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

序

卷一

慶壽冊寶

四孟駕出

大禮（南郊  明堂）

登門肆赦

恭謝

聖節

卷二

御教

御教儀衛次第

燕射

公主下降

唱名

立春

舞隊

燈品

挑菜

進茶

賞花

卷三

西湖遊幸（都人遊賞）

放春

社會

祭掃

浴佛

迎新

端午

禁中納涼

都人避暑

乞巧

中秋

觀潮

重九

開爐

鼕至

賞雪

歲除

歲晚節物

卷四

故都宮殿

乾淳教坊樂部

卷五

湖山勝概

卷六

諸市

瓦子勾欄

酒樓

歌館

賃物

作坊

驕民

遊手

市食

諸色酒名

小經紀

諸色伎藝人

卷七

乾淳奉親

卷八

車駕幸學

人使到闕

宮中誕育儀例略

冊皇後儀

皇後歸謁家廟

皇子行冠禮儀略

卷九

高宗幸張府節次略

卷十

官本雜劇段數

張約齋賞心樂事

約齋桂隱百課

附錄

增補武林舊事

前  言

    “筆記”之名，早見於齊梁時期。如《南齊書·丘巨源傳》載巨源《與尚書令袁粲書》曰：“筆記賤伎，非殺活所待。”又，《文心雕龍·纔略》：“路粹、楊修，頗懷筆記之工；丁儀、邯鄲，亦含論述之美”，“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王僧孺《太常敬子任府君傳》亦雲：“辭賦極其精深，筆記尤盡典實。”以“筆記”名書，則至少要晚至宋祁的《宋景文筆記》。以今天的文體觀念看來，古代的筆記多屬記事記人的散文隨筆，基本特點是實錄條列，有聞即錄，記敘隨宜。周密的《武林舊事》十卷就是這樣的一部著名筆記。

    周密（1232～1298），字公謹，號草窗，又號蘋洲、蕭齋。其先濟南（今屬山東）人，故自署齊人、華不注山人等。曾祖秘，曾為御史中丞。扈從高宗南渡，居於吳興，遂為湖州（今屬浙江）人。周密因居於湖州，故又號四水潛夫、弁陽老人。父晉，曾出宰富春，又為閩漕干辦官。母章氏，亦通翰墨。周密少嘗肄業太學，又曾侍父於閩，後隨至衢州、柯山等地。理宗景定二年（1261），馬光祖知臨安府，闢周密為幕僚。四年，受朝命督毗陵民田，忤時宰，適逢母病，即日歸養。次年夏，與楊纘諸人在西湖之環碧結吟社。約年（1265），任兩浙運司掾。又曾監和濟藥局，充奉禮節，為豐儲倉檢察等。端年（1276）為義烏令。其年兵所陷。周密在湖州之家亦破，自此終身寓杭。與謝翱、鄧牧輩交遊，抗節特立，稱著於時。祥興二年（1279），寓居杭州癸辛街，著《癸辛雜識》六卷以寄憤。又與王沂孫、張炎等十餘人人以《天香》《水龍吟》《摸魚兒》《齊天樂》《桂枝香》分詠龍涎香、白蓮、蓴、蟬、蟹等題，由陳恕可、仇遠編為《樂府補題》。並以故國文獻自任，著《齊東野語》二十卷、《浩然齋雅談》三卷、《志雅堂雜鈔》、《雲煙過眼錄》、《澄懷錄》等等，皆傳於世。所著之散佚者，尚有《蠟屐集》《弁陽詩集》《弁陽日鈔》《經傳載異》《浩然齋可筆》、臺閣舊聞》《詩詞叢談》《慎終篇》《續澄懷錄》《弁陽客談》等《弁陽集序》稱其詩“少年流麗鐘情，壯年典實明贍，晚年感慨激發”。工於詞，著《蘋洲漁笛譜》《草窗詞》各二卷。又編《絕妙好詞》七卷，選錄張孝祥至仇遠詞一百三十二首。《宋史翼》卷三四有傳。

《武林舊事》，約二十三年（1286）前後：曰“舊事”，則始撰於宋亡以後；自序曰“餘亦老矣”，而又在約成二十八年的《齊東野語》之前問世。（參代戲劇學研究》。《齊東野語》卷一五“玉梅堂梅品”條：“予嘗得其（指張镃）園中亭榭名，及一歲遊適之目，名《賞心樂事》者，已載之《武林舊事》矣。”）武林本山名，即今杭州西靈隱山，《漢書·地理志》中已有記載：“武林山，武林水所出，東入海，行八百三十裡。”又《方輿勝覽》卷一雲：“武林山，在錢塘舊治之北半裡，今為錢塘門裡太一宮道院土阜名虎林，避唐朝諱改虎為武。”武林之借指杭州城，在《武林舊事》以前，今可見者以蘇軾《送子由使契丹》為早：“雲海相望寄此身，那因遠適更沾巾。不辭驛騎凌風雪，要使天驕識鳳麟。沙漠回看清禁月，湖山應夢武林春。單於若問君家世，莫道中朝人。”（可以附帶提及的是，舊題唐譚用之撰《譚藏用詩集》中《送趙容詩》，據其中“武林”雲雲，顯然是牽涉到了譚氏身後史事：“武林楊柳舊依依，甲第樓臺有是非。莫道天崖龍已化，但看雲際鶴還飛。”《四庫全書總目》即辨其偽曰：“其意似指南宋之亡。若唐末五代時，則錢氏據有臨安，勢方全盛，安得有此語？”）是老《東京夢華錄》，據目睹耳聞和故書雜記，詳述南宋都城臨安朝廷典禮、山川風俗、市肆節物、教坊樂部等情況，幾於無所不包。書分十卷凡六十四門：卷一六門、卷二十三門為皇家重要朝會典禮，卷三十九門為行都四時風俗，卷四二門為行都宮殿和教坊樂部，卷五一門為杭州風景古跡，卷六十二門為行都飲食娛樂和各色伎藝人，卷七一門為高宗退位後的優遊生活，卷八六門為皇帝駕幸太學、接待外國使臣和皇後冊封、皇子誕育等皇族禮儀，卷九一門為高宗駕幸功臣張俊的禮儀節次，卷十三門，為官本雜劇段數和張镃的四時遊賞。這些記載，為了解南宋城市經濟文化和市民生活，以及都城面貌、宮廷禮儀等，提供了較為豐富的史料。其中，尤其是卷六“諸色伎藝人”門記錄的演史、雜劇、影戲、角觝、散耍等五十五類民間藝術種類、五百二十一位名藝人姓名或藝名，以及卷十“宮本雜劇段數”門著錄的二百八十本雜劇劇目，對於研究南宋文學、藝術和戲劇史，至為珍貴。

中秋

    禁中是夕，有賞月延桂排當，如倚桂閣、秋暉堂、碧岑，皆臨時取旨。夜深，天樂直徹人間。御街如絨線、蜜煎、香鋪，皆鋪設貨物，誇多競好，謂之“歇眼①”。燈燭華燦，竟夕乃止。此夕浙江放“一點紅”羊皮小水燈數十萬盞，浮滿水面，爛如繁星，有足觀者。或謂此乃江神所喜，非徒事觀美也。

【注釋】

①歇眼：南宋京城中秋節時皇宮附近的夜市。

【評析】

    文中“天樂”，指宮廷之樂。源出《莊子·天道》：“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將聲音之美分為“天籟”“地籟”“人籟”三類，不受任何約束，不依恃任何外力，完全是天然而生的自然音響，為“天籟”，由“天籟”構成的樂曲，就是“天樂”。“天樂”體現著“道”的本質，合於天地之德，故能養育天下，澤及萬物。

    王國維在其《人間詞話》中辯證過“天樂”一語的含義：“曾純甫中秋應制，作《壺中天慢》詞，自注雲：‘是夜，西興亦聞天樂。’謂宮中樂聲，聞於隔岸也。毛子晉謂：‘天神亦不以人廢言。’近馮夢華復辨其誣。不解‘天樂’二字文義，殊笑人也。”曾覿《壺中天慢》（素飆漾碧）不見於《海野老人長短句》二卷。王國維所謂“自注”雲雲，實並非曾覿自注，可能是毛晉據《武林舊事》補錄。毛晉《宋六十名家詞·海野詞》跋語中謂“天樂”為天神之樂：“進月詞，一夕西興，共聞天樂，豈天神亦不以人廢言耶？”王國維不同意這種望文生義又故弄玄虛的說法。又，“馮夢華復辨其誣”雲雲，是說馮煦與毛晉盡管意見相左，但在認定“天樂”是天上的音樂這一點上，並無二致，也是錯誤的：“曾純甫賦進御月詞，其自記雲：‘是夜，西興亦聞天樂。’子晉遂謂天神亦不以人廢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說。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風駛，歸功於平調《滿江紅》，於《海野》何譏焉？《獨醒雜志》謂邏卒聞張建封廟中鬼歌東坡燕子樓樂章，則又出他人之傅會，益無征已。”（馮煦《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按：王國維自己寫過一首《踏莎行》：“絕頂無雲，昨宵有雨。我來此地聞天語。疏鐘暝直亂峰回，孤僧曉度寒溪去。是處青山，前生儔侶。招邀盡入閑庭戶。朝朝含笑復含顰，人間相媚爭如許。”有意思的是，其中所謂“天語”倒是與毛晉、馮煦之意比較接近，可作梵天之語解。）

觀潮

    浙江之潮，天下之偉觀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為盛。方其遠出海門，僅如銀線，既而漸近，則玉城雪嶺，際天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楊誠齋詩雲“海湧銀為郭，江橫玉繫腰”①者是也。每歲，京尹出浙江亭教閱水軍，艨艟②數百，分列兩岸，既而盡奔騰分合五陣之勢，並有乘騎弄旗、標槍舞刀於水面者，如履平地。倏爾黃煙四起，人物略不相睹，水爆轟震，聲如崩山；煙消波靜，則一舸無跡，僅有敵船為火所焚，隨波而逝。吳兒善泅者數百，皆披發文身③，手持十幅大彩旗，爭先鼓勇，溯迎而上，出沒於鯨波萬仞中，騰身百變，而旗尾略不沾濕，以此誇能。而豪民貴宦，爭賞銀彩④。江干上下十餘裡間，珠翠羅綺溢目，車馬塞途，飲食百物，皆倍穹常時，而僦⑤賃看幕，雖席地不容間也。禁中例觀潮於天開圖畫⑥，高臺下瞰，如在指掌。都民遙瞻黃傘雉扇於九霄之上，真若簫臺⑦、蓬島⑧也。

【注釋】

①“海湧”二句：出自楊萬裡《浙江觀潮》，後兩句為：“吳儂隻言黠，到老也看潮。” ②艨艟（ménɡ chōnɡ）：又作艨衝、蒙衝。古代的一種戰船。《釋名·釋船》：“狹而長曰艨衝，以衝突敵船也。”《太平御覽》七七○引《吳志》：“董襲討黃祖，祖橫兩艨衝，夾守沔口。”③文身：即刺青，又稱花繡、文繡、刺繡、錦體、雕青、雕題（專刺面部）等。蘇軾《和陶與殷晉安別，送昌化軍使張中罷官赴闕》：“久安儋耳陋，日與雕題親。”《桯史》卷一四：“既涉淮，迄事歸，而王師失利，潰兵蔽野下，泣聲不忍聞，皆傷痍，或無半體，為之潸然，間有依餘馬首以南，然不可勝救也。是役也，殿司兵素驕，貫於炊玉，不能茹糲食；部餫者復幸不折閱，多雜沙土；軍中急於無糧，強而受之。人旦莫給飯二盂，沃以炊湯，多棄之道。復負重暑行，不堪其苦，多相泣而就罄，道旁逃屋皆是，臭不可近。地多眢井，亦或赴死其間。每憩馬一汲，輒得文身之皮，浮以桶面，間以井滿不可汲。”《宋季三朝政要》卷四：“辛未榜李鈁孫者，少時戲雕摩睺羅於股間，懼捜者之見，蒙紙其上。捜者視之，駭曰：‘此文身者。’事聞被黜。”④銀彩：“金銀彩帛”的縮略。《東京夢華錄》卷一○：“像至宣德樓前，團轉行步數遭成列，使之面北而拜，亦能唱喏。諸戚裡、宗室、貴族之家，勾呼就私第觀看，贈之銀彩無虛日。”⑤僦（jiù）：《說文·人部》新附：“僦，賃也。”《史記·平準書》：“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索隱》：“服虔雲：‘雇載雲僦。’言所輸物不足償其雇載之費也。”⑥天開圖畫：臨安宮殿中所建用以觀潮的高臺名。（按：《警世通言·樂小舍拼生覓偶》所寫故事中，也提到過觀潮地點，說“結末來到一個去處，喚做‘天開圖畫’，又叫做‘團圍頭’。因那裡團團圍轉，四面都看見潮頭，故名‘團圍頭’。後人訛傳，謂之‘團魚頭’”。）⑦簫臺：《列仙傳》：“蕭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於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鳳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臺，夫婦止其上，不下數年。一旦，皆隨鳳凰飛去。”⑧蓬島：《史記·封禪書》：“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萊、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傳在勃海中，去人不遠；患且至，則船風引而去。蓋嘗有至者，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其物禽獸盡白，而黃金銀為宮闕。未至，望之如雲；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臨之，風輒引去，終莫能至雲。”

【評析】

    《夢粱錄》卷四所記，同樣剪裁得當，敘次井然，語言簡潔，描寫生動，可與對讀：

    臨安風俗，四時奢侈，賞玩殆無虛日。西有湖光可愛，東有江潮堪觀，皆絕景也。每歲八月內，潮怒勝於常時，都人自十一日起，便有觀者，至十六、十八日傾城而出，車馬紛紛，十八日為繁盛，二十日則稍稀矣。十八日蓋因帥座出郊，教習節制水軍，自廟子頭直至六和塔，家家樓屋，盡為貴戚內侍等雇賃作看位觀潮。向有白樂天《詠潮》詩曰：“早潮纔落晚潮來，一月周流六十回。不獨光陰朝復暮，杭州老去被潮催。”又蘇東坡《詠中秋觀夜潮》詩：“定知玉兔十分圓，已作霜風九日寒。寄語重門休上鑰，夜潮留向月中看。”“萬人鼓噪駭吳儂，猶似浮江老阿童。欲識潮頭高幾許，越山渾在浪花中。”“江邊身世兩悠悠，人與滄波共白頭。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更西流。”“吳兒生長狎濤瀾，冒利輕生不自憐。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江神河伯兩醯雞，海若東來氣吐霓。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強弩射潮低。”林和靖《詠秋江》詩雲：“蒼茫沙嘴鷺鷥眠，片水無痕浸碧天。愛蘆花經雨後，一篷煙火飯魚船。”治平郡守蔡端明詩：“天卷潮回出海東，人間何事可爭雄。千年浪說鴟夷怒，一汐全疑渤澥空。浪靜宜聞夜枕，崢嶸須待駕秋風。尋思物理真難到，隨月虧圓亦未通。”其杭人有一等無賴不惜性命之徒，以大彩旗，或小清涼傘、紅綠小傘兒，各繫繡色緞子滿竿，伺潮出海門，百十為群，執旗泅水上，以迓子胥弄潮之戲，或有手腳執五小旗浮潮頭而戲弄。向於治平年間，郡守蔡端明內翰見其往往有沉沒者，作《戒約弄潮文》雲：“鬥牛之外，吳越之中，惟江濤之雄，乘秋風而益怒。乃其俗習，於此觀遊。厥有善泅之徒，競作弄潮之戲，以父母所生之遺體，投魚龍不測之深淵，自謂矜誇，時或沉溺，精魄永淪於泉下，妻孥望哭於水濱，生也有涯，盍終於天命；死而不弔，重棄於人倫。推予不忍之心，伸爾無家之戒。所有今年觀潮，並依常例，其軍人百姓，輒敢弄潮，必行科罰。”自後官府禁止，然亦不能遏也。向有前輩作《看弄潮》詩雲：“弄罷江潮晚入城，紅旗飐飐白旗輕。不因會喫翻頭浪，爭得天街鼓樂迎。”且帥府節制水軍，教閱水陣，統制部押於潮未來時，下水打陣展旗，百端呈拽，又於水中動鼓吹，前面導引，後抬將官於水面，舟楫分布左右，旗幟滿船，上等舞槍飛箭，分列交戰，試炮放煙，捷追敵舟，火箭群下，燒毀成功，鳴鑼放教，賜犒等差。蓋因車駕幸禁中觀潮，殿庭下視江中，但見軍儀於江中整肅部伍，望闕奏喏，聲如雷震。餘扣及內侍，方曉其尊君之禮也。其日帥司備牲禮、草履、沙木板，於潮來之際，俱祭於江中。士庶多以經文，投於江內。是時正當金風薦爽，丹桂飄香，尚復身安體健，如之何不對景行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