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編說明

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道成人生，道成秩序。

聖人之道在五經中——後世更有十三經。十數年來，幾無一日不讀聖經，且嘗試推明其大義，陸續作《建國之道：周易政治哲學》，解讀《周易》十一卦；《堯舜之道——中國文明的誕生》，解讀《堯典》《皋陶謨》，另有《論語大義》《孝經大義》，由此乃知聖人之道之大而可以常行，乃思簡明易入之讀經體道門徑。

戊戌初秋，心中忽動，有“五典”構想：於《尚書》取首篇《堯典》，於《禮記》取子思所作《中庸》，孔子解《周易》而有之《易傳》，孔子教弟子詩書禮樂而有之《論語》，曾子所作《孝經》，是為“五典”。

“五典”較為完成地完整呈現道統相傳之緒：由堯舜而文王周公，經孔子而曾子、子思，其書可謂聖賢書中之、明者者，
聖人之道，大體在其中矣。且字數約共四萬，篇幅適中，文句平易。彙成一冊，時加誦讀、體會，或可登聖學之堂歟？

《中庸》曰：“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今試以之說明各典之用：

《堯典》者，致廣大也，其書記堯舜締造中國之事，中國之道盡在於斯。知中國之始，然後可以天下之所趨歸；有堯舜之志，然後可以希聖賢、成大人；知堯舜之事，然後可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易傳》者，極高明也。伏羲作易，以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
文王、周公繫辭，“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孔子作《易傳》，推明天道，以順性命之理，略通其理，則可以盡力乎成德而敬天知命，然後可以無大過矣。

《論語》者，尊德性而道問學也。《漢書·藝文志》曰：“《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於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論語》所涉至為廣大，以學以養成君子為中心，學以成人、行道天下之道盡在其中。

《孝經》者，道中庸也。聖人之道不遠人，人人生而皆有愛親、敬親之情，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故由《孝經》，可以究政、教之大本，明乎個人成德、天下順治之要道。

《中庸》者，盡精微也，其書究天人之際，以“天命之謂性” 開頭，人自覺善性而誠身不已，則可至於“致中和，天地位焉， 萬物育焉”，其間廣征博引、支分節解、脈絡貫通、詳略相因、巨細畢舉，於聖學有提綱挈領之用，故置於五典之末。

聖人與道為體，堯舜為至聖，《堯典》展示聖人之道之全體， 其餘各經各有所偏重：《易傳》向上，重在明天道，揭明生生變化之大義；《論語》鋪開，重在論學，闡明學以成人之大道；《孝經》
向下，為親切，闡明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由孝親而事天之道；《中庸》貫通上下，由天論人，定人善性，暢論君子上達、以至於天之道。

要之，由“五典”可見聖人之道：“敬天孝親，學以成人”， 敬天為本，見之於孝親而敦倫；博學於文，終歸於誠身而成人。中國文明之根本在此，數千年來中國人之成德、教化、為政不外乎是；
且此道不遠人，可通行於天下。乃作五典之歌曰：

堯舜作之，文王高之。

孔聖大之，曾思導之。

敬天為本，見於孝親。

博文約禮，誠身成人。

聖賢之道，大德敦化。

光於四海，格於上下。

繫辭上

章 天地生生之道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 剛柔斷矣。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兇生矣。在天成像，在地成形，變化見（讀如現）矣。

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蕩。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德，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第二章 聖人作《易》之道

聖人設卦觀（guàn）像，繫辭焉而明吉兇，剛柔相推而生變化。是故，吉兇者，失得之像也；悔吝者，憂虞之像也；變化者，進退之像也；剛柔者，晝夜之像也。六爻（yáo）之動，三極之道也。

第三章 君子學《易》之道

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所樂而玩者，爻之辭也。是故，君子居則觀其像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zhān， 以下均同），是故“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彖者，言乎像者也；爻者，言乎變者也；吉兇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也；無咎者，善補過也。

是故，列貴賤者存乎位，齊小大者存乎卦，辯吉兇者存乎辭， 憂悔吝者存乎介，震無咎者存乎悔。是故，卦有小大，辭有險易。辭也者，各指其所之。

第四章 易道至大

易與天地準，故能彌綸天地之道。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讀如智）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 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

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 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第五章 原性

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讀如現， 下同）之謂之仁，知（讀如智，下同）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生生之謂易，成像之謂乾，效法之謂坤；極數知來之謂占，通變之謂事，陰陽不測之謂神。

第六章 易至大而統於乾坤

夫（fú）易，廣矣大矣！以言乎遠則不御，以言乎邇則靜而正， 以言乎天地之間則備矣！

夫（fú，下同）乾，其靜也專（讀如摶tuán），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靜也翕（xī），其動也闢，是以廣生焉。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陰陽之義配日月，易簡之善配至德。子曰： “易，其至矣乎！”

第七章 孔子解《易》以崇德廣業

夫（fú）《易》，聖人所以崇德而廣業也。知崇禮卑，崇效天， 卑法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道義之門。

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zé），而擬諸其形容，像其物宜，是故謂之像。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
以斷其吉兇，是故謂之爻。言天下之至賾而不可惡（wù）也，言天下之至動而不可亂也。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擬議以成其變化。

“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裡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 不善，則千裡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讀如現）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
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

“同人，先號咷而後笑。”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讀如嗅）如蘭。”

“初六，藉（jiè）用白茅，無咎。”子曰：“苟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fú）茅之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術也以往，其無所失矣。”

“勞謙，君子有終，吉。”子曰：“勞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語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禮言恭，謙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

“亢龍有悔。”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不出戶庭，無咎。”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子曰：“作《易》者其知盜乎？《易》曰‘負且乘，致寇至’， 負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
盜思奪之矣。上慢下暴，盜思伐之矣。慢藏誨盜，冶容誨淫，《易》曰‘負且乘，致寇至’，盜之招也。”

第八章 天地之數

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數二十有五，地數三十，凡天地之數五十有五，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

第九章 筮法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像兩；掛一，以像三；藣（shé）之以四，以像四時；歸奇於扐（lè），以像閏；五歲再閏，故再扐（lè）而後掛。

第十章 易遍涵天下之事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 當期（jī）之日。二篇之策萬有一千五百二十，當萬物之數也。是故，四營而成易，十有八變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伸之，
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顯道神德行，是故可與酬酢，可與佑神矣。子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

第十一章 《易》之大用有四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像，以卜筮者尚其占。是以君主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響，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參伍以變，錯綜其數，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像。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於此？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夫（fú）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者，此之謂也。

第十二章 聖人以《易》開物成務

子曰：“夫（fú，下同）《易》，何為者也？夫《易》，開物成務，
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是故，聖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以斷天下之疑。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易以貢。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吉兇與民同患。神以知來，知（讀如智）
以藏往，其孰能與於此哉！古之聰明睿知（讀如智）神武而不殺者夫？是以明於天之道而察於民之故，是興神物，以前民用。聖人以此齊（讀如齋）戒，以神明其德夫！是故，闔戶謂之坤，闢戶謂之乾；一闔一闢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見（讀如現）乃謂之像，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
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

第十三章 筮之理

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像，四像生八卦； 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

是故，法像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縣（讀如懸）像著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貴；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 莫大乎聖人；探賾索隱，鉤深致遠，以定天下之吉兇，成天下之亹（wěi）亹者，莫大乎蓍（shī）龜。是故，天生神物，聖人則之；天地變化，聖人效之；天垂像，
見（讀如現）吉兇，聖人像之；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易》有四像，所以示也；繫辭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兇，所以斷也。

第十四章 學《易》之道

《易》曰：“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子曰：“佑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 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也’。”（此當在第七章末） 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聖人之意，其不可見乎？ 子曰：“聖人立像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繫辭焉以盡其言，變而通之以盡利，鼓之舞之以盡神。” 乾坤，其易之缊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

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錯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是故，夫（fú）像，聖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像其物宜，是故謂之像；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繫辭焉以斷其吉兇，是故謂之爻。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化而裁之存乎變，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