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

前言
**章 和平的入侵
第二章 永恆的朝聖
第三章迷人的魅力
第四章重要的場景
第五章幻覺與騙術
第六章硬幣的背面
第七章李恩佐：好古成癖
第八章墨索裡尼：做戲的極限
第九章現實主義和圭恰迪尼
第十章對生活的探索
第十一章家庭的力量
第十二章成功之道
第十三章南方問題
第十四章西西裡和黑手黨
第十五章福爾諾沃戰役及其後果
第十六章長期持續的巴洛克風格
結束語
譯後記

前言


過去昭示未來，世界永遠如此。現在的事和將來的事，必定曾在過去某個時間發生過。同樣的事物會循環回來，但是具有不同的名稱，帶著不同的色彩。並非人人都能認出它來，隻有聰明並勤於思索的人方能做到這一點。
——弗朗切斯科·圭恰迪尼（Francesco Guicciardini）

在歐洲有哪個國家，其人民的性格受政治變動和技術進步的影響像意大利人這樣小呢？
——奧登（W. H. Auden）（摘自歌德《意大利遊記》的序言）


本書並不自命為一部科學論著，它也不像19 世紀消閑小說那樣，在開頭幾章就不厭其詳地介紹故事將在其中展開的那個國家的國情、民情和歷史狀況。讀者在看過本書之後可以到意大利去，將他實地遇見的活生生的人物寫進自己的小說。在那裡他們會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他們想知道的東西。意大利仍然是一個充滿機會的國家，它為形形色色的冒險、合法的與不合法的愛情、對藝術的研究、對憐憫的體驗、對陰謀的策劃都提供了舞臺。氣氛或喜或悲，既有瘋狂，也有閑適，既有古典，也有摩登，一句話就是非常dolce 。
我打算隻寫下*突出的特點，采用的是*忠實的肖像畫家的技法。肖像畫家往畫布上塗抹的每一筆都是為了表現被畫者而不是畫家自己。我作畫的對像正好就是我的祖國；我時時感到，我好像是在畫我的母親。這項工作是*困難的。我的意大利母親鼎鼎大名，她有光榮的過去、輝煌的成就、高貴的傳統、赫奕的威名、無窮的魅力。長期以來我就了解她，贊美她，熱愛她。
但是，我長大以後（像許多著名母親的兒子一樣），由於看到了她的某些習慣，我開始變得清醒起來。她的某些隱蔽的缺點使我震驚，她的腐化墮落和傷風敗俗使我反感。我終於發現她並不像我年青時認為的那樣白璧無瑕，這使我十分痛心。但是我隻有這一個母親，我無法不愛她。在我寫作本書時，也不願傷了她的感情。我不想不必要地令人感到痛苦，也不想忘記母親的優點，但同時我也盡力避免恭維她，不受她魅力的誘惑，也不受自己偏愛的驅使。我決心盡可能忠實地畫出她的肖像。

* * *
寫作本書是困難的。如果寫不十分了解的人和事，那倒要容易得多，因為沒有那麼多的疑慮。寫自己的祖國實在是一件折磨人的工作，因為我的所知所見太多，有時我可以同樣容易地證明一件事的正面又證明它的反面。種種例外情況使我困窘，我反復審查了論點，推敲了詞句。在我年青時，熱情衝動的愛國主義是當時的風尚。當我急於糾正這種偏頗時，還得當心別破壞了經久不變的合理觀念。我既怕自己太保守，又怕自己太趨時，唯恐趕了新思想的時髦，追隨了知識界的潮流，熱衷於接受某些誘人的新理論，而這類理論可能在成書問世前就被淘汰了。
意大利人許多世紀以來創造了那麼多輝煌成就，但這個民族的歷史卻黯淡無光，這種荒謬的脫節現像使人困惑不解。意大利出現了許多超凡軼群的著名人物，名震歐洲以至全世界。意大利的建築師和工匠參與修建了莫斯科的克裡姆林宮和列寧格勒的鼕宮，意大利的藝術家裝飾了華盛頓的國會大廈。在整個天主教的歐洲，到處都有意大利人修建的教堂、輝煌的宮殿和高雅的別墅，特別是在維也納、馬德裡、布拉格和華沙。在世界上其他地方也能感受到意大利建築風格的影響。意大利風格的特點是，對建築物外觀華美悅目的重視，顯然超過對實用目的的追求。在南美洲到處都可以看到他們為當地英雄修築的華麗的紀念碑。
意大利對日常生活的小小貢獻不可勝數，以致人們都習以為常而不予注意。沒有Pistoia（皮斯托亞）城就不會有pistol（手槍），沒有Savona（薩沃納）城就沒有法文中的savon（肥皂）這個字，沒有Faenza（法恩扎）城，哪兒也不會有faience（彩釉陶器）。婦女頭飾millinery 得名於米蘭（Milan）城；藍布工裝褲起源於熱那亞，那裡首先制出藍棉布。還可以數出熱那亞三角帆、那不勒斯花冰磚、羅馬焰火筒、威尼斯軟百葉簾、博洛尼亞大紅腸、帕爾馬干酪、來亨（萊戈恩）雞，等等。意大利人為美國人發現了美洲，教會了英國人作詩、搞政治和在做買賣時耍手腕，教給德國人軍事、法國人烹調、俄國人演戲和跳芭蕾舞，給全世界以音樂。如果有朝一日我們的世界變成太空中的放射性塵埃雲，那請不要忘記，核武器的發明也得到了意大利科學家的重要幫助。
無可否認，意大利的所有天纔人物使她成為一個偉大的國家，使她至少成為精神上的偉大國家，成為文化、藝術和思想的國度。隻有她*傑出的兒子們和一些在意大利時時感覺像在家裡一樣的傑出外國人纔有資格當她的正式公民。但說來奇怪，在年鋻和歷史書上我們卻看到了另外一個意大利，一個經歷過戰爭和侵略、簽訂過條約、發生過政治動亂的實際的意大利。那些偉大的人物並沒有使這實際的意大利成為一個偉大的國家。事實上，人們可以說，這許多精神巨人對此所產生的影響微乎其微。
意大利人總是喜愛那些能刺激他們感情、吸引他們注意、使他們獲得賞心悅目之樂的人。他們欣賞有纔能的畫家、音樂家、雕刻家、建築師、演員和舞蹈家，隻要這些藝術家不要求觀眾有太高的纔能。他們尊敬並贊美偉大的科學家，特別是當科學家的發現和理論深奧難懂時，他們就更尊敬。他們忍受和畏懼強有力的領袖，但總是為他的垮臺而歡欣鼓舞。一般來說，他們中的多數人都反對乃至嘲笑那些破除疑慮提出標新立異理論的預言家、哲學家、政治及宗教改革家、傳教士、革命的科學家，以及所有各方面的傑出人物。
在其他國家，確實也曾有過偉大人物遭受迫害乃至被殺害的事，但哪裡的迫害也不像意大利這樣武斷、持久和堅決。在其他文明國家，大多數英雄人物都能生活下去並得到發展，為其祖國的富強、榮譽和偉大作出貢獻。一般沒人認為他們是古怪瘋狂，離經叛道。他們被看作光輝的榜樣、民族精神的體現者和超群撥俗的開拓者。意大利卻本能地壓制那些試圖為其人民注入偉大精神的人。馬基雅維利被排斥於重要事務之外。現代思想之父維科住在閣樓上過著極其貧困的生活。伽利略因其思想而受到迫害，但丁、馬志尼和其他許多人被流放。有的人如康帕內拉在土牢裡過了大半生。有幾個*可敬的人在群眾的歡呼聲中被殺害；布魯諾和薩沃納羅拉被燒死；1799 年那不勒斯共和國的愛國者們被絞死；李恩佐被棍棒亂石打死。
* * *
兩個意大利的同時並存提出了一些難解的問題。這樣一個充滿了活躍、機敏、智慧的人民的國家，為什麼行動那麼軟弱無力，在歷史上那樣多災多難呢？她在每一個世紀都遭到侵略、蹂躪、洗劫和侮辱，卻毫無能力保衛自己。是意大利人怕死不敢作戰嗎？他們進行過的流血戰爭同他們更為顯赫的鄰邦一樣多，不過常是在外國的旗幟下作戰。他們死的人比外國人更多，平民被外國軍隊屠殺，兵士被優勢的敵軍壓倒。他們也確實打贏過幾次，但那多數是反對另一些意大利人及奧地利人的戰爭。其中*艱苦、*殊死的戰爭可能要數在阿爾卑斯山積雪裡的三年半戰鬥。當時意大利人極其豪俠，不顧卡波雷托之役的挫折，*後不但打敗了奧地利人，而且打敗了更為頑強的德國人。可是其餘的戰爭他們多半都輸了。決不能認為這是因為意大利人軟弱、怯懦或過於文雅，他們是極其活躍、勇敢和奮發的，常比其他人更能喫苦，更為英勇。
戰爭的勝負作為一種終極的考驗，它不是檢驗作為個體的人的品質，而是檢驗一個民族共同努力和共同承受犧牲的能力。有一個問題在四百年前就引起了馬基雅維利的注意，而我們至今還在爭論不休，那就是：當歐洲其他國家完成民族統一、建成中央政府的時候，我們為什麼卻沒有做到？這個問題可能要追溯到一些悠久不變的傾向，這些傾向十分悠久，不可能僅僅是妨礙了意大利凝聚成一個國家的偶然事件的結果。這些傾向可以列舉如下：迅速而熱心地接受不斷變動的政治風尚和外國的征服，這使任何革命都不可抗拒而又流於膚淺，建立不起穩定的新政權；把一切法律看作無論如何也要加以克服的討厭的絆腳石，把*好的法律搞成無能而可笑的東西，以此作為一種生存的技巧；習慣於把任何一個本地的或外國的握實權的統治者當作容易腐化的人物，認為*認真*開明的統治者也會很快腐化；確信*堅定的政權*終也要從內部腐化掉。因而，我們在各個不同時期所得到的全國政府多半都是軟弱、專斷和無能的。這也包括剛過去的那個極權主義的專政，它被稱為“ 因完全無視一切法律所造成的暴政”。為什麼我們這麼晚纔發展起現代工業和自由制度呢？為什麼在其他列強將要放棄殖民地時我們纔開始去征服殖民地呢？盡管我們的壞習慣很不值得稱贊，但使我們成為現在這個樣子的優點和缺點卻迷住了外國人。從15 世紀末以來，外國旅行者毫不掩飾對我們的輕蔑，但他們從來沒有停止到意大利來。許多人現在開始贊揚我們，傾聽我們的聲音，模仿我們，甚至羨慕我們了。這是為什麼呢？我們仍然善於做過去擅長的那些事情。我們確實在許多領域有了進步，但是在過去引起外國人嘲笑的那些方面，我們並沒有什麼可觀的進步。我們並不比過去更為忠誠可靠和守法，我們仍然組織得不好，治理得很壞。我們的愛情生活仍然放縱不羈。難道外國人不再確信他們自己的美德是**良的了嗎？難道我們的缺點在當今世界上已變成了理想的優點？或者證明是求生存所必需的品質？是我們變了，還是世界上其他地方變了？意大利的優缺點到底是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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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並沒有什麼弄清意大利國民性的可靠辦法。不能去調查已死的人，也沒有可以信賴的作家。意大利作家們很少描寫意大利的風俗習慣，即使寫到了也不很清楚。很少有幾位作家是靠得住的。作家們各有其寫作目的：或證明自己的主張，或提出行動的步驟，或發洩心中的不滿。各人都從自己特殊的角度來寫作；他們受到時代、階級、地域、教育、政見、遭遇的局限。然而也有三四個小小的例外，如19 世紀詩人萊奧帕爾迪。盡管這位駝背的天纔人物身為貴族，住在一個偏僻的鎮子上，但他所寫的文章卻盡力反映了客觀的真實。馬基雅維利和圭恰迪尼也寫過幾篇揭露性的文章。一百年前，蘇黎世高等工業學校教授桑克蒂斯寫過幾篇關於意大利文化的文章，乃是探討意大利國民性的鑰匙。此外就不多了。萊奧帕爾迪說：“意大利人不寫、也不考慮他們自己的風俗習慣，似乎他們認為這種研究對自己沒有用。”外國人寫的書當然是成千上萬，但其中隻有一位真正的權威，就是司湯達。其次我看要算西蒙茲，雖然他嚴格的道德觀和對教皇制度的仇視有時妨礙了他的觀察。其他作者由於某些原因，對我們不是愛過了頭就是恨得過分，即使在他們論述意大利的*好的著作裡，直覺的火花和正確的揭示也常常是包含在雜亂膚淺的陳詞濫調、沿襲前人的先入之見、錯誤百出的道聽途說和拼寫錯誤的意大利文單詞之中。
我從以下的事實得到了幫助：意大利人雖然沒有寫出他們民族的優缺點，但卻時常在談論著這些優缺點。在火車車廂中、道旁咖啡館內、報社編輯部裡，人們總在不停地爭辯，而*吸引人的話題就是：我們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我一生都在參加這種無休止的辯論。我聽到無數的說法，但從來沒有肯定的結論。不過我發現，大家本能地有一種共同認識，即有些習慣、品質、傾向、行為毫無疑問是我們特有的，我們把它叫作cose all’italiana（意大利式的東西）。人們有時會驕傲地說出這個詞，有時則會帶有愛慕、嘲諷、憐憫、取樂或無可奈何的情緒，常常還帶著幾分氣憤和輕蔑，但無論何時總含有隱隱的悲哀。到底什麼是cose all’italiana 呢？它像一面鏡子，我們從中可以看到自己。它包括故作大方的廉價姿態、拙劣的遁詞、精巧的騙術、聰敏的急智、復雜的策略、勇敢或邪惡的獨特行為、引人注目的表演……這些東西無法用統計方法來顯示，但它們是意大利所特有的，是不可忽視的線索。我經過探索和追尋，把它們好的方面和壞的方面都仔細地綜合在一起，便漸漸從中看出一個輪廓。它們顯示出，什麼是我們擅長的事，什麼是我們辦不到的事。它們顯然決定了過去事情的進程，而且必將決定將來的發展。可能我們人人都逃不脫它的影響。正是這種深深地植根於民族傾向中的感情之物，給予意大利人的生活以光輝奪目和富有生氣的外表，以及隱藏在這種外表之下的辛酸、幻滅與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