緒論：為什麼要研究體育電子遊戲？
在 2021 年即將結束之際，球王迭戈 · 馬拉多納正在帶領西甲 豪門巴塞羅那隊征戰西班牙足球甲級聯賽，當時排名積分榜第二 位。這是馬拉多納擔任巴塞羅那足球隊主帥的第二個賽季。上個 賽季，他率領由眾多不知名的平民球員組成的巴塞羅那足球俱樂 部，成功地由西乙升入西甲。
當 然， 這 一 切 隻 是 發 生 在 日 本 電 子 遊 戲 開 發 商 科 樂 美 （KONAMI）的足球電子遊戲《實況足球 2021》（eFootball PES 2021）之中。現實世界的馬拉多納，已於 2020 年 11 月 25 日在家 中因心梗去世，享年 60 歲。
作為一名資深球迷，每天玩一會兒《實況足球》，是筆者目前 最主要的休閑方式之一，我從中感到一種純粹的足球樂趣。但我 過去二十年來玩得最多的電子遊戲其實是美國藝電公司（EA）開 發的 FIFA 繫列遊戲。《實況足球》繫列與 FIFA 繫列，是目前最 受歡迎的足球電子遊戲，尤其是 FIFA 繫列，自誕生以來吸引了世 界各國的電子遊戲玩家。數據顯示，FIFA 2023 成為 2022 年英國 銷量最多的電子遊戲。此外，Take-Two Interactive 旗下的遊戲開 發分公司 Rockstar Games、2K Games 制作的籃球遊戲 NBA 2K 繫 列，Sports Interactive 公司制作、SEGA 公司發行的《足球經理》 （Football Manager）繫列等體育電子遊戲也風靡世界，這些遊戲涵蓋了足球、籃球、網球、乒乓球、橄欖球、自行車、高爾夫、賽 車、棋類、拳擊等多種體育項目。近二十多年來，電子遊戲不僅 在全球文化產業中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越來越成為一支重要的文 化力量，遊玩電子遊戲成為現代年輕人的一種主要娛樂方式。據 中國音數協遊戲工委與中國遊戲產業研究院發布的《2021 年中國 遊戲產業報告》，2021 年中國遊戲市場實際銷售收入 2965.1， 比 2020 年增加了 178.2，同比增長 6.40%；全國遊戲用戶規 模保持穩定增長，用戶規模達 6.66 億人，同比增長 0.22%。另據 遊戲市場研究公司 DFC Intelligence 的數據，截止 2020 年年中，全 世界的電子遊戲玩家數量超過 30 億，占全球總人口的 37.5%。也 就是說，全球每 10 個人中約有 4 人通過電腦、手機、平板、遊戲 主機等各類設備玩電子遊戲。電子遊戲在全球經濟、文化和人們 的日常生活中顯示出超乎尋常的巨大影響。
以體育為主題的電子遊戲是電子遊戲中的一個重要類型。在 電子遊戲開闢鴻蒙之初，體育電子遊戲就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1958 年秋，美國布魯克海文國家實驗室的物理學家威廉 · 希金博 特姆（William Higinbotham）為了演示自己的實驗成果，開發了一 款運行在示波器上的電子遊戲《雙人網球》（Tennis for Two）。這 款簡陋的遊戲隻不過是一個白色的圓點在一條白線兩邊跳來跳去， 但它卻被很多人視為世界上第一款電子遊戲，宣告了一個時代的 開始。1972 年，美國雅達利公司（Atari）的乒乓球遊戲 Pong 成為 世界上第一款在商業上獲得成功的電子遊戲。可以說，體育電子 遊戲是電子遊戲在歷史發展進程中的開路先鋒，以體育為主題的 電子遊戲是電子遊戲之中最為暢銷的類型之一。
2001 年 7 月，第一本開放獲取的國際學術期刊《遊戲研 究》（Game Studies）創刊，這一年也被認為是“遊年”。 2006 年，另一本遊戲研究的學術期刊《遊戲與文化》（Games and Culture）創刊。2001 年之前，歐美等國家的電子遊戲研究其實就 已經有了相當的基礎，但這兩本學術期刊的創刊切實促進了國際 電子遊戲研究。2010 年之後，電子遊戲研究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 並日益成熟 a，一些電子遊戲研究的學術機構和國際學術會議相繼 創辦，出現了不少有影響的學術成果。
然而，在電子遊戲研究日益繁榮的今天，體育電子遊戲研究 似乎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2006 年，美國華盛頓州立大學的學者 大衛 · 倫納德（David Leonard）曾指出，體育電子遊戲研究是“一 個未開發的領域”（An Untapped Field）。他指出，“體育電子遊戲 這一遊戲類型，無論是在體育的世界還是電子遊戲的領域，都是 一種強大的媒介”，它占據了電子遊戲銷售量的 30% 以上，但是 “體育遊戲研究仍然是一片知識的荒地”。b 近年來，這一情況雖然 有了很大改善，但總體來說，專門的體育電子遊戲研究在國內外 的學術界都還是一個比較冷清的研究領域。
英國索爾福德大學 (University of Salford) 教授加裡 · 克勞福 德（Carry Crawford）是西方體育電子遊戲研究的主要開拓者之 一。克勞福德原本致力於媒介受眾研究、體育消費研究和傳媒文 化研究。從 2005 年起，他的一繫列論文從性別研究、敘事學、體育參與等多個角度對體育電子遊戲進行了開創性的研究。如他發 表於 2005 年的《數字遊戲、體育與性別》（Digital Gaming, Sport and Gender）是目前可查的最早的體育電子遊戲專論性研究，論 文基於對英國謝菲爾德兩所大學的調查，認為電子遊戲能夠增加 玩家對體育的興趣和體育知識。研究還發現，與通常的觀點相反， 沒有證據表明玩電子遊戲會減少現實中的體育參與。2006 年的論 文《〈冠軍足球經理〉〈足球經理〉玩家的文化和快樂》（The cult of Champ Man: the culture and pleasures of Championship Manager/ Football Manager Gamers）以兩大著名的模擬經營類足球遊戲《冠 軍足球經理》和《足球經理》為研究對像，探討其對於玩家的社 會價值。《不隻是遊戲：體育主題視頻遊戲與玩家敘事》（More than a Game: Sports-Themed Video Games and Player Narratives， 2009）一文主要討論體育電子遊戲在建構遊戲和更廣泛的社會敘 事中的用途和作用。論文認為，體育電子遊戲提供了一種媒介文 本如何用於身份建構、表演和社會敘事的例證。《一切盡在遊戲 中？——對玩樂空間、遊戲界定、主題與體育電子遊戲的再思 考 》（Is it in the Game? reconsidering play spaces, game defi nitions, theming and sports videogames，2015）借鋻列斐伏爾的“空間”理 論，將體育電子遊戲理解為體育的“主題性空間”。
克勞福德的體育電子遊戲研究，多從體育消費文化入手，研 究體育電子遊戲對體育愛好者和遊戲玩家的社會文化意義，其中 不乏細致的理論分析和精闢的見解，為後來的研究打下了良好的 基礎。
2013 至 2015 年，兩本專門研究體育電子遊戲的論文集先後出 版。2013 年，由加拿大學者米亞 · 孔薩爾沃（Mia Consalvo）領 銜主編的《體育視頻遊戲》（Sports Videogames）一書由魯特萊奇（Routledge）出版社出版；2015 年，美國學者羅伯特 · 阿蘭 · 布魯 克利（Robert Allan Brookey）與托瑪斯 ·P. 奧茨（Thomas P. Oates） 共同主編的《為勝利而玩：體育、電子遊戲與玩耍文化》（Playing to Win：Sports, Video Games, and the Culture of Play）一書由印第安 納大學出版社出版。這是目前為止僅有的兩部體育電子遊戲研究 著作，彙集了歐美主要體育電子遊戲學者的研究成果。
《體育視頻遊戲》一書共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由 5 篇論文 組成，從理論上對體育電子遊戲進行了界定。第二部分共 4 篇， 主要討論體育電子遊戲與體育電視、互聯網體育等不同體育媒介 的融合。第三部分的 5 篇論文為體育迷與玩家研究，探討體育電 子遊戲玩家行為、體育電子遊戲對體育愛好者的意義。《為勝利而 玩：體育、電子遊戲與玩耍文化》共收錄了 10 篇論文，由兩部分 組成。第一部分“性別遊戲”（gender play）研究體育電子遊戲中 的男性氣質和後女性主義等話題，第二部分“仿真之運用”（the uses of simulation）研究體育電子遊戲的仿真機制及意義世界等主 題。兩部書的內容雖各有側重，但研究方法和路徑高度相似，為 體育電子遊戲研究樹立了典範。
2013 年之後，體育電子遊戲研究引起了更多體育傳播學者的 矚目。如由著名體育學者大衛 · 羅（David Rowe）與布雷特 · 哈金 斯 (Brett Hutchins) 共同主編的《新媒體與體育傳播》（Routledge, 2013）、美國體育傳播研究的領軍人物安德魯 · 比林斯 (Andrew C. Billings) 主編的《傳播與體育》（Sage, 2014)、丘卡 · 翁烏梅奇利 （Chuka Onwumechili）主編的《體育傳播》（Routledge, 2018）、史 蒂芬 · 勞倫斯等主編的《數字足球文化》（Routledge, 2019）等著 作，均設專章討論體育電子遊戲。這說明體育電子遊戲已逐漸成 為西方媒介體育研究的新領域。此外，日本學者松本健太郎的《體育 · 遊戲的構成——它模仿了現實的什麼？》代表了日本體育電子 遊戲研究的成果。
以歐、美、澳為主的西方體育電子遊戲研究多受到英美文化 研究學派影響，側重於性別、種族、國家和體育文化的視角，體 現出鮮明的跨學科性。研究者多為在歐洲、美國、加拿大、澳大 利亞等國大學擔任教職的傳播學、社會學、休閑體育和文化研究 教授，從事體育傳播研究的學者鮮少涉足這一領域。
目前歐美體育電子遊戲研究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
- 在研究思路上，繼承了西方媒介體育研究的常見路徑， 特別注重從性別與女性主義、男子氣質、種族、國家、體育愛好 者文化等視角對體育電子遊戲進行研究，體現出鮮明的西方問題 意識；第二，在研究主題上，對體育愛好者的遊戲體驗、體育電子 遊戲與日常生活、體育電子遊戲玩家的運動參與、電子遊戲對以 足球為代表的現代體育文化的影響等論題進行了廣泛探討； 第三，在研究的側重點上，著重於玩家行為研究、遊戲現像 研究和遊戲文本研究； 第四，研究的跨學科性。研究者將體育學與社會學、遊戲學、 傳播學、人類文化學等多學科理論相結合，對體育電子遊戲進行 質性分析。這些成果及特點，對本書的研究有一定借鋻意義；第五，就討論的主要體育電子遊戲來說，以藝電公司（EA） 開發的 FIFA 繫 列 遊 戲，Take-Two Interactive 旗下的遊戲開發 分公司 Rockstar Games、2K Games 制作的籃球遊戲 NBA2K 繫 列，Sports Interactive 公司制作、SEGA 公司發行的《足球經理》 （Football Manager）繫列等大型模擬類體育電子遊戲，以及任天堂 的 Wii Sports 等體感健身遊戲為重點研究對像。任天堂的《馬裡奧 網球 Ace》《馬裡奧賽車》等卡通風格的體育電子遊戲，在歐美的 體育電子遊戲研究中被完全忽略。
國內的體育電子遊戲研究處於剛剛起步階段，成果的數量和 質量與國外相比有著不小的差距。除本書作者外，對體育和電子 遊戲均有較高接受度的體育學碩士、博士研究生是目前國內體育 電子遊戲研究的主力軍。如文成纔的《電子遊戲在 NBA 傳播中的 價值研究》（上海體育學院，2014）、劉羿江的《體育電子遊戲玩 家調查》（上海體育學院，2020）、李翎的《虛擬體育電子遊戲中 體育文化的重構研究》（天津體育學院，2021）、施宇其的《體育 電子遊戲發展史》（北京體育大學，2020）、楊赫與杜友君的《試 論體育賽事的跨媒介敘事與傳播效果——以體育電子遊戲敘事為 例》等。澳門學者章戈浩的《數字功夫：格鬥遊戲的姿態現像學》 對運用姿態現像學理論，對格鬥遊戲進行了深入研究，後被收入 何威、劉夢霏主編的《遊戲研究讀本》。a 另有其他一些不多的論 文則主要研究電子遊戲對學校體育發展和培養體育素養的價值。 總體而言，國內的體育電子遊戲研究成果不多，研究水平也有待 提高。
《遊戲研究》的創始人艾斯本 · 阿爾薩斯認為：“遊戲和玩遊戲 從根本上講都是跨學科的和跨文化的研究領域。” 跨學科性是電子遊戲研究的重要特征之一。目前國內外的電子遊戲研究，多從敘 事理論、電影研究、社會學、媒介研究、教育學以及計算機科學 等領域借用理論和方法，涉及多個不同的學科。盡管早在 1999 年， 烏拉圭著名電子遊戲設計師與遊戲理論研究專家岡扎羅 · 弗拉斯卡 (Gonzalo Frasca) 就提出“遊戲學”（Ludology）的概念 a，試圖使遊 戲研究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但“遊戲學”從來不是一個獨立的 學科，它更多隻是一個以遊戲（主要是電子遊戲）為特定研究對 像的學術領域，在理論和方法上不得不依附於傳播學、文學、社 會學等不同學科。研究電子遊戲的學者一般也來自這些傳統的學 科，他們往往以自己學科的理論與方法為基礎，同時借用其他學 科的理論進行綜合研究。如歐洲遊戲研究的領軍人物傑斯珀 · 尤 爾（Jesper Juul）現供職於丹麥皇家藝術學院（The Royal Danish Academy of Fine Arts），其研究綜合了藝術學、心理分析、文學和 電影等不同領域、不同學科的理論。一般來說，任何一項研究， 研究者心中都會有一種“學科意識”，這種學科意識是一種學科上 的歸屬感，它源於一種學術共同體的群體認同。
作為電子遊戲大家庭中的一個獨特類型，體育電子遊戲有著 與其他電子遊戲不同的特質，即它的體育主題。體育電子遊戲研 究可以采用與其他電子遊戲研究相同的路徑與方法，例如敘事學 或遊戲學等，將之視為一種媒介或藝術，那麼這種研究就是文學、 傳播學或藝術學研究的一個分支。加裡 · 克勞福德的學術生涯開 始於媒介研究中的受眾研究，他的體育電子遊戲研究更加注重玩 家研究，在學科歸屬上更接近媒介研究。（當然，克勞福德的學術 背景和學術視野遠較此處所說的復雜。）然而，如此就不能充分體現出體育電子遊戲的體育特色。因此，將體育電子遊戲視為當代 世界體育文化的一個分支繫統，從而在學科意識上體現出鮮明的 體育研究特色，就成為一種更加合理的選擇。《體育視頻遊戲》與 《為勝利而玩：體育、電子遊戲與玩耍文化》這兩部論文集的研究 主題，與歐美等國的媒介體育研究更加接近，在學科上可歸入體 育研究領域。
本書對體育電子遊戲的研究，在學科上屬於體育研究的範疇， 即將體育電子遊戲視為體育世界的一部分，確切來說是體育文化 產品或體育新媒介。從問題意識上來說，本書作者感興趣的不是 體育電子遊戲對電子遊戲世界的意義和貢獻，而是它對現代體育 及體育愛好者的價值和意義。比如，體育電子遊戲是否豐富、改 變或重構了現代體育文化，如果是的話，它是如何以及怎樣改變 了現代體育文化的，這種改變又意味著什麼。例如 Wii Sports、《健 身環大冒險》等體感健身遊戲對體育愛好者的居家健身的作用和 影響，《足球經理》對體育知識的傳播作用等等。
本書的基本觀點是，體育電子遊戲已經成為當代世界體育媒 介文化的一大景觀，它為體育愛好者提供了一種不同於傳統體育 媒介的體育消費、體育參與和體育實踐的新方式。本書作者認為， 體育電子遊戲是體育社會學、體育傳播學研究的一個新的領域， 因此采用體育社會學、體育傳播學的理論與方法，結合遊戲研究 的理論，能夠洞察體育電子遊戲的內部規律和外在意義。
體育社會學是體育和社會學的分支領域，它把體育作為一種 社會現像來研究。美國學者傑 · 科克利（Jay J. Coakley）認為，體 育社會學運用社會學的概念、理論和研究回答以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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