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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鹮的遺言(譯文紀實繫列·自然與人)
    該商品所屬分類:社會科學 -> 社會學
    【市場價】
    540-784
    【優惠價】
    338-490
    【作者】 日小林照幸 
    【所屬類別】 圖書  社會科學  社會學  社會調查與社會分析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ISBN】9787532781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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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介紹



    開本:32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膠訂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32781263
    作者:[日]小林照幸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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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產品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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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推薦

    譯文紀實相關推薦:


















    “為什麼要呼吁保護朱鹮呢?這種鳥早晚會從佐渡消失吧。朱鹮對於佐渡人的生活和經濟,又不產生什麼影響。”
     “是不是要抓來供遊客觀賞,從而產生經濟效益?抑或是因為品種珍貴,從學術的意義上進行保護?這倒是可以理解。”《朱鹮的遺言》中不乏對保護朱鹮的必要性提出質疑的人。



    對此,佐渡的愛鳥人佐籐春雄是這麼回答的:“對於我而言,朱鹮不僅僅是一種鳥。它是一個生命,生命是無可替代的,和我們人類的生命一樣。” “人命是命,朱鹮的命也是命。如果因為橫豎都是一死,便置之不理,那人也不需要醫療、福利了。可是,人與人之間,對待病人,我們必定是要幫助,是要安慰的。”
    在他眼裡,朱鹮也並不是所謂的國際保護鳥或特別天然紀念物,而是“生命”。
    面對一個物種的滅絕,與其追究責任,不如利用這個機會,從根本上反思:佐籐先生所言的“對生命的慈愛”,是如何從現代日本消失的。


     


     

     
    內容簡介
    Nipponia nippon,朱鹮的學名像征著日本。
    這種美麗的鳥,曾經遍布日本全境。
    到1930年代,隻有新潟縣的佐渡觀測到了它們的蹤跡。
    當地愛鳥人士為保護*後的朱鹮不遺餘力……

    據佐籐春雄的觀察,日本的朱鹮每十年會迎來一次大的變化。昭和初年,日本政府將朱鹮指定為“天然紀念物”;昭和一十年代,朱鹮因戰爭而被人們淡忘;昭和二十年代,佐渡朱鹮愛護會為代表的保護組織成立,朱鹮重回人們視野。之後每十年,對朱鹮的保護就會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今年,平成七年,換算成昭和的話,應該正值昭和七十年。佐籐春雄堅信,今年將會出現新的變化,而春雄所期待的變化,則是朱鹮在日本國內的首次產卵和孵化的成功。
    小綠和鳳鳳於4月4日起開始交尾,並成功產卵。

    Nipponia nippon,朱鹮的學名像征著日本。


    這種美麗的鳥,曾經遍布日本全境。


    1930年代,隻有新潟縣的佐渡觀測到了它們的蹤跡。


    當地愛鳥人士為保護*後的朱鹮不遺餘力……


     


        據佐籐春雄的觀察,日本的朱鹮每十年會迎來一次大的變化。昭和初年,日本政府將朱鹮指定為“天然紀念物”;昭和一十年代,朱鹮因戰爭而被人們淡忘;昭和二十年代,佐渡朱鹮愛護會為代表的保護組織成立,朱鹮重回人們視野。之後每十年,對朱鹮的保護就會進入一個新的階段。


        今年,平成七年,換算成昭和的話,應該正值昭和七十年。佐籐春雄堅信,今年將會出現新的變化,而春雄所期待的變化,則是朱鹮在日本國內的首次產卵和孵化的成功。


        小綠和鳳鳳於4月4日起開始交尾,並成功產卵。


        佐渡三家朱鹮保護組織歡欣鼓舞。五顆卵意味著五隻小朱鹮,到訪保護中心的遊客也為之雀躍。


        然而,人們的喜悅與期待再次落空。4月30日,小綠突然死去。小綠留下的五顆卵承載了日本產朱鹮的血脈,是人們*後的希望。它們能否孵出,備受矚目。


        5月20日,環境廳公布:“五顆卵沒有孵化的可能性,人工增殖失敗。”


        小綠之死加上孵化失敗,日本產朱鹮的血脈就此斷絕。*存世的日本產朱鹮小金,也已無生殖能力。鳳鳳於6月被送歸中國。


        平成七年,昭和七十年(1995年)。春雄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所期待的日本產朱鹮將迎來的巨變,竟然是徹底的滅絕。

    作者簡介

    小林照幸,1968年出生於日本長野市。明治藥科大學在讀時,憑借非虛構作品《毒蛇》獲得1992年第1回開高健非虛構文學獎獎勵獎(當年無獲獎作品)。此後開始從事寫作。1999年,《朱鹮的遺言》獲第30回大宅壯一非虛構文學獎。


    著有《絲蟲——誓要根除難治之癥的人們的記錄》《繪神之人——田中一村》《死貝》《害蟲殲滅工廠》《姬百合:來自衝繩的信息》《夢之箱:被殺死的寵物》等。

    目錄

    一 朱鹮色的樂園


    二 “愛”護會


    三 生椿之夜


    四 聚光燈下的苦難


    五 勠力同心.


    六 可恥的叛徒


    七 後的鳥糞


    八 谷平的晚霞


     


    後記


    參考文獻


    朱鹮簡略年表


    文庫版後記——朱鹮、人、佐渡


    譯後記

    前言
    後記
    基於一個極為簡單的理由,朱鹮在我心中一直占據著一席之地。
    我上小學的時候,常在各種媒體上看到朱鹮,對它頗為熟悉。盡管我從沒見過朱鹮振翅高飛,但感覺就像已見過無數次。由於數量稀少,它被指定為特別天然紀念物、國際保護鳥。這增添了它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想,恐怕許多人與我有相似的經歷。
    高中時代,人工增殖的過程屢屢被報道。“作為國際保護鳥和特別天然紀念物,朱鹮是一種極為重要的鳥類。日本國民有義務將它從滅絕的邊緣拯救回來。”“朱鹮瀕臨滅絕,每一個日本人都應對此負責。”——我對此類口號甚為不解。
    即便我試圖理解它的重要性來自數量稀少以及Nipponia nippon——這個代表日本的學名,然而,為何人們要為保護朱鹮而不遺餘力?
    我曾想,就算朱鹮從日本消失,我們也不會遭遇多大的麻煩。那人們竭盡全力增殖朱鹮的努力到底意味著什麼?

    後記


    基於一個極為簡單的理由,朱鹮在我心中一直占據著一席之地。


    我上小學的時候,常在各種媒體上看到朱鹮,對它頗為熟悉。盡管我從沒見過朱鹮振翅高飛,但感覺就像已見過無數次。由於數量稀少,它被指定為特別天然紀念物、國際保護鳥。這增添了它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想,恐怕許多人與我有相似的經歷。


    高中時代,人工增殖的過程屢屢被報道。“作為國際保護鳥和特別天然紀念物,朱鹮是一種極為重要的鳥類。日本國民有義務將它從滅絕的邊緣拯救回來。”“朱鹮瀕臨滅絕,每一個日本人都應對此負責。”——我對此類口號甚為不解。


    即便我試圖理解它的重要性來自數量稀少以及Nipponia nippon——這個代表日本的學名,然而,為何人們要為保護朱鹮而不遺餘力?


    我曾想,就算朱鹮從日本消失,我們也不會遭遇多大的麻煩。那人們竭盡全力增殖朱鹮的努力到底意味著什麼?


    但與此同時,我也感到有一種重要的東西蘊含於保護朱鹮之中。這種東西超越自然保護與特別天然紀念物的範疇,令我難以釋懷。


    1997年2月,英國克隆羊問世的消息震驚世界。媒體大肆報道稱,若仿效此法,1995年死去的後的日本產雄性朱鹮小綠,將從自己的細胞中重生,朱鹮將重返佐渡的山野。我因而陷入關於生命和倫理的思考之中。


    同時,佐渡人與朱鹮是如何相生相伴的,也深深地吸引了我。彼時,我腦海中浮現出佐籐春雄和高野高治二位的名字。知道他們,是在一本雜志的朱鹮專刊上,其中有一篇追憶朱鹮的文章。我當時是個初中生,並不相信日本曾有過佐籐和高野所追憶的二十多隻朱鹮齊舞的時代。


    其後,我通過電視和報紙,了解到他們二位為朱鹮所做之事。佐籐先生踏踏實實地觀鳥,拾糞,呼吁保護朱鹮,並擔任“佐渡TOKI保護會”會長;高野先生在擔任“朱鹮保護中心職員”之前,便已開始為朱鹮投食。


    圍繞朱鹮,見仁見智。鼎沸的人聲散去,佐渡島上,春雄、高野與朱鹮相生相伴的故事卻餘音繞梁。雖然我曾對朱鹮懷有疑問,但他們的故事擁有超越學術知識的說服力,讓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認同和共鳴。


    1997年3月中旬,我赴佐渡與七十七歲的佐籐先生、八十四歲的高野先生會面。他們熱情地接待了我,盡管我的年紀隻相當於他們的孫輩,且是初次見面。我們的對話從早上9點持續至晚上7點過。


    佐籐先生的家位於兩津市,加茂湖北岸。在他家裡,有他辛勤收集的大量的糞便標本、脫落的羽毛,以及關於朱鹮的剪報、各種書籍雜志、宣傳板與海報等,珍貴的資料雲集,可謂朱鹮博物館。


    自從得知佐籐先生其人,我便有一個疑問:“‘朱鹮滅絕’已經說了好多年,為什麼還要站出來保護它?”這也是我問他的個問題。


    “我把朱鹮看作是生命,而不是鳥。”


    佐籐先生微笑,平和地講了這句話。接著,他簡短地答道:


    “人命是命,朱鹮的命也是命。如果因為橫豎都是一死,便置之不理,那人也不需要醫療、福利了。可是,人與人之間,對待病人,我們必定是要幫助,是要安慰的。”


    雖然知道朱鹮行將就木,但他作為佐渡人,願意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支撐佐籐先生的,是人心,是愛。


    我多年來的疑問有了答案,同時,也終於悟到了蘊含於保護朱鹮之中的那個“重要的東西”。佐籐先生用“人心”為保護朱鹮注入了新的意義。在他眼裡,時至今日,朱鹮也並不是所謂的國際保護鳥或特別天然紀念物,而是“生命”。


    高野先生的家在新穗村公所附近,那裡也存有大量關於朱鹮的資料。雖聽聞他反復住院,但他卻非常健康,聲如洪鐘。從生椿的生活、保護中心的日子再到今天,關於朱鹮,他無所不談。看得出,聊起朱鹮,他無比的開心。戰爭剛結束,他就在生椿開始投食。“兒時的伙伴餓肚子,我得幫幫它。”這就是高野先生對於朱鹮的情愫,是一種關愛。


    佐籐先生和高野先生向我提到了宇治金太郎,並將夫人佳代女士介紹與我。拜訪她位於真野町的家時,適逢她的親戚在場,他們向我講述了宇治先生的為人以及捕獲小金的往事。我還有幸得見了在朱鹮保護圈廣為人知的那塊蠟燭。當那塊小小的“護身符”出現在我眼前,我竟莫名緊張,不由得雙手合十。


    與高野先生會面的三天後,他再次住院。他於5月回過一次家,其餘時間都在醫院,直到7月27日故去。向他請教朱鹮之事的,我是後一人。現在想來,我所聽到的,便是他關於所愛朱鹮的“遺言”。


    高野先生去世後,我與佐籐先生見了三面。我也再次去到宇治家中,在“護身符”前合掌。我還去了谷平、生椿、宇賀神社以及那片可眺望真野灣的農田,置身於佐渡的春夏秋鼕之中,聆聽佐籐、高野、宇治的喜怒哀樂交織而成的樂章。


    朱鹮必定是一種通人性的鳥,我想。


    完全捕獲行動之前,五隻朱鹮在大平山的上空盤旋,向佐籐先生告別。


    宇治先生因懺悔捕獲小金而到宇賀神社祈願。在他後一次祈願時,小金化作殘燭與他相會。


    在朱鹮保護中心,高野先生竭盡心力照顧小金,直至離職。如今,小金是後一隻日本產朱鹮,它入所已三十年,創造了世界鹮類飼養的紀錄。對於曾與小金朝夕相伴的高野而言,小金的健康便是對他好的祭奠。


    他們三位對小金的愛是不求回報的。而小金以它自己的方式報答了他們。


    通過與佐籐先生、高野先生的對話,我強烈地感受到時代的兩面性。


    現在,朱鹮作為日本自然保護的像征,受到媒體持續關注。然而,高野先生在生椿投食、佐籐先生成立佐渡朱鹮愛護會的昭和二十年代,縱然朱鹮是天然紀念物,但日本在物質上和精神上都無暇顧及朱鹮。


    朱鹮保護活動起勢的過程,與朱鹮數量減少的過程是同步的。隨著物質的豐裕,朱鹮數量減少,保護活動興起。總而言之,當今日本,林林總總的野生動物保護活動,正是始於朱鹮。


    回顧這一過程,盡管它面臨空前的挑戰,但保護活動的起點是十分質樸的——“對於生命之愛”。然而,“學名”和“國際保護鳥”的光芒卻逐漸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朝著朱鹮的保護與增殖這一目的,卻爆發出各種不同的意見與爭論,呈現出不知為何而保護的混亂世態。


    這與今天的日本頗為相似。


    假如小金死去,媒體必將推出特別節目,安排特別報道。實際上,準備工作已在進行。屆時,社會上將出現各種聲音,它們的核心意思必將是尋找日本產朱鹮滅絕的罪魁禍首。“責任在政府,因為政府雖指定朱鹮為特別天然紀念物,卻未及時采取有效的措施。”“人們過於倚重學者的觀點。”“在開發與保護的取舍上,佐渡呼吁的力度還不夠。”議論不外乎這些方面,而結論必定是,受惠於經濟高速增長的每一個日本人都應該對此負責。而在我看來,與其追究責任,不如利用這個機會,從根本上反思: 佐籐先生所言的“對生命的慈愛”,是如何從現代日本消失的。


    同時,我也希望人們能重新認識到,“自然與人和諧共生”的意義。


     


    關於各章扉頁插入的珍貴照片指日語原版中的插圖。下文的封面照片亦指日語原版封面。——編注。。從“朱鹮色的樂園”至“後的鳥糞”的七張來自佐籐春雄先生;“谷平的晚霞”中,高野先生手托小金的照片來自高野先生家人;殘燭“護身符”由宇治佳代女士提供。其中,有曾在報刊雜志上刊載過的,也有從未公開的。我唯恐日後沒有機會將它們一起刊出,經編輯部研究同意,將照片插入文中。


    封面照片是動物攝影人久保敬親先生的作品。他於1947年生於佐渡佐和田町。赴東京上大學之前,他都沒有見過朱鹮。畢業前,他立志成為動物攝影家,並於畢業前夕的1969年12月,懷著親眼見見未曾謀面的夢幻之鳥的心情,回到故鄉佐渡。久保先生從早到晚在兩津市河崎的谷平中尋覓,堅持了十日,卻未能如願。後一日傍晚,當他已決定返回東京,準備收拾器材之時,偶然一回頭,竟有幾隻朱鹮從農田中飛起。那是久保先生與朱鹮的初次相會。他說:“正是在那一瞬間,我立下誓言,要在動物攝影的道路上走下去。”


     


    出版在即,再次感謝佐籐春雄先生、已故高野高治先生、宇治佳代女士等諸多人士給予的幫助。裝幀承蒙業界知名設計師三村淳先生費心,特此感謝。


    感謝中央公論社繼前作《繪神之人——田中一村》之後,再次給予悉心的指導。


    後,隔空向閱讀本書的各位讀者表示由衷的謝意。


    小林照幸


    1998年3月

    媒體評論

    這是一部通過瀕臨滅絕的鳥類朱鹮,向人們展現人類對自然所犯的罪,以及想要償還罪行的人們如何苦戰、掙扎的報告文學。


    ——柳田邦男(日本著名非虛構作家)

    在線試讀
    六 可恥的叛徒(節選)

    1
    “佐籐老師,關鍵是多為它著想,我就是鳥的用人。”
    跟春雄說話的是一位老人,海軍出身,頭戴鴨舌帽,身著黑色雨衣、雨褲,腳穿長靴,背著帆布包。鼕季,田裡積雪。他席地而坐,分開雙腿。
    兩腿之間,有一隻不滿一歲的小朱鹮,老人正用手喂它喫活泥鰍。朱鹮毫不懼人,從他手裡啄來泥鰍,然後吞下。有時,泥鰍從喙裡滑落,在地上亂蹦,朱鹮瞬間瞪大眼,趕緊把它捉回來。慌亂的樣子惹人憐愛。
    春雄端詳著站在老人左手上的朱鹮,說:“宇治先生,它可真親近你。”
    給朱鹮喂食的老人名叫宇治金太郎。聽春雄這麼一誇,他有點不好意思,從胸前口袋裡抽出一支煙,點上。風把煙吹到朱鹮臉上,小朱鹮嫌棄地搖搖頭,可愛極了。
    宇治六十五歲,個頭一百八十釐米,有一副結實強壯的身板,是一個矍鑠的老頭。務農的同時,他還擔任真野町公民館的副館長。雖然海軍給人的印像是威嚴,但喜歡鳥類的宇治卻溫和客氣,在小小的真野町廣為人知。因為身材高大,連小朋友都能叫出他的名字,算得上町裡的名人。這位名人與朱鹮交好,更是被町裡的人津津樂道。
    (宇治是個能用手給朱鹮喂食的人,這多虧了他的性格。他自稱是鳥的用人,估計這番好意感染了朱鹮。)
    宇治素來溫和,與朱鹮待在一起,顯得格外和藹可親。
    “像這樣,每天跟朱鹮待在一起,特別快樂。所以,我發自內心地願意照顧它。‘朱鹮子’就像是我的孩子。”
    不清楚這隻朱鹮的雌雄,宇治管它叫“朱鹮子”。宇治沒有子女,在他眼裡,開心進食的朱鹮既是兒子也是女兒。春雄拍下了幾張溫情的畫面。朱鹮子毫不在意快門的聲音,始終留在宇治身邊。
    就在這個時候,宇治嘆息道:“我近常常想,這樣的日子要是能一直持續下去該有多好。”
    宇治已接到命令,捕獲這隻朱鹮,並且必須盡快完成。但是,朱鹮子越是信任自己,越是毫無防備地接近自己,他就越是動不了手。當時是1968年1月上旬。
    去年7月29日,繼阿福之後,又一隻迷路的朱鹮出現在真野町的田裡。這隻正是被宇治馴養的朱鹮子。

    六 可恥的叛徒(節選)


     


    1


        “佐籐老師,關鍵是多為它著想,我就是鳥的用人。”


        跟春雄說話的是一位老人,海軍出身,頭戴鴨舌帽,身著黑色雨衣、雨褲,腳穿長靴,背著帆布包。鼕季,田裡積雪。他席地而坐,分開雙腿。


        兩腿之間,有一隻不滿一歲的小朱鹮,老人正用手喂它喫活泥鰍。朱鹮毫不懼人,從他手裡啄來泥鰍,然後吞下。有時,泥鰍從喙裡滑落,在地上亂蹦,朱鹮瞬間瞪大眼,趕緊把它捉回來。慌亂的樣子惹人憐愛。


        春雄端詳著站在老人左手上的朱鹮,說:“宇治先生,它可真親近你。”


        給朱鹮喂食的老人名叫宇治金太郎。聽春雄這麼一誇,他有點不好意思,從胸前口袋裡抽出一支煙,點上。風把煙吹到朱鹮臉上,小朱鹮嫌棄地搖搖頭,可愛極了。


        宇治六十五歲,個頭一百八十釐米,有一副結實強壯的身板,是一個矍鑠的老頭。務農的同時,他還擔任真野町公民館的副館長。雖然海軍給人的印像是威嚴,但喜歡鳥類的宇治卻溫和客氣,在小小的真野町廣為人知。因為身材高大,連小朋友都能叫出他的名字,算得上町裡的名人。這位名人與朱鹮交好,更是被町裡的人津津樂道。


        (宇治是個能用手給朱鹮喂食的人,這多虧了他的性格。他自稱是鳥的用人,估計這番好意感染了朱鹮。)


        宇治素來溫和,與朱鹮待在一起,顯得格外和藹可親。


        “像這樣,每天跟朱鹮待在一起,特別快樂。所以,我發自內心地願意照顧它。‘朱鹮子’就像是我的孩子。”


        不清楚這隻朱鹮的雌雄,宇治管它叫“朱鹮子”。宇治沒有子女,在他眼裡,開心進食的朱鹮既是兒子也是女兒。春雄拍下了幾張溫情的畫面。朱鹮子毫不在意快門的聲音,始終留在宇治身邊。


        就在這個時候,宇治嘆息道:“我近常常想,這樣的日子要是能一直持續下去該有多好。”


        宇治已接到命令,捕獲這隻朱鹮,並且必須盡快完成。但是,朱鹮子越是信任自己,越是毫無防備地接近自己,他就越是動不了手。當時是1968年1月上旬。


    去年7月29日,繼阿福之後,又一隻迷路的朱鹮出現在真野町的田裡。這隻正是被宇治馴養的朱鹮子。


        朱鹮子首次現身後,便回到距真野町十五公裡外的棲息地黑瀧山,直到8月22日纔再次出現。那以後,它好像喜歡上了真野町,開始在西三川、倉谷等農田豐富的地方輾轉。


        時隔兩年,朱鹮再次出現,真野町教育委員會再度慌了陣腳。他們擔心朱鹮有任何閃失,趕緊安排監察員。但監察員責任重大,而且難當,誰也搞不清朱鹮今天會出現在哪裡。教育委員會裡,沒人主動請命。有個年輕人勉強接了差,但這差事得從早到晚追著朱鹮跑,還是得找個愛鳥之人纔妥當。


        9月、10月相安無事。10月中旬,人們在朱鹮經常出現的三處田裡設置了撒食場。朱鹮隨機地來到這幾處覓食。


        進入11月,人們開始擔心它能否平安越鼕。如果它留在真野町,從阿福的例子來看,除非實現用手喂食,不然它難以撐過這個鼕天。唯有把它捉住纔是保險的辦法。如果就此事征求國家和縣裡的意見,得到的答案應該也和阿福那時一樣——實施捕獲。行動日程尚未確定,在捕獲小組登島之前,真野町必須擔負起管理的責任。並且,現在采取的三處撒食也必須改為固定一處撒食。而這一切都需要一名稱職的監察員。


        町裡為監察員的人選絞盡腦汁,偶然聽說公民館副館長宇治喜歡鳥,並且是日本野鳥會的會員。教育委員會像是找到了救星,趕緊向宇治發出邀請。而宇治卻不知所措。他隻知道朱鹮是國際保護鳥,完全不了解它的生態習性。他倒是養過繡眼、麻雀,但從未想過自己能擔此大任。


        宇治憂心忡忡。首先,他從沒見過朱鹮。佐和田町捉阿福的時候,阿福倒是會喫人們剛扔下的泥鰍,但沒人能用手直接喂給朱鹮。馴養野鳥,簡直是天方夜譚。宇治回到位於倉谷面朝真野灣的家裡,跟妻子佳代商量。兩口子都年逾花甲,這把年紀該不該接受這麼重要的任務,他們想了三天。第四天,佳代望著宇治,說:


        “既然都找上你了,還是答應了吧。也不能放著朱鹮不管,要是它出了意外怎麼辦?”


        聽了妻子的這句話,宇治站起身:“試試吧。”就這樣,宇治接受真野町教育委員會的任用,成為“朱鹮監察員”,開始每天觀察並報告朱鹮動態。


        考慮到與朱鹮面對面,宇治首先從裝束上著手準備。朱鹮戒備心很強,需要讓它認得自己。不管下雨或天晴,自己的裝束必須一樣。他冥思苦想,終選擇戴鴨舌帽,穿一套雨衣雨褲和長靴。


        接下來,如何能見到朱鹮?宇治琢磨,不管怎樣,先到外面去,走訪那些見過朱鹮的人,哪怕是隻見過一次的。


        宇治懷揣著不安,開始走訪,很快收獲了好消息。他聽說,一戶人家屋後的山裡住著朱鹮。這座山上長著松樹和櫸樹,山的另一面朝著真野灣,離海岸大概四百米左右。朱鹮在松樹上夜宿,早上出去,傍晚回來。


        宇治次見到朱鹮,便是在夜宿地附近的松林裡。那天,他從早上開始找了一天,到了傍晚仍一無所獲。正當他嘆息之際,旱田裡一位農民告訴他,剛見過朱鹮。宇治匆忙但不失謹慎地趕去,遠遠望見在距他五十米開外的地方有一個白色的身影。他趕緊掏出雙筒望遠鏡觀察。朱鹮停在約十四米高的松樹枝上。還好,它並沒有發現宇治,正扭頭啄理羽毛,在樹枝上停留三十分鐘後,朝夜宿地飛去。它並沒有想像中那麼警覺,這是宇治對朱鹮的印像。


        不管是繡眼還是麻雀,鳥兒都是越年幼越容易親近人。也許朱鹮也一樣。聽說這隻朱鹮剛一歲左右,如果總是縮手縮腳,和它保持距離,那永遠都無法馴養它。宇治相信,隻要展現出誠意,讓朱鹮知道自己不會傷害它,是它的朋友,那朱鹮便會靠近自己。


        從那以後,宇治開始在撒食場等候朱鹮。朱鹮早上離開夜宿地,7點前到達撒食場,直到傍晚5點前後纔飛回夜宿地。從夜宿地到撒食場,再到夜宿地,宇治大致掌握了朱鹮的生活規律,但不明白次見到它時,它為何停在樹上。經過查閱相關資料,他纔了解那是“棲木”。


        宇治的一天是這樣的。他早上5點騎著自行車出門,來到撒食場站著,如果朱鹮沒來這塊撒食場,他便跑到下一處。每天,宇治要在真野蜿蜒起伏的道路上跑接近十公裡。見到朱鹮,他不會輕易靠近,至少保持二百米的距離,在田埂上遠遠地觀察。第二天,他再縮短距離。兩周後,宇治把距離縮短到五十米,也不會嚇跑朱鹮。他試著用手扔泥鰍給它,朱鹮會把落到田裡的泥鰍美滋滋地喫掉。一般而言,朱鹮生氣的時候會豎起冠羽飛走,但在宇治面前,它雖然會豎起冠羽,但不會飛走。它已經明白,每天穿著雨衣,站在田埂上的高個子男人,是自己的朋友。


        漸漸地,宇治可以招手把它叫過來。


        “朱鹮子,真乖!”宇治撒下泥鰍,作為獎勵。


        宇治這邊的情況經由教育委員會和縣裡,報告到中央。中央聽說宇治已能用食物吸引朱鹮,便派捕獲小組11月21日登島。小組由捕獲阿福的宮內廳福田和山階鳥類研究所的研究員組成。捕獲定於22日、23日兩天進行,工具采用無雙網。中央和縣裡希望在降雪前完成捕獲,讓它在朱鹮保護中心過鼕。


        捕獲小組將地點選在朱鹮子常去的一處撒食場。這是一戶人家的農田,離縣道約五百米。車輛很少,環境僻靜,朱鹮子可以安心覓食。從抓捕的角度考慮,田的周圍有松林,便於工作人員隱蔽。捕獲小組在此布好無雙網,伺機行動。也許朱鹮子察覺到撒食場附近除了宇治,還有別人,它銜住獵物,在網倒下的瞬間飛走了。次日的行動也以失敗告終,捕獲延期至12月上旬。


        這次失敗後,宇治的內心發生了動搖。因為,他感到朱鹮子接近自己時有了警惕。雖然它會飛向宇治,但要靠近他,則需要相當長的時間。為了顯示誠意,證明自己是它的朋友而非敵人,宇治的辦法是盯著朱鹮子的眼睛。即便朱鹮子飛走了,他仍然站在那裡等它。行動失敗一周後,朱鹮子開始靠近宇治,恢復到之前的狀態。


        然而,朱鹮子放松警惕,接近宇治,說明再次捕獲的機會來了。宇治又不得不向真野町教育委員會報告實情,這令他十分揪心。接到消息,中央再次派捕獲小組於12月3日從東京出發,6日、7日實施行動。


        地點不變,工具依舊是無雙網。6日的行動失敗。無雙網在朱鹮子剛降落啄食時收起,但沒能抓住。次日,變換場地再次收網,仍然讓朱鹮子跑掉了。捕獲阿福隻用了兩次,但福田一行卻在朱鹮子面前栽了兩次跟頭。


        “估計它已經記得無雙網了。”


        捕獲小組備受打擊,感慨朱鹮戒備之強。


        “1月份必須抓到它。宇治先生,在那之前,請你想辦法讓朱鹮放松警惕。”說完,捕獲小組開始做回程的準備。按照上次行動失敗後的經驗,此時的朱鹮子應該對宇治抱有強烈的不信任感。7日傍晚,約莫到了朱鹮返回棲木的時間,宇治用望遠鏡反復觀察,並沒有見到朱鹮子。天將黑盡,他用望遠鏡觀察夜宿地方向,仍不見它的蹤影。看來,朱鹮子的確是有所防備了。


        宇治步履沉重,回到家中。見狀,佳代還以為朱鹮子被捉住了。一問,她纔知道宇治步履沉重另有原因。


        宇治一宿無眠。次日,天空剛泛起魚肚白,他便衝出家,趕往夜宿地。宇治本以為,昨晚自己回家後,朱鹮子也回到了夜宿地,但太陽升起後一看,朱鹮子並不在。也許,它已經從夜宿地出發,但宇治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


        天氣晴好,宇治在真野町四處奔走,搜尋朱鹮子的下落,但後仍與昨日一樣,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家中。佳代見狀,決定第二天幫忙尋找。次日,他們騎著自行車,不僅去了朱鹮子曾到過的地方,還找了它未曾出現過的地方。


        下午,佳代在一戶農家的田裡找到朱鹮子。這戶農家離汽車道六百米左右,沒有鄰居,周遭十分安靜。兩人躲在二百米外的松林裡觀察。由於無人打擾,它正安心地覓食。


        宇治感覺朱鹮子不會逃跑,決定試著接近它。他從松林裡走出,慢慢向朱鹮子靠近。或許朱鹮子已經接納了宇治,豎起脖子盯著他看。


        “朱鹮子,朱鹮子……”


        朱鹮子豎起冠羽,顯得很激動。宇治做好了它會跑掉的準備。朱鹮子“咵、咵”叫著,但並沒有逃。他們的距離隻剩五米。


        “對不起,朱鹮子。但我也沒有辦法。”


        宇治先是就捕獲之事道歉,然後取出泥鰍投向朱鹮子的嘴邊。朱鹮子用喙夾住泥鰍,吞了下去。佳代遠遠地望著,松了一口氣。


        一周後,朱鹮子有了新變化。本來,宇治需要先往田裡撒下食物,吸引朱鹮降落後,纔能接近它。現在,朱鹮子隻要見到宇治便會主動來到田裡。而這塊田,正是佳代發現朱鹮子的地方,那塊無人打擾的農田。


        宇治在田裡坐下,分開雙腿,從口袋裡取出泥鰍給朱鹮子。有時,他把泥鰍放在朱鹮子面前的地上,有時,他能直接喂到朱鹮子嘴裡。


        朱鹮子會對宇治撒嬌。明明宇治已經看見它在附近的松樹上,它與宇治對視,卻佯裝不認識。宇治喚它,來呀,來,它纔飛到宇治腳邊。


        做這一切,宇治並無特別的意圖,完全是喜愛朱鹮的自然流露。從學術上講,他是世界上個做到親手喂食,成功馴養朱鹮的人。然而,宇治卻不以為意。對於他而言,能和朱鹮子相伴,便已足夠。


        歲末和正月,宇治一直陪著朱鹮子。此時,開始有人前來參觀。朱鹮子不喜來客,見了客人就立即飛走,隻有見到那些和宇治關繫密切的人,它纔會安安心心留下來覓食。


        春雄便在此列,他是宇治的常客。兩人同為野鳥會成員,春雄負責兩津市周邊,宇治負責真野町和小木町,二人相識已有多年。


        宇治常向春雄請教飼養朱鹮的經驗:“佐籐老師,你飼養‘小春’的時候,喂的是……”春雄飼養朱鹮時,那隻朱鹮尚未取名,如今,在保護朱鹮的文獻上,人們取春雄的“春”字,給它命名。


        除了泥鰍,宇治還參考春雄的意見,去魚店買來雷魚、竹莢魚、明太魚、牡蠣給朱鹮。另外,他也嘗試過白菜、紅藷,和春雄、高野得到的結果一樣,朱鹮隻是用喙戳著玩玩。


        宇治從早到晚都和朱鹮子待在一起,連喫便當都不離開它。NHK等電視、報紙連續數日前來采訪,為了不讓朱鹮子過於恐懼,宇治當起了它的“經理人”。


        面對如此可愛的朱鹮子,宇治一邊喂食,一邊禁不住想:


        (我到底應該站在哪邊?)


        朱鹮子早晚會被捉住,不,它必須被捉住,這也是教育委員會聘請我的目的。


        若要讓它免於捕獲,隻能是回到黑瀧山,回到同伴那裡。但它已經在這裡有了夜宿地,目前看,沒有回黑瀧山的可能性。即便我不給它喂食,真野的田裡也不乏它的食物。


        可是,隻要它留在真野町,就很可能遭到野狗的襲擊,或是發生別的事故。若朱鹮子遭遇不測,真野町將因保護國際保護鳥不力,受到國內外的譴責。另外,春耕一旦開始,伴隨農藥的使用,朱鹮可能喫下被農藥污染的泥鰍而受到傷害。


        為了保護朱鹮子,除了把它捉住轉移到保護中心,別無他法。宇治的內心鬥爭終於有了答案。


        他必須幫助捕獲小組實施下一次行動,而自己能做的,便是堅持在這塊田裡喂食。


        在旁人看來,捕獲非常簡單。宇治在喂食時把朱鹮抱住即可,連無雙網都省了。可宇治從未接到讓他親自實施捕獲的命令。雖然中央和縣裡接到真野町教育委員會的報告,清楚朱鹮子已完全實現用手喂食,但或許他們認為,大名鼎鼎的國際保護鳥,必須由專業隊伍實施捕獲,不然不成體統。


        捕獲小組第三次行動定於1月23日、24日進行,與上次一樣,仍采用食物吸引,無雙網捕捉的方法。


        可是,朱鹮子成功逃脫了這第三次危機。


        捕獲小組在松林裡布網。宇治喚朱鹮子過來,朱鹮子應聲降落,但卻不再靠近。也許它發現,這兩日宇治身旁的人與宇治並不親近,朱鹮子在上空盤旋三周後離開。


        宇治先生,你真的在給它喂食嗎?!捕獲小組遷怒於宇治。這已是第三次失手。朱鹮子已被馴養,卻比阿福還要難抓,捕獲小組顏面無存。照這個情況,即便開展第四次行動,失敗的可能性也極大。


        捕獲小組擔心再走麥城,作出決定:“今後,將捕獲工作全權委托給真野町。務必於3月底前捉到朱鹮。”然後,一行人打道回府。


        這一決定意味著,捕獲任務落到宇治的肩頭。


        1月25日,宇治和朱鹮子的關繫並無異樣。“來啊,來。”朱鹮子聞聲飛來,與前兩日截然不同,好似什麼都沒發生。宇治卻胸中苦悶。


        2月1日,繼七年前的“北陸豪雪”之後,佐渡再次遭到暴風雪襲擊。宇治被暴雪關在家中。次日,暴風雪稍停,宇治懷揣暖壺,腳穿踏雪板,在一米多厚的積雪上走了一個多小時,去老地方找朱鹮子。可任由他怎麼呼喚,就是不見朱鹮子現身。


        暴風雪又刮了起來。宇治已是難覓歸途。他想起北陸豪雪中,那兩隻死於越後的朱鹮。不知它們是飛過去的,還是被暴風雪刮過去的,朱鹮子是否會遭遇同樣的阨運?要是它在本土被人發現……都怪自己沒有盡早把它抓起來。或許,自己與朱鹮子已是生死相隔了。暴風雪越刮越猛,宇治沉浸在悲觀的思緒中無法自撥。就在他走路開始覺得喫力的時候,前方傳來佳代的呼喚聲。佳代一路追來,大口大口呼著白氣。


        “朱鹮子呢?”


        “沒見著。”宇治沮喪著,搖搖頭。


        二人再無言,回到家中。風雪拍擊窗戶玻璃,天氣預報反復播送大雪警報,一切都讓人焦慮不安。暴風雪持續了三天。


        4日晨,暴風雪偃旗息鼓,太陽剛剛露臉,宇治便飛奔出門,前往那塊農田。“來啊!來!來啊!”他聲嘶力竭地呼喊了三十多分鐘,依舊不見朱鹮子的蹤影。再三十分鐘,亦如是。


        不祥的預感堵在胸口。但此刻宇治能做的,除了不停地呼喊,別無其他。接連喊了一個小時,遠遠望見一隻白鳥從山中飛來。身姿逐漸清晰,紅臉,長喙。對!就是朱鹮子!


        “來啊!來!來!”宇治欣喜若狂,更是放開嗓子大喊起來。朱鹮子餓了四天,顯得有氣無力。盡管如此,他聽到宇治的聲音,還是來了。


        它停在離宇治約十米遠的地方,翅膀上污跡斑斑,瘦了些許。宇治在雪地上張開腿坐下,從胸前的口袋裡取出泥鰍,招呼朱鹮子過來:


        “快,餓了吧。今天讓你喫個夠。來來來!”


        朱鹮子來到宇治跟前。逃過了三次抓捕,挨過了暴風雪,僅一兩歲的朱鹮子,已擁有了在佐渡的大自然裡存活的本事。即便回到黑瀧山,它也完全能活下來。不過,這孩子並沒有同伴。


        (朱鹮子如此地信任我,我豈能反過來抓它,做個叛徒?像現在這樣多好啊。)


        宇治與朱鹮子已情同父子。作為“父親”,能為“孩子”奔忙,宇治內心充滿了喜悅。同時,保護子女的安全也是父親必須盡到的責任。不管遇到大雪還是其他自然災害,宇治都願意拼上自己的一把老骨頭,為朱鹮子盡一份力。他不願再讓朱鹮子品嘗遭人抓捕的滋味。


        然而,他又無法違背教育委員會的命令:“盡早捕獲,好在2月份完成。”宇治在夾縫中進退兩難。


    2


        2月過去了,宇治仍然沒有動手。不僅沒有動手,他反而萌生了反對捕獲的念頭。


        因為,2月15日晨,收養在朱鹮保護中心的小弘暴斃而亡。它前一日還十分精神,外觀上並無異樣。解剖發現,小弘胃部下方的大靜脈被一種寄生蟲鑽破,死於大出血。性別為雌性。小弘被捉住纔八個月,無法得知那寄生蟲是來自它離巢前親鳥喂的食物,還是保護中心喂的食物。


        由於事前無任何征兆,高野在與媒體等談及此事時說:“朱鹮帶著一種人類智慧無法參透的神秘。”


        小弘死後,保護中心僅剩阿福和小史。並非中心在技術上出了問題,而是把朱鹮關進籠子裡飼養的做法本身出了問題,宇治想,野外喂食纔是順應鳥類天性的保護方法。朱鹮子一旦被抓起來,想必也隻能活一年而已。


        每天,宇治都沉浸在與朱鹮子相處的快樂之中,內心卻強烈地希望,它從自己的眼前消失,回黑瀧山去。朱鹮子在自己身前喫食的時候,宇治隻需一伸手,便能捉住它。但宇治始終動不了手。


        “怎麼還不動手?到底在磨蹭什麼?已經是3月了!”


        關心朱鹮的村民、真野町教育委員會、町公所的人得知宇治明明徒手就可抓住朱鹮卻遲遲不動手,都很著急。後來,他們終於明白,對於宇治而言,捕獲就意味著離別。


        但不管多麼痛苦,國家和縣裡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宇治夾在朱鹮和人類之間左右為難。不少人見到宇治給朱鹮子喂食時開心的樣子,都報以同情。


        進入3月中旬,此事也不能再拖。3月15日,天氣轉晴,空氣微熱。


    這片農田,朱鹮子總共來了近一百三十天,但今天,卻不見它的蹤影。莫非它嗅到了危險?宇治大喊著“來啊!來!”在周邊竭力地尋找朱鹮子。來到一個叫田切須的地區時,教育長從宇治的呼喊中聽出了異樣。


        “宇治先生,怎麼了?”


        “沒見著朱鹮子,怎麼喊都喊不來。”


        “什麼?不見了?”


        得知朱鹮失蹤,教育長立即通過無線電聯繫各個村落,教育委員會的職員們放下手中的工作,四處搜尋。


        區長等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聽聞此事,都異口同聲責怪宇治:“當初本有大把的機會抓它,現在可好了。”


        上午11點,教育委員會接到消息,朱鹮子在一個叫小川內的地方的田裡。小川內位於田切須以北七公裡,朱鹮子大概10點降落到這裡。不過,要斷定那就是朱鹮子,必須讓宇治親自去現場。但宇治此刻正獨自搜尋朱鹮子的下落,沒法聯繫上。


        這下,教育委員會又急忙找起宇治來。


        下午2點過,教育委員會找到宇治,用車把他送往小川內。這裡面朝真野灣,眼前是廣闊的農田,僅農田周邊長著茂密的松樹。


        朱鹮卻並不在田裡。“在那裡,”教育長指著松林,“宇治先生,拜托了。”說完,他返回教育委員會。宇治點點頭,意識到此事已不能再拖。朱鹮子要是再這樣擴大行動範圍,自己已無法監視,難保不發生意外。


        宇治穿著長靴,在田裡走向朱鹮子。他們之間僅隔二十米時,宇治把裝著泥鰍的塑料袋放到地上,雙手張開呈圓形:“來啊,來來,來啊,來。”喚朱鹮子過來。朱鹮子聞聲,把臉轉向宇治,但並沒有要飛來的意思。宇治再次喚它,這次它飛了起來,但不是飛向宇治,而是朝相反方向的真野灣徑直飛去。


        糟糕!宇治趕緊使出渾身力氣呼喊:


        “來啊!來來!來來!來啊……”


        或許宇治的哀求起了作用,朱鹮子在途中盤旋後,又回到松林。它望著宇治,宇治則重復喊著“來啊,來來,來來,來啊。”


        下午4點30分,朱鹮子終於來到田裡。它與宇治距離五米左右,但不再接近。今天,朱鹮子表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戒備。


        宇治席地而坐,分開雙腿,一邊招手,一邊“咯咯咯”地喚它過來。


        “別那麼客氣,來喫飯了。”


        此刻,宇治和往常一樣,心裡並無捉朱鹮子的念頭。終於,朱鹮子過來了。宇治把泥鰍放在左手掌上:“來,喫吧,朱鹮子,肚子餓了吧。”朱鹮子一口咽下泥鰍。接著,宇治在手掌上再放上一條泥鰍。


        “朱鹮子,為什麼跑到這裡來了?可讓我好找啊。”


        他撫摸著朱鹮子的翅膀,跟它聊天。朱鹮子吞下泥鰍後,盯著宇治的臉。因為這次找它頗費周折,宇治覺得今天的朱鹮子格外可愛。就這樣,他們一起待了近三十分鐘。


        “好喫嗎?別客氣啊,沒什麼好怕的。”


        這句隨口說說的話,卻讓宇治想起自己的任務來。朱鹮子快喫飽了,一會兒就會飛走。


        “朱鹮子……”


        宇治嘀咕了一聲,右手取出泥鰍,放到左手掌上,然後,雙手合攏。泥鰍就在兩隻手掌的正中間。朱鹮子毫無戒備,向前一步,把喙伸向宇治的手心,正要啄泥鰍。


        (就是現在!)


        宇治分開雙手,如同擁抱一般把朱鹮子緊緊抱住。不,也許那就是擁抱。時間是5點20分。


        與朱鹮子相處的一百二十六天,“捕獲”成為後一幕。


    宇治站起身,他得通知教育委員會。這是他一生中狼狽的站相。“咵啊。”朱鹮子隻發出一聲低沉的鳴叫,毫無逃跑的跡像。宇治心中,強烈的自責和悔恨如浪潮般襲來,化做淚水,奪眶而出。


        “我是世界上可恥的叛徒。”


        教育委員會得到消息,立刻驅車趕來。教育長等一行人坐在車中,也許是照顧宇治的感受,沒人吭聲。片刻後,教育長打開後車門:“宇治先生,上車,我們去新穗公民館。”


        宇治懷抱朱鹮子,在車中啜泣。


        (朱鹮子,原諒我。)


        對於宇治而言,汽車的引擎聲已是折磨,而身旁教育長接下來的話,更令他痛苦不堪。


        “宇治先生,剛纔新穗方面說,今天早上,阿福死了。”


        宇治抱著朱鹮子的手臂霎時垂了下來。這個消息意味著,人工飼養的五隻朱鹮,已經死了四隻。拜自己所賜,朱鹮子也逃不過同樣的命運。強烈的悔意再次湧上宇治心頭。


        一瞬間,宇治甚至想從車窗把朱鹮子放走,但他終究沒有這個勇氣。


        (我不應該抓它。朱鹮子那麼信任我,我卻用背叛回報它。我是世界上可恥的叛徒,我是個混蛋!)


        一路順利,一行人抵達新穗村公民館。6點30分,朱鹮子被關進臨時小屋。


        人們用“宇治金太郎”中的“金”字,給朱鹮子取名“小金”。


        之後的兩三日,宇治沉浸在自責之中,神情萎靡,默不作聲。旁人見他性情大變,再次感受到,捕獲對於宇治而言是何等痛苦之事。


        “你要是沒捉住它,說不定小金現在已經被野狗咬了呢。打起精神來!”別人勸慰,而宇治卻愈加痛苦。


        “我是世界上可恥的叛徒。”


        對於所有善意相勸的人,宇治口中隻有這一句話。佳代見狀,心中也焦急萬分。捕獲朱鹮子的當晚,丈夫哽咽著回到家中,張口的句話,也是“我是世界上可恥的叛徒”。宇治的心情,佳代感同身受,陪著他一起抹眼淚。淚光中,他們在雪中拼命搜尋朱鹮子的情景歷歷在目。


        宇治擔心朱鹮子適應不了籠中的生活。一周後,高野發來明信片,告訴他小金狀況極好。高野的來信讓宇治得以寬心。他漸漸打開心結,意識到不能繼續讓朱鹮子待在野外了。


        3月25日,宇治和佳代來到兩津市宇賀神社,徹夜為朱鹮子祈願,希望它永遠健康。


        宇賀神社位於一個叫兩尾的村落的山上。這裡地處兩津市東海岸,椎泊以東一公裡。自古以來,“宇賀大神”作為保佑風調雨順的神明,在佐渡擁有眾多信徒。前往宇賀神社祭拜,須登上五百九十三級石階。這些臺階為森林所包圍,長滿了青苔,人容易滑倒,不能走快。即便是年輕人,走上一百級時,喘氣者有之,膝痛者有之。更何況年逾六旬的宇治夫婦。他們隻得抓著路旁的繩索攀登。


        這既是贖罪,也是祈願。為了朱鹮子,這點辛勞宇治不以為意。他們征得神職人員同意,在此徹夜祈願。一整晚,二人都雙手合十,蠟燭一旦燃盡,他們便換上新的。此後,徹夜祈願成了他們每月末的必修課。


        春雄打算以小金為人稱記錄它的故事,題目叫《我的一生》,和漱石的《我是貓》頗為相似。他在開篇寫下:“我生於1967年的春天……”此文並非為寫給誰看,隻是春雄隨性之作。但凡有關於小金的消息,他便動筆,天馬行空地想像小金的內心世界。他準備一直寫下去,直到小金或自己有一方離開這個世界。


        阿福被制成標本,收藏於新潟市的新潟縣立博物館。7月,為支持保護中心的人工飼養工作,上野動物園、東京都武藏野市井之頭自然文化園、東京都日野市多摩動物公園聯合成立了“朱鹮保護小委員會”。繼山階鳥類研究所伸出援手之後,日本知名的動物園正式承諾提供全面的幫助,對於朱鹮的人工飼養意義深遠。


        可是,該委員會成立不久,保護中心發現小史步行遲緩。中心大驚失色,將其送往上野動物園接受治療。8月20日,小史死亡。死因為腿部感染雜菌,引發敗血癥。


        至此,中心收養的五隻朱鹮僅剩朱鹮子(小金)。


        下一個便是朱鹮子。宇治憂心忡忡,拼命地為朱鹮子祈福。


        10月末,真野町教育委員會通知宇治,因他捕獲小金有功,將予以表彰。


        宇治本想拒絕。自己是世界上可恥的叛徒,犯了無法挽回的錯誤,豈能接受表彰。但從工作關繫上,自己是公民館的副館長,拿著真野町公所發的薪水,難言拒絕。


        11月3日,時值“文化日”文化日,日本的法定節日。,公民館舉行了頒獎儀式。受到表彰的有宇治及今年春季退休的數名教師。首先接受表彰的當然是時下的話題人物宇治。在町公所官員及來賓的掌聲及獎狀的宣讀聲中,宇治苦不堪言。此刻,佳代與宇治一樣,也承受著內心的煎熬。


        因為家裡常有町公所和教育委員會的人來訪,宇治不得不將獎狀裝裱,掛在牆上。其中的一句話,如同針刺,日日折磨著宇治。


     


    感謝狀


        宇治金太郎先生


        去年鼕季,國際保護鳥朱鹮飛臨西三川地區。作為觀察保護人員,您不畏暴風雪,日復一日盡心履職,史無前例地成功馴養朱鹮,並於今年三月十五日(百二十六日)完成徒手捕獲之壯舉。值此文化日,特贈紀念品以表謝意。


    真野町教育委員會


    昭和四十三年十一月三日


     


        “徒手捕獲之壯舉”——這句話猶如項上枷鎖。宇治夫婦唯有到宇賀神社祭拜,纔能得到片刻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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