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在紅場上,克裡姆林宮的對面,矗立著俄國東正教為艷麗、名氣的教堂之一:聖瓦西裡教堂。作為莫斯科一景,它的聲譽和名氣可以追溯到16世紀。1852年,俄國教會歷史學家亞歷山大·拉辛寫道:“在俄國的全部教堂之中,於俄國和國外負盛名者,當推聖瓦西裡教堂。”拉辛(A.Ratshin):《俄國古代和現今存在的修道院和重要教堂歷史記載全書》(莫斯科,1852年),第349頁。拉辛的話在今天和在當時都一樣符合實際。聖瓦西裡教堂現在依然是莫斯科為耳熟能詳的旅遊點,該教堂幾個洋蔥頭形狀的拱頂出現在國內外有關俄國的招貼畫、旅遊指南和叢書中。這幾個洋蔥頭般的拱頂已經變成了俄國的像征,正如自由女神像就是美國的像征一樣。
紅場上的幾個色彩鮮艷的拱頂世界馳名,而教堂同名人瓦西裡則鮮為人知,這兩種情況形成了強烈對照。在俄國境外,很少有人知道,俄國這座頗負盛名的教堂的守護聖人,除了在俄國,在哪裡也沒有被尊為聖徒;而他在俄國被尊為聖徒的來龍去脈,至今仍然不為人知。西方的俄國歷史教科書很少詳細論述此人;即使提及,也不過是重復莫斯科旅遊手冊中的內容。旅遊者們有時把他和東正教修道院生活的創始人聖瓦西裡大師混為一談,然而,他和這位4世紀人物極少有共同之處。
聖瓦西裡,或曰莫斯科的瓦西裡·布拉任內,是伊萬雷帝的同時代人,莫斯科的愛國者。他在街上赤身行走,甚至在嚴鼕也一絲不掛。據說他的奇跡包括在市場上令幾名少女失明,旋即又令其復明;他神奇地殺死一個想要搶劫他的人;曾反擊過韃靼人的襲擊,拯救了莫斯科。他死之後,大主教親理葬儀,伊萬雷帝親自肩負靈柩。
盡管瓦西裡在國外少為人知,但是在俄國民眾記憶之中卻占有重要地位。他是俄國民間傳說中的熟悉人物,他的教堂備受推崇,證明世世代代俄國人對他所像征的態度和價值觀深為眷戀。瓦西裡屬於俄國人所謂的юродивыйХрчетаради(為了基督的愚痴,或聖愚),或簡稱為юродивый(狂信苦行的聖者)。這些人被視為聖人,雖然他們的行為頗像瘋子。他們在莫斯科大公國和帝俄都大出風頭。受到某些教會人士支持的公眾輿論認為他們是基督教聖人。但是,俄國和外國一些學者提出,聖愚在精神上是不正常的;他們所享有的尊崇是異教習俗的殘餘。雖然正史和書報(受命於檢查官之令)不錄寫他們,但是俄國文學和民間傳說都描述他們的理想化形像,如普希金的《鮑利斯·戈都諾夫》中的聖愚尼科爾卡,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中的梅思金公爵。
聖愚之“愚”為什麼被和基督教聯繫起來了呢?聖保羅關於“為基督的愚痴”的名言指的是徹底獻身,而不是愚蠢或其他形式的精神變態現像。如果聖愚們精神健全,那麼他們為什麼行為古怪?如果不健全,為什麼又被尊為基督教聖人?俄國人自己是爭論過這些問題的。十月革命取締了全部宗教崇拜,也包括聖愚崇拜,因而消除了爭論。這樣,舊俄宗教生活中有意義的現像之一就已逐漸為人淡忘。然而,這一現像是否從俄國文化中完全消失了呢?我認為沒有。對聖愚的崇拜是舊俄國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與其相關的態度一直保持至今。
聖愚在俄國歷史上的特殊地位,很大程度上還沒有在西方得到承認。聖愚之所以少為人知、理解不夠,是因為這類人物不易嵌入西方社會分類學格欄。本書旨在考察聖愚及其對俄國文化所做的被嚴重忽視的貢獻。
我對此主題開始感興趣的時候,對護教學專家們的言論隻取其票面價值,認為聖愚是聖弗朗西斯的俄國對等人物。在我深入研讀關於他們令人困惑、前後矛盾的大量證明材料時,我意識到我所得到的解釋要麼是不完備的,要麼是不真實的。盡管基督教的合法性可以有爭議地賦予他們,然而,絕大多數俄國聖愚卻和基督教聖徒資格關繫甚微。關於聖愚基督教合法性的傳說,長期以來已被廣泛接受,而且,近年來,蘇聯和西方學者們又重新提倡這種傳說,認為它久經考驗、真實可靠。這一事實更加激勵我寫作一本辯論性著作。本書敘述我的發現。在涉及俄國教會史、俄國對精神病癥的態度和俄國薩滿教諸領域時,我發現了和聖愚維護者們的言論相矛盾的情況。我所使用的研究資料多繫19世紀俄國期刊,其內容尚未被譯成英語,而且,據我所知,也尚未得到西方學者的研究。相對地說,我很少注意俄國知識分子的“代表性”刊物,如《祖國紀事》《當代人》和《俄國新聞》。我專注的是默默無聞的宗教、醫學和人類學出版物,其名稱見於本書參考書目。
這些資料的見證使我得出這樣的結論,即:聖愚特征在很大程度上包括了把基督教合法性強加給薩滿教行為的做法,而且,這是俄國雙重信仰的完整、重要的表現。聖愚的獨特性不僅源於斯拉夫人異教,而且也源於烏拉爾阿爾泰薩滿教的獨特狀貌;薩滿教在俄國土地上廣為流傳,直至19世紀,而且至今還保存在西伯利亞的烏拉爾阿爾泰各部落中間。
依據我的研究,我得出結論:俄國人對他們的文化的解釋受到了聖愚現像的明顯影響。聖愚合法性向俄國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的滲入在本書後一章,也許是爭議的一章中得到了討論。一種文化的不同層次具有共同的結構特征這一假設是不同的學者提出來的,從人類學家、歷史學家到文學評論家;但是,這類假設的確如此缺乏事實的證明。尋求這樣的證明困難重重。對於這種工作來說,還沒有普遍可行的方法,堪以作為楷模的著作也幾近於無。因而,我很明確,為了確定這樣一種關繫,我所大膽進入的領域的存在雖無爭議,但是的確不易深入。然而,我希望,我把俄國文化生活和社會生活各種線索纏結為一的嘗試能夠進一步推動一個一直被嚴重忽視,但其意義卻遠遠超過了聖愚現像的課題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