕩,看似漫不經心的兩句,卻因用了兩個熨帖的聯綿詞,而有了壯闊的波瀾。以下是對《逍遙遊》中“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的檃栝:


    征志怪於《齊諧》,談北溟之有魚,吾不知其幾千裡,其名曰鯤。化成大鵬,質凝胚渾。脫鬐鬣於海島,張羽毛於天門。刷渤澥之春流,晞扶桑之朝暾。燀赫乎宇宙,憑陵乎昆侖。一鼓一舞,煙朦沙昏。五嶽為之震蕩,百川為之崩奔。


    《莊子》的原文想像奇瑰而文字質樸,太白則更加有偉麗曼衍之致。他打破了二句一韻的格律,“征志怪於《齊諧》,談北溟之有魚”未押韻,遂在齊整中寓散行,增加了行文的雄渾之氣。志怪,一作“至怪”,當是後人所改,以與“北溟”對仗,但格律嚴整恐怕不是太白的風格,他的天性豪放傑出,不肯過加檢束,志怪固然與北溟不對,“魚”也不在本段韻當中,一任天然,不假人力,這纔是太白的風格。“脫鬐鬣於海島,張羽毛於天門。刷渤澥之春流,晞扶桑之朝暾”四句寫鯤鵬之偉巨,謂鬐鬣脫落,能覆蔽海島,張翼橫羽,可觸及天上的閶闔。渤澥即渤海,扶桑是日出之所,用“春流”“朝暾”,於崇高偉大之中,見出溫厚婉約的風致,壯美與優美就有機地統一在一起了。鵬不止有龐巨的身軀,更蘊藏著震天撼地的偉力。“燀赫乎宇宙,憑陵乎昆侖”是說其威勢極盛,在宇宙八荒之中,無與倫比。“燀赫”用《莊子·外物》中的語典:“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錎沒而下,騖揚而奮鬐,白波如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燀赫千裡。”大鵬扇翼,鼓舞起煙塵沙土,昏蔽天日,山河俱為之震蕩崩流,這不隻是對莊子精神的繼承與深化,更是作者對自己精神境界的無限期許。


    《莊子》原文以說理為主,太白更益之以鋪陳。“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與“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裡,絕雲氣,負青天”數語,經太白演衍,而成偉麗雄奇的壯觀:


    爾乃蹶厚地,揭太清。亙層霄,突重溟。激三千以崛起,向九萬而迅征。背嶪太山之崔嵬,翼舉長雲之縱橫。左回右旋,倏陰忽明。歷汗漫以夭矯,羾閶闔之崢嶸。簸鴻蒙,扇雷霆。鬥轉而天動,山搖而海傾。怒無所搏,雄無所爭。固可想像其勢,仿佛其形。


    太白變《莊子》的散文為詩的文辭,節奏上短長相間,充滿了靈動夭矯之氣。讀者如隨著大鵬的翻飛,水擊三千裡,摶扶搖之風而上下。“左回右旋,倏陰忽明”是說鵬翼之展,遮天蔽日;汗漫,廣大無際貌;夭矯,飛騰貌;崢嶸,高峻貌;羾音貢,至也,到也。這兩句漂亮,因寫出了鵬的偉力與自由。“怒無所搏,雄無所爭”說的是,大鵬如此地高貴,如此地自傲,雄視於宇宙六合間,誰配做它的對手?然則我們可以想見,太白所追求的,何嘗是人間的富貴,朝廷的青紫呢?


    下一段所寫,在《莊子》原文中隻有“窮發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寥寥十數字,太白之鋪陳,則雄偉磅礡,令人驚嘆:


    若乃足縈虹蜺,目耀日月。連軒沓拖,揮霍翕忽。噴氣則六合生雲,灑毛則千裡飛雪。邈彼北荒,將窮南圖。運逸翰以傍擊,鼓奔飆而長驅。燭龍銜光以照物,列缺施鞭而啟途。塊視三山,杯觀五湖。其動也神應,其行也道俱。任公見之而罷釣,有窮不敢以彎弧。莫不投竿失鏃,仰之長吁。


    “若乃”六句,用入聲韻,語勢傲兀倔強。謂虹蜺(蜺即雌虹)橫亙於天,不過如彩縷之繫於鵬足,鵬之雙目閃耀,如日月之並輝。連軒,飛貌;沓拖,延長貌;揮霍翕忽,飛走亂急之貌。鵬之偉大,可以令六合生雲,可以使千裡飛雪。則發於窮北,將有圖於南冥。此處又轉一韻,文氣也轉為沉雄渾灝。逸翰,指飛落之羽毛。燭龍,現代學者有以為指北極光。列缺則是天隙之電光,燭龍列缺,總之亦是偉巨之物,乃為大鵬之前驅,則其崇高偉大又何如呢?“塊視三山,杯觀五湖”二句極醒目,極凝練,意謂視海上三仙山蓬萊、方丈、瀛洲如土塊,觀周行五百餘裡的太湖隻像隻小杯子,將本身龐然大物的事物,誇飾到極纖微,可以見出作者超卓的胸襟。任公即前文所引的任公子,他“為大鉤巨緇,五十犗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卻不敢釣鵬的本身—鯤,“有窮”指後羿,他能射九日,都不敢去射大鵬。惟太白纔有這樣雄奇超邁的想像,這樣從廣袤宇宙下瞰人間的視野。


     


    “爾其雄姿壯觀(guàn),坱軋河漢。上摩蒼蒼,下覆漫漫。盤古開天而直視,羲和倚日而旁嘆。繽紛乎八荒之間,掩映乎四海之半。當胸臆之掩晝,若混茫之未判。忽騰覆以回轉,則霞廓而霧散。”未藉《莊子》以鑄辭,純出於作者的想像。而仍寫得清剛婀娜,兼而有之。“坱軋”是遙相照映之意,語出揚雄《甘泉賦》,“蒼蒼”看上去隻是形容天色的普通形容詞,而實出於《莊子·逍遙遊》:“天之蒼蒼,其正色邪?”世人但知老杜作詩無一字無來處,今看太白為賦,何嘗不然?“盤古開天而直視,羲和倚日而旁嘆”是駢文中獨特的句法,實際的語序應為:開天之盤古而直視,倚日之羲和而旁嘆。直視謂瞠目而視,形容其驚詫。太白想像天開闢地的盤古,生出十日的帝俊之妻羲和,都要驚嘆於大鵬的偉力。


    由《莊子》原文“去以六月息者也”七字,太白生發開去:“然後六月一息,至於海湄。”他寫大鵬從天空中下降:“欻翳景以橫翥,逆高天而下垂。”欻是倏忽之意;翳景謂遮蔽日月之光,大鵬體軀龐巨,隻能“憩乎泱漭之野,入乎汪湟之池”,大概是超出人類想像的大荒巨浸。太白想像其落地時“猛勢所射,餘風所吹。溟漲沸渭,岩巒紛披。天吳為之怵栗,海若為之躨跜。巨鼇冠山而卻走,長鯨騰海而下馳。縮殼挫鬣,莫之敢窺”,恍如科幻大片中外星人飛碟降臨。溟與漲都指海水;沸渭是不安貌。天吳是水伯之名,海若即海神,躨跜是動貌,以首戴山的巨鼇,騰海稱霸的長鯨,都要避其鋒銳,大鵬之威勢可想而知。太白忽評論道:“吾亦不測其神怪之若此,蓋乃造化之所為。”在體物瀏亮的賦體中,忽雜入古文句法,寓高古於綺縟,便覺二語擲地有聲。


    豈比夫蓬萊之黃鵠,誇金衣與菊裳。恥蒼梧之玄鳳,耀彩質與錦章。既服御於靈仙,久馴擾於池隍。精衛殷勤於銜木,鶢鶋悲愁乎薦觴。天雞警曉於蟠桃,踆烏晰耀於太陽。不曠蕩而縱適,何拘攣而守常。未若茲鵬之逍遙,無厥類乎比方。不矜大而暴猛,每順時而行藏。參玄根以比氣以充腸。戲旸谷而徘徊,馮炎洲而抑揚。


    太白疊以黃鵠、玄鳳、精衛、鶢鶋、天雞、踆烏諸鳥為比,指出諸鳥或獻媚於世主,或被仙人馴化服御,或有所職守,隻好拘攣守常,做不到放蕩自適,達不到逍遙之境。而大鵬則不同,鵬之為德,不止是陽剛雄奇,更是逍遙,是自由。固然,大鵬具有足可實現其逍遙的偉力,卻不去欺凌弱小,它懂得順應四時來掩飾自己的行藏,參透玄妙之氣為食,與天地同壽。這幾段寫大鵬的品格,也是李白偉大的地方。他禮贊於偉大崇高的力量,然而這力量又有著節制,不至泛濫無歸,甚至侵害到弱小。


    在賦的末段,太白造出了一隻形而上的“以恍惚為巢,以虛無為場”的希有鳥,“右翼掩乎西極,左翼蔽乎東荒。跨躡地絡,周旋天綱”,謂唯有此鳥,方足與大鵬同遊。《莊子·逍遙遊》的原文,批判了“我決起而飛,搶榆枋而止,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裡而南為”的蜩與學鳩,“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的斥鷃,笑它們“之二蟲又何知”,與大鵬有著“小大之辨”,蜩、學鳩、斥鷃影射的是甘心做穩奴隸的庸人。希有鳥則代表著人類道德所能到達的至境,“跨躡地絡,周旋天綱”即《中庸》所謂“與天地參”之意。像征道德的希有鳥與像征自由意志的大鵬,“我呼爾遊,爾同我翔”,纔是自由的真精神。“此二禽已登於寥廓,而斥鷃之輩,空見笑於藩籬”,太白不屑於為庸人多費筆墨,他隻用此三句,便將斥鷃之輩一筆抹倒,真有千軍闢易之勢。


    ——選自徐晉如《國文課》,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2年5月


    屈原:偉大的悲劇英雄


     


    屈原是一位畢生實踐儒家信仰的聖賢。屈原與楚同姓,對楚國人民、楚國文化都寄予了深沉的愛。他身處國勢日蹙的楚國,先後遭遇的兩位國君楚懷王、楚頃襄王都昏庸無能,偏信奸佞。數次遭到流放的他,心中郁積,無以遣排,一發為辭賦,情至郁,辭至美,橫絕古今。因其心中郁積的是眷眷之愛而非睚眥之怨,這纔能芳馨悱惻,沁人心脾。他的一首“隨筆”式的作品《橘頌》,禮贊這南國的嘉樹,“受命不遷,深固難徙”,“蘇世獨立,橫而不流”的精神氣質,這正是《中庸》裡“和而不流,中立不倚”的詩性表達。至於“閉心自慎,終不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更明顯是在秉持著儒家“慎獨”的精神操守和“與天地參”的人格理想。


    如果以屈原的《離騷》與西方文學的源頭古希臘悲劇相比,你會發現古希臘悲劇與《離騷》在精神氣質上有上下床之別。古希臘的悲劇,描寫的是高於一般人的神或英雄,悲劇主人公在抗衡命運的過程中走向毀滅,這一走向毀滅的過程,震撼人心,帶給人以崇高的美感。而屈原本身就是高於一般人的聖賢,不同於古希臘悲劇作家隻是在創作神的故事、英雄的故事,屈原用自己的生命在實踐著悲劇美學。他的人與他的賦合而為一,無容割裂,因此比古希臘悲劇更加崇高,更加徹底,也更加偉大。屈原不是詩人,但他卻是有詩人氣質的作家,他的作品也是有詩的靈魂的不朽之作。《史記》中記載屈原投江之前,與漁父的一番對答,就是詩性的靈魂與庸常的靈魂的對話:


    屈原至於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歟?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xīng),是以見放。”漁父曰:“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誰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常流而葬乎江魚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乎!”


    漁父所理解的聖人,是“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的“識時務者”,這樣的“聖人”,可以隨流而揚波,糟而啜醨,在權貴那裡分一點殘羹冷炙,在庸眾那裡獲得一些廉價的掌聲。然而,這樣的“聖人”,注定不是屈原這位真儒的選擇。試想如果所有的讀書人,都在做這樣無原則無底線,隻講利害,不講是非的“聖人”,今天又如何會有中華民族?早就亡於歷史的塵埃之中了。屈原則如何呢?其志潔,其行芳,不容於世,而忿懟投江,他因內心真誠的願望而走向毀滅,用自己的生命實踐著悲劇詩學,故其作品纔成為崇高的典範。東漢史學家班固指責他“露纔揚己”,以為不合儒家之道,這是對中庸之道缺乏真切體悟的謬評。屈原不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的精神潔癖,正是《中庸》擇善固執,守死善道的身體力行。


    在西漢時,漢武帝喜讀《離騷》,遂命淮南王為之作解說。淮南王上午受命,傍晚就把《離騷》解說完畢,並在解說的文字前面寫了一篇小序,評論說:“《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蛻穢濁之中,浮遊塵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緇,雖與日月爭光可也。”淮南王認為《離騷》是一篇偉大的作品,兼有《國風》和《小雅》的優長;好色而不淫,怨誹而不亂,是說其能動搖人心,而又能歸於中和,不流於過分;可與日月爭光,說的是它對後世詩人人格的深刻影響。風騷並稱,有其來自。至東漢班固雖認為屈原並非明哲,但文辭麗雅,仍不愧辭賦之宗。


    而現代作家中的“聖人”魯迅,卻從另一全新角度批評屈原。他有《摩羅詩力說》一文,崇尚西方式的偉力,卻不能理解芳馨悱惻是更加蘊藉深沉的力量,屈原是比西方悲劇主人公更偉大的悲劇人物。摩羅是梵語的音譯,原指欲界第六天的魔王波旬,一切障道害道之法,皆得稱摩羅。魯迅不忿於中國文學溫柔敦厚、芳馨悱惻的傳統,一心要打破儒家的“道”,所以特選“摩羅”一詞,表示他對破壞力的推崇。他說屈原的作品固然“抽寫哀怨,郁為奇文”,但“亦多芳菲淒惻之音,而反抗挑戰,則終其篇未能見,感動後世,為力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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