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誰能快樂而自由》：部

序詩

年代沒有關繫，

地點不必提及。

卻說有一回在大路上，

七個良善的農人相遇。

他們來自粉碎省，

來自悲苦縣，

來自窮迫教區，

來自附近的鄉村——

補丁，赤腳，襤褸，

荒涼，焚劫和饑餓，

還有沒有收成。

他們遇見了就爭論，

在俄羅斯誰能是快樂而自由的人？

路加說：“神父。”

羅曼說：“地主。”

德米昂說：“當官的。”

哥賓弟兄倆

麥德和伊凡

都說：“大腹賈。”

在沉思中的波荷

凝視著地下，

叫起來：“那個大人，

那個有權勢的大人，

沙皇的御前大臣。”

而普魯凡說是“沙皇”。

農人們都如笨牛一樣：

隻要他們迷住了心竅，

即使你用堅硬的木棒

打他們

也不能使他們清醒。

他們固執著他們的愚昧

再沒有甚麼能感悟他們。

他們發出這樣的喧嚷，

以致過路的人們

都在想：

“真的，這些家伙準是發現了一大堆財寶

正在彼此平分！”

他們原來各有自己的事情：

一個去找鐵匠；

一個忙著去找帕羅可夫神父，

為自己的孩子命名。

波荷有些蜜，

要到市場上去賣；

哥賓弟兄倆要找

迷失了的馬匹。

他們早就該轉回家的了，

但仍然排成一隊

急忙前進，

快得好像有一隻灰狼

在後面緊追著他們。

越走越快，越走越遠，

忙著，爭論著，

每個人都在叫嚷，甚麼也不聽，

而時光是不停留的。

在爭論中他們沒有注意到

已經黃昏，紅霞在天邊燃燒。

他們一定仍將在黑夜中遊蕩

假使不是因為那個婦人，

那個麻臉的蠢婦

遇見了他們並高聲叫嚷：

“嘻！你們這些信神的農人，

請問，甚麼是你們的使命？

你們尋找什麼來？

在這漆黑的深夜！”

這丑婦人就如此尖叫，嘲弄，

怪聲地大笑，

一面鞭打著馬匹，

離開了他們。

農夫們這纔喫了一驚，

靜靜地站著納悶。

夜已經很深，

無數的星星，

燦爛在天上，

月亮也在悠緩地前進。

黑影伸長開來，

鋪在路邊，

在這些魯莽的行人的面前。

啊！影子，漆黑的影喲！

說罷！誰能越過你，

誰能躲開你？

也無人能捉住你，

誘惑你，或抱住你！

波荷這老家伙，

好一會凝視著樹林，

天和路邊，

凝視著，默默地

腦子左思右想，

隨後他這樣說：

“對了！對了！正是樹怪一種山魈之類。——原注

迷住我們了！

我們離開了我們的家，

至少已經三十裡此指俄裡，一俄裡約合中國二裡餘，下同。——原注。

現在我們太疲乏，

不能在今天夜裡轉回去；

我們必須等待，等待，

直到天明紅日升起。”

就這樣，農民們一面抱怨著樹怪，

一面準備在路邊歇宿。

他們生起一堆火，

拼湊幾個銅板，

打發兩人去買燒酒，

其餘的人

將白楊樹皮刻成酒碗。

燒酒預備好；

還有黑面包，

於是他們開始了歡宴：

每人嚼些黑面包，

每人喝了三碗燒酒，——

但這個問題又來了，

在俄羅斯，

誰能是快樂而自由的人？



路加呼叫著：“神父呀！”

羅曼說：“地主啊！”

普魯凡叫喊著：“沙皇！”

德米昂嚷著：“當官的！”

哥賓弟兄倆麥德和伊凡

高叫著：“大腹賈嘛！”

波荷則尖聲嚷著：“那位大人，

那位有權勢的大人，

沙皇的御前大臣！”



這些頑固的農人，

越來越怒火上升，

他們越叫嚷，越大聲，

並且互相惡狠狠地咒罵，

我相信，

他們將互相毆打！

看哪！他們已經打起來了！

羅曼和波荷揪打，

德米昂給了路加一拳，

同時哥賓弟兄倆

用棒打胖子普魯凡。

他們都叫罵作一團。

於是驚醒了清晰的回聲，

它從這邊跑到那邊，

叫號著，嘲笑著跑，

好像是為了要鼓舞

農人們的激憤。

樹林裡的樹木，

撥回了粗魯的字眼：

“怎麼？是沙皇！”“胡說！是地主啊！”

“呸！是神父呀！”“不啊！是當官的！”

直到全樹林

在惶惑中驚醒，

飛鳥和昆蟲，

腿快的野獸和爬行動物，

都在周圍叫喚，

鬧鬧紛紛。

怯懦的灰兔，

從樹叢中跳出

驚懼地跑開了；

呀呀的穴烏，

飛上白楊樹梢，

發出粗糙刺耳的叫聲，

一陣可怕的喧騰。

一隻弱小的田鳧，

在恐懼中

從巢中倒仰著落掉；

母鳥飛出，

四處尋找。

唉！她在苦惱中嘁嘁喳喳地叫，

她不能找到她的幼兒了！

執拗的老杜鵑也自夢中驚醒，

想要招呼一個同伴，

有十次叫不出聲音，

但仍然不願意休停。

小杜鵑啊！叫罷！叫罷！

因為新苗不久就要出穗，

隨著黃金的谷粒，

堵塞住你的歌喉，

你的日子也將不久俄國民間傳說：麥苗出穗，杜鵑鳥即堵塞住喉嚨，不再歌唱。——原注！

從深暗的樹林中

飛出了七隻褐色的鴟梟。

它們飛到七棵高聳的松樹上站著，

為的是欣賞這場紛爭。

它們歡笑——這夜之鳥啊！

它們巨大的黃色的眼睛閃亮，

如同十四支照耀著的燭光。

狡猾的大烏鴉，

也在火光中的樹梢

熱忱地向幽靈祈禱：

這些爭鬥者之中，

至少有一人因傷喪命。

一匹牡牛帶著一隻鈴，

在昨天的夜晚迷失了牛群，

它聽見了人聲

走出了樹林，

在火光中，

悲哀的大眼睛，

獃視著所有的農人，

靜聽了一會兒他們的爭論，

然後它開始哞哞地悲鳴，

盡情哞哞地悲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