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峭岩飛瀑，古箐沉林，有畫不如者。
野山蒼怪而多樹，樹皆橫蟠當徑。野水洶激而多 石，石皆岌立亂流，野性然也。
野人山寨及塚墓皆掘深濠圍繞之，相傳蜀漢武鄉 侯教也。濠繞寨繞塚墓，多入出。
野人寨有如船者，有如倉困者。戊辰夜宿盧四頭 人寨，如船者也。己巳夜宿雪列大官寨，如倉困者也 。雪列盧四，雖粗獷，頗識禮，野而習於漢者也。行 酒進饌，必以妻女者，禮客之至也。其妻女衣裳不周 蔽，而碎玉綴體，插花盈頭，有似風狂者，亟欲使客 知其野而非野，而知禮也。盛酒以菰蘆大瓠，炊饌以 竹筒芭蕉者，不謀遽變其俗也。雖禮也，實野人之禮 也。
野人歲一賽天，賽必以太牢。賽而食，則餘首以 榜門。賽有等，不可僭。等視太牢數多寡。故大野人 之門，牛之首嘗累累如也。
野人俗畏鬼。寨之兩端濠畔，各豎木樁，上榜木 版一具。版上以朱墨繢鬼臉，雜以符篆。過山者望見 版，必下馬傴僂以行。否則野人嘩駭，謂獲罪於鬼， 相驚幾欲死。賠之以財，乃少罷。既畏鬼，復愛財也 。然猶惴惴焉懼鬼罪，蓋畏鬼甚愛財也。豎木樁處， 謂之寨門，距其寨兩端猶各裡許也。每寨居數十家， 惟前門通出入。寨後雖有門，則鬼門也，不可以或踐 履。苟踐履，一寨嘩駭，真不欲生矣，較獲罪木樁尤 甚也。賠之以巨財，不可罷矣。蓋其愛財也，終不若 畏鬼也。
野人畏鬼殊甚。日將晡，爭先閉門深匿。塵飛籜 走，相驚鬼至。瘯蠡晦明，亦謂鬼怒。謂鬼至必以怒 鬼，怒而至，不可活矣。野人也，何如其知也! 庚午，道出苯(本董切，下同)西。晚至紅菶河。
野人緬甸交界處也。河干杳復無村寨，揀平坦地休焉 。倚崖為幄，藉草為茵，輦石伐木為營柵。人馬雜遲 ，露處其中。仰觀青天，側聽鳴泉，沉箐郁蒼，而戀 煙層巒，環碧而錯繡。素月流輝，無妙不燭，疑列身 洞天福地，不復知與木石俱、禽獸侶也。夜既深，清 露沾衣，馬嘶攪夢，不復能成寐。因與月漁先生擁衾 ，聯吟山水。宵籟和聲清越，而巒頭棲鳥、箐裡悲猿 ，亦皆驚飛群鳴，如解佐韻者。遂樂而忘旦。日曉， 將行。倚馬志此於河畔崖間，欲後之來者，或亦露宿 此地，而撥草見之，知我輩於南徼荒山野水問，猶能 加倍賞此明月；而明月亦遠隨愈親，為我倍照光景， 庶幾兩不相負者也。
野人山水石林壑，蒼古有別趣，是脫盡煙火氣者 ，大佳大佳。乃行此山者，多有淒苦可憐之色。宿紅 摹河者，淒苦可憐尤甚，以露處故也。人生何處不露 處，不露處則不生矣。紅苯河為野人山處，何幸 露處其間。惜其遠在荒徼，不得常來宿耳，何淒苦可 憐之有!淒苦可憐者，孤負野人山矣。惟子石子打破 愁例，與野人山水石林壑多結翰墨緣。既雜留題詠於 紅苯河崖壁，又特書此數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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