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美與人生

美從何處尋？003

美學的散步013

中國文化的美麗精神往哪裡去？026

我和藝術031

藝術與中國社會034

略談藝術的“價值結構”039

藝術生活044

看了羅丹雕刻以後049

我所愛於莎士比亞的057

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060

說人生觀072

怎樣使我們生活豐富？082

新人生觀問題的我見086

歌德之人生啟示092

悲劇與幽默的人生態度120

青年煩悶的解救法123

美與藝術

論文藝的空靈與充實131

中國藝術表現裡的虛和實140

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146

中國古代繪畫美學思想162

中國古代音樂美學思想169

中國書法裡的美學思想175

中國園林建築藝術所表現的美學思想205

論中西畫法的淵源與基礎212

中西畫法所表現的空間意識230

哲學與藝術240

美與傳統

說《周易》255

說 孔 子269

說莊子279

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292

美從何處尋？

啊，詩從何處尋？

在細雨下，點碎落花聲，

在微風裡，飄來流水音，

在藍空天末，搖搖欲墜的孤星！

              此為宗白華作《流雲小詩》。

盡日尋春不見春，

芒鞋踏遍隴頭雲，

歸來笑撚梅花嗅，

春在枝頭已十分。

            據宋羅大經《鶴林玉露》記載，此詩是某尼悟道詩。

    詩和春都是美的化身，一是藝術的美，一是自然的美。我們都是從目觀耳聽的世界裡尋得她的蹤跡。某尼悟道詩大有禪意，好像是說“道不遠人”，不應該“道在邇而求諸遠”。好像是說：“如果你在自己的心中找不到美，那麼，你就沒有地方可以發現美的蹤跡。”

    然而梅花仍是一個外界事物呀，大自然的一部分呀！你的心不是“在”自己的心的過程裡，在感情、情緒、思維裡找到美；而隻是“通過”感覺、情緒、思維找到美，發現梅花裡的美。美對於你的心，你的“美感”是客觀的對像和存在。你如果要進一步認識她，你可以分析她的結構、形像、組成的各部分，得出“諧和”的規律、“節奏”的規律、表現的內容、豐富的啟示，而不必顧到你自己的心的活動，你越能忘掉自我，忘掉你自己的情緒波動，思維起伏，你就越能夠“漱滌萬物，牢籠百態”，你就會像一面鏡子，像托爾斯泰那樣，照見了一個世界，豐富了自己，也豐富了文化。人們會感謝你的。

    那麼，你在自己的心裡就找不到美了嗎？我說，如果我們的心靈起伏萬變，經常踫到情感的波濤，思想的矛盾，當我們身在其中時，恐怕嘗到的是苦悶，而未必是美。隻有莎士比亞或巴爾扎克把它形像化了，表現在文藝裡，或是你自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把你的歡樂表現在舞蹈的形像裡，或把你的憂郁歌詠在有節奏的詩歌裡，甚至於在你的平日的行動裡、語言裡。一句話，就是你的心要具體地表現在形像裡，那時旁人會看見你的心靈的美，你自己也纔真正地切實地具體地發現你的心裡的美。除此以外，恐怕不容易吧！你的心可以發現美的對像（人生的，社會的，自然的），這“美”對於你是客觀的存在，不以你的意志為轉移。（你的意志隻能指使你的眼睛去看她，或不去看她，而不能改變她。你能訓練你的眼睛深一層地去認識她，卻不能動搖她。希臘偉大的藝術不因中古時代而減少它的光輝。）

    宋朝某尼雖然似乎悟道，然而她的覺悟不夠深，不夠高，她不能發現整個宇宙已經盎然有春意，假使梅花枝上已經春滿十分了。她在踏遍隴頭雲時是苦悶的、失望的。她把自己關在狹窄的心的圈子裡了。隻在自己的心裡去找尋美的蹤跡是不夠的，是大有問題的。王羲之在《蘭亭序》裡說：“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這是東晉大書法家在尋找美的蹤跡。他的書法傳達了自然的美和精神的美。不僅是大宇宙，小小的事物也不可忽視。詩人華滋沃斯曾經說過：“一朵微小的花對於我可以喚起不能用眼淚表達出的那樣深的思想。”

    達到這樣的、深入的美感，發現這樣深度的美，是要在主觀心理方面具有條件和準備的。我們的感情是要經過一番洗滌，克服了小己的私欲和利害計較。礦石商人僅隻看到礦石的貨幣價值，而看不見礦石的美的特性。我們要把整個情緒和思想改造一下，移動了方向，纔能面對美的形像，把美如實地和深入地反映到心裡來，再把它放射出去，憑借物質創造形像給表達出來，纔成為藝術。中國古代曾有人把這個過程喚做“移人之情”或“移我情”。琴曲《伯牙水仙操》的序上說：

    伯牙學琴於成連，三年而成。至於精神寂寞，情之專一，未能得也。成連曰：“吾之學不能移人之情，吾師有方子春在東海中。”乃賁糧從之，至蓬萊山，留伯牙曰：“吾將迎吾師！”劃船而去，旬日不返。伯牙心悲，延頸四望，但聞海水汨波，山林窅冥，群鳥悲號。仰天嘆曰：“先生將移我情！”乃援操而作歌雲：“繄洞庭兮流斯護，舟楫逝兮仙不還，移形素兮蓬萊山，欽傷宮仙不還。”

    伯牙由於在孤寂中受到大自然強烈的震撼，生活上的異常遭遇，整個心境受了洗滌和改造，纔達到藝術的深體會，把握到音樂的創造性的旋律，完成他的美的感受和創造。這個“移情說”比起德國美學家栗卜斯的“情感移入論”似乎還要深刻些，因為它說出現實生活中的體驗和改造是“移情”的基礎呀！並且“移易”和“移入”是不同的。

    這裡我所說的“移情”應當是我們審美的心理方面的積極因素和條件，而美學家所說的“心理距離”“靜觀”，則構成審美的消極條件。女子郭六芳有一首詩《舟還長沙》說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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