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錄

  人生感悟

人生要有大愛    /3

讀書本該會意    /5

在“自由”與“不自由”之間    /8

為自己找個安身立命處    /12

涵養須用敬  進學在致知    /15

“會東西之學，成一家之言”    /17

“恆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    /21

知識分子如何對待“無奈”    /23

“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26

“文化熱”與“國學熱”    /31

現代社會中的書院    /37

昔不至今    /41

禪師話禪宗    /44

在非有非無之間    /51

不要把“五四運動”與“打倒孔家店”等同起來    /56

在韓國釜山三光會上的講話    /58

給來北大歷史學繫的小同學講話    /62

世紀之交談精神與信仰    /68

論老子的書和他的思想    /78

孔子儒家思想    /98

對中國傳統哲學的哲學思考    /113

  散文紀事

讀祖父雨三公文    /135

我的父親湯用肜    /142

父親給我的三封信    /149

記胡適給我父親的一封信    /154

記我的母親    /156

我真的能有什麼信仰嗎？    /160

從《東方之子》說起    /175

“真人”廢名    /181

悼念賀麟伯父    /187

讀錢穆先生文    /190

悼念周一良先生    /197

懷念張岱年先生    /201

對費孝通先生“文化自覺”的理解    /212

  夫子自道

我的童年    /223

到雲南    /229

我的中學時代    /239

西去延安幻想曲    /244

北大四院的生活    /248

我在沙灘和未名湖    /254

我與北大    /259

為什麼不說自己是哲學家    /263

自由的思想重要    /268

我們家的儒道互補    /275

我的子孫成了美國人    /279

同行在未名湖畔的兩隻小鳥    /283

我的哲學之路    /286

  文化評說

湯一介先生的中國文化與哲學之旅    /315

迎湯一介教授來新亞書院講學    /351

湯一介：給中華文化一個恰當的定位    /358

正處於偉大復興前夜的中華民族需要“反本開新”    /367

我的父親湯用肜

我父親湯用肜先生生前喜歡用他那湖北鄉音吟誦《桃花扇》 中的《哀江南》和庾信的《哀江南賦》。我記得我的祖母曾經對我說，我祖父湯霖就喜歡吟誦《哀江南》和《哀江南賦》。我祖父是光緒十六年（1890）的進士，於光緒二十年（1894）在甘肅任知縣，我父親就生在甘肅。據我祖母說，我父親小時候很少說話，祖父母都以為他不大聰明。可是，在父親三歲多時，有一天他一個人坐在門檻上，從頭到尾學著我祖父的腔調吟誦著《哀江南》。我祖父母偷偷地站在後面一直聽著，不禁大喫一驚。我父親喜歡我妹妹湯一平（可惜她十五歲時在昆明病逝了）。我記得，我們小時候得睡午覺，父親總是拍著我妹妹吟誦《哀江南》。我聽多了，大概在六七歲時也可以背誦得差不多了，當然我當時並不懂它的含義。今天我還會用湖北鄉音吟誦這首《哀江南》。《哀江南》是說南明亡國時南京的情況，其中有幾句給我印像深，這就是“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歷史大概真的就是如此。我想，我祖父和父親之所以愛讀《哀江南》，是因為他們都

生在中國國勢日衰的混亂時期，為抒發胸中之郁悶的表現吧！我對我祖父了解很少，因為他在我出生前十三年就去世了。據我父親說祖父喜“漢易”，但沒有留下什麼著作。現在我隻保存了一幅《頤

園老人生日宴遊圖》，此長卷中除繪有當日萬牲園之圖景外，尚有我祖父題的《自序》和他的學生祝他六十歲生日的若干賀詞。從祖父的《自序》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當時傷時憂國之情和立身處

世之大端。《自序》長五百餘字，現錄其中一段如下：餘自念六十年來，始則困於舉業，終則勞於吏事……雖然事不避難，義不逃責，素位而行，隨適而安，固吾人立身行己之大要也。時勢遷流，今後變幻不可測，要當靜以應之，徐以俟之，毋戚戚於功名，毋孜孜於逸樂。然則斯遊也，既可以收舊學商量之益…… 此次遊園，我父親也同去了。這幅《頤園老人生日宴遊圖》大概是我父親留下的祖父的遺物了，圖後有諸多名人題詞，有的是當時題寫的，有的是事後題寫的。在事後題寫的題詞中有歐陽漸和柳詒徵的，詞意甚佳。1942 年我在昆明西南聯大附中讀書時，在國文課中有些唐宋詩詞，我也喜歡背誦。一日，父親吟誦庾信《哀江南賦》，並從 《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中找出這首賦，說：“也可以讀一讀。”我讀後，並不了解其中意義，他也沒有向我說讀此賦的意義。1944 年，我在重慶南開讀高中，再讀此賦，則稍有領會。這首賦講到庾信喪國之痛。原庾信仕梁，被派往北魏問聘，而魏帝留不使返。後江陵陷，而隻得在魏做官。《序》中有“大盜移國，金陵瓦解。餘乃竄身荒谷，公私塗炭，華陽奔命，有去無歸”等等，又是一曲《哀江南》。由賦中領悟到，我父親要告訴我的是，一個詩書之家應有其“家風”。因在《哀江南賦》的《序》中特別強調的是這一點，如說：“潘嶽之文采，始述家風；陸機之辭賦，先陳 世德。”雲雲。近年再讀祖父之《宴遊圖》中之題詞，始知我父親一生確深受我祖父之影響。而我讀此題詞則頗為感慨，由於時代 之故我自己已無法繼承此種“家風”，而我的孩子們又都遠去美國落戶，孫子和外孫女都出生於美國了。我父親留學美國，五年而歸，我兒子已去十年，則“有去無回”，此誰之過與歟！得問蒼天。不過我的兒子湯雙博士（一笑）也會吟誦《哀江南》，四歲多的孫子湯柏地也能哼上幾句。但吟誦《哀江南》對他們來說大概已成為無意義的音樂了。我想，他們或許已全無我祖父和父親吟誦時的 心情，和我讀時的心情也大不相同了。俗謂“富不過三代，窮不 過三代”，大概傳“家風”也不會過三代吧！

1993 年是我父親誕生一百周年，我雖無力傳“家風”，但為 紀念父親之故，談談我父親的“為人”也是一種懷念吧！ 在我祖父的題詞中，我以為給我父親影響的是：“事不避難，義不逃責，素位而行，隨適而安”，“毋戚戚於功名，毋孜孜於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