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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梅蘭芳

文_翁思再

凡是唱京戲的，尤其是唱老生的，都必須是湖廣音，就是因為有這個湖廣音，我們的京劇纔姓“京”了。唱京劇不是北京話，北京話唱京戲，就不是京戲了，就因為湖廣音進了京劇，京劇纔叫京劇。怎麼講呢，因為最早的京劇叫皮黃，皮黃是地方戲，到了北京以後，和北京的發音結合，有了它的普世性，但是它的本身，有地方性，由於它的地方性，纔構造它的特色，如果隻有普世性，而沒有地方性的話，就沒有特色。

湖北這個地方對京劇做過重大的貢獻。京劇最早的一個腔戲，是從隴東、陝西那個地方發源的，那是中國民族藝術很重要的一個地域！程硯秋在解放初，因為形體關繫不便上臺演戲，便到西北去做調研。他之所以選擇西北，是因為西北跟京劇的源頭最有關繫，他到西北後查出，京劇的主要腔繫隨著漢水流到湖北，跟漢調相結合，湖廣音就進去了，然後就出現了餘三勝，出現了譚鑫培，後來傳到北京，出現了清朝末年“無腔不譚”的盛況，就像今天的流行歌曲一樣，就是那個譚鑫培把京戲變成了全國的流行歌曲，奠定了京劇老生主流的基礎。

我們京劇最主要的行當是老生行當，音樂資源是最豐富的，這是湖北人的貢獻，是湖廣音的貢獻。說到湖廣音，它和北京話是有區別的。在四聲裡邊，湖廣音音域比普通話、北京話要寬一度，構成了它旋律的餘地，它的去聲字的旋法，構成了它好聽的因素。湖北人將湖廣音非常堅定地放在京劇裡邊，形成了今天的中州韻、湖廣音這個主流的音繫，形成了中國京劇的一個顯著特色，所以說，沒有湖廣音就沒有京劇。

由於電影《梅蘭芳》的熱映，《梅蘭芳》形成了一個文化熱點，變成了一個熱門話題，大家現在網上爭議很多，有的人說好，有的人說不好，有的人說不像，有的人說很多事情不是梅蘭芳的事，也有人說把它去和陳凱歌的另一部跟京劇有關的電影《霸王別姬》去比一比，能不能有可比性等等。我們先說一說這個《梅蘭芳》的操作過程，首先需要有個概念，要拍一部《梅蘭芳》，這個馬上就得到很大的認同，我們的主流價值觀認同，報上就登，很多文化商人就投資了，再找人去寫劇本，然後一邊找演員，一邊通過輿論炒作等等。

單純一部嚴肅的、寫京劇的藝術片，在今天已經退出流行，已經不是我們非常流行的東西，不是一百年前譚鑫培“無腔不譚”時代的那個京劇了，它在一定程度上被邊緣化了，但是居然有人願意拿好的資金去拍這部戲，而且有那麼多的媒體願意主動去報道這件事，去制造輿論，什麼原因，“梅蘭芳”這三個字太重要了。首先，他是為我們主流價值觀所肯定的，其次是他的藝術是大家所認可的，第三他有國際影響。“梅蘭芳”三個字就代表了國劇，代表了中國傳統文化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領域，就是我們的舞臺藝術。既然如此，有人會說，梅蘭芳他一定是成纔了，他是一個成功人士。那梅蘭芳成功的秘訣是什麼，他成功的秘訣裡邊，有沒有一點普遍性的經驗？

一個在藝術上成功的人，一個舞臺上的演員，一定有他自己個人的一些條件，這些條件有時候非常顯性，馬上就能看出來，但是有時候表面上看不出來，或者很長時間纔能看出來，有的人智力開發得早，有的人智力開發得晚，這都有可能，那麼就要看伯樂，伯樂本事大，就能看到你的潛能，但多數人事先看不出來。

梅蘭芳的成纔之路並不平坦，他小時候經歷過多方面的挫折。第一個挫折是他小時候學戲條件不好，條件好是什麼呢，當然要五官端正，長得好看，演員在臺上，眼珠要靈活了，要大眼睛，漂亮了，唱旦角的沒有一個漂亮的眼睛怎麼能行，沒有好的臉形怎麼能行，都不行，沒有好的五官能行嗎，當然也不行，你的皮膚差一點不要緊，可以化妝，但是你的臉形、五官，那是非常重要的條件，臉形最好是橢圓形的瓜子臉，可是梅蘭芳這方面條件不夠。梅蘭芳小時候的臉形介於國字臉和圓臉之間，臉形不是很理想，而且眉毛和眼睛、上眼皮之間、上眼線之間有很長一段距離，眼睛不大，更要命的是梅蘭芳天生近視眼，還有迎風流淚的毛病。學戲的天賦很重要，你要唱旦角，需要把一個俊臉給人家看，要是你站出來不好看，那麼你在競爭當中就沒有臺緣。湖北有一個非常有名的老生演員，叫譚富英，譚鑫培的孫子，他年輕時候扮相非常好，一出臺大家就滿臺鼓掌，後來有人評論說，

譚富英票價一塊二，往臺上一站就值八毛，所以這個扮相很重要。但這個天賦梅蘭芳小時候沒有。

另外一個挫折是心理素質。梅蘭芳的反應比較遲鈍，說話反應慢半拍，學東西比較慢，人家小孩學習一遍、兩遍就會，他恐怕要聽好幾遍纔能夠把這個唱腔復述下來。最早教他戲的一個師傅教到後來沒有信心了，就說，哎呀，畹華（梅蘭芳那個時候字畹華，還有一個小名叫裙姊），祖師爺不賞你飯啊。意思就是你沒有天賦。說完這個話，師傅不教了，走了。可梅蘭芳家裡是世家，還得干這個，於是家裡人就把他送到堂子裡面。所謂堂子，是一種學戲的地方，那時候有名的演員、教師住的房子稱為堂子，比如說勝春堂、景和堂、雲和堂，大家會把有條

件的孩子送進去，一般都是梨園子弟，跟這些人學習。一般情況下，這些人可能不要學費，或者學費很低，但是有個條件：你得為我干，我把你教出來了以後，若干年演出費歸我，你們在學戲若干年裡邊，晚上演出的收入歸我，我保證你一口飯喫。

在當時有一個習俗，就是小男孩、男旦這種堂子，晚上演出，白天陪酒，陪票友以及京劇愛好者喝酒、玩。這是明朝以來的一個風氣。《紅樓夢》裡就曾寫到賈寶玉在外面和一個男演員交朋友，回去被賈政打屁股的事情，賈政的理由是：你怎麼可以交這樣的朋友。這是因為那個時候的男演員，被人看作是下九流，不正經，有的人家不允許自己的孩子和唱戲的接近。清朝的時候，戒律很嚴，大講反腐敗，國家的監守大員到下面來視察，四菜一湯都有規格，超過了就是腐敗。國家還規定四品以上的官員不許逛窯子，滿蒙貴族子弟不許逛窯子，既然這條路行不通了，那麼不得已而求其次，換一個方式去娛樂，於是就跑到男旦聚集的地方，或者這類堂子裡邊，去跟小男孩玩。這些去玩的人習慣上被稱為“老鬥”，他們有點文化，喜歡戲，偶爾教堂子裡的小男孩吟詩作對和書法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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