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恩·斯凱瑞,曾是美國哈佛大學英文繫美學教授,出版了多部著作,包括《苦痛的身體》(The Body in Pain,1985)、《借書做夢》(Dreaming by the Book,1999)及一繫列關於戰爭與社會合約的論文。 卓慧臻,美國明尼蘇達大學英國文學學士,英國埃塞克斯大學女性文學碩士,英國倫敦大學亞非學院比較文學博士。2002—2006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副教授。2006年至今任清華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繫副教授,講授“西方戲劇精講與表演”“英語小說”等課程。出版專著《從〈傳說〉到〈巫言〉:朱天文的小說世界與臺灣文化》(2009)和《重寫神話:西方女作家的小說奇想》(2011)。另有多篇評論和散文:《跨越電影類型的鴻溝》(《芳草萋萋》,2012);《中西女性戰爭書寫:從伍爾夫與張愛玲談起》(《中國女性文化》,第十九輯,2015);《記伊頓公學:英式傳承與創新》(《世界美如斯——海外文學織錦》,2016);《二十一世紀的挑戰:海外女作家的寫作困境與突破》(《中國女性文化》,第二十一輯,2017);《皇城百姓》(《我在我城》,2018)。
2003年前後,我尚在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書,除了開設比較文學課程之外,還開設美學理論與鋻賞的課程,頗受學生歡迎,曾有因數百名學生到場而臨時改換大教室的場面。當時我發現國內關於美學藝術的介紹不多,學生耳熟能詳的還是朱光潛先生的美學論述,我則希望深入探討美的本質以及美的社會意義,因為長久以來社會學家和政治學家已經把美剔除人們的視野,認為經濟、社會、科技的問題遠比美更急切。他們的理由是經濟困頓時,大家求溫飽都來不及,何以顧得上美呢? 這樣的說辭聽來有理,但並不能解釋為何貧窮社會裡也有絕美的藝術作品。那些精彩絕倫的繡品怎麼出自農村女孩手裡?為何飽受戰爭折磨的作家還會忍不住往花瓶裡插把鮮花?為何來自一百多個科學研究所的學生們一聽到有關美的課程就趨之若鹜,成群結隊過來,把教室擠得水洩不通?社會學家似乎不大關心美的影響力,隻顧著強調道德責任大於審美問題。於是,我們看到坊間一般美學圖書闡釋較多的是政治權力與美的關繫,或是美與道德的衝突問題,似乎對美如何促進社會發展的層面鮮少觸探。 或許,美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不同年齡、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對美的評判標準可能不同,經常引發多種爭論,所以我們不去談論。的確,中國的美學理論不乏分析歷史上不同時期的審美特色,但對於當代社會如何看待美這件事似乎少有涉獵。 作為合適的教材,我覺得美國哈佛大學英文繫美學教授伊萊恩·斯凱瑞的《美與公正》(On Beauty and Being Just,1999),出人意料地把美與社會正義聯結起來,獨樹一幟,驚艷之外,邏輯嚴謹,說服力極強,是值得推薦的。另外,自從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的《正義論》(A Theory of Justice,1971)提出關於公正的問題與難題後,似乎還沒有學者把美與公正進行如此多層次的探索。 在本書中,斯凱瑞從文學、藝術和自然科學的角度提出原創的概念,將美與公正以及真理之間的邏輯關繫分析得淋漓盡致,並且搭建了美與教育之間的關繫。 1993年,我作為哈佛大學特別研究生時,聽過斯凱瑞的課。她以《苦痛的身體》(The Body in Pain,1985)受到學界關注,此書分析了語言未能表達人體之痛,苦痛的身體卻是引發行動來源的關聯。她不僅關心文學,對文化以及公民社會發展的領域亦較多涉及。自美國“9·11”事件以來,她連續出版4本專著討論民權與法治制度的平衡問題:《誰保護了國家?》(Who Defended the Country?,2003)、《法律規則,人為惡政》(Rule of Law,Misrule of Men,2010)、《關於緊急的思考》(Thinking on Emergency,2011),以及《熱核君主制》(Thermonuclear Monarchy,2014)。這些問題的辯證核心是建構平等的社會,維護公民平等的原則,我們從《美與公正》一書中可略見端倪。 從文學層面而言,當代西方文學在文化研究的主導下極力審視大眾文化與歷史之間的相互關繫,似乎不談美,而是傾向於種族、性別、階級、環境差異等社會議題。這麼看來,我們究竟是對美認識透徹了,還是對美有所誤會呢?難道“美”果真與社會脫軌,與文化毫無關聯了嗎?斯凱瑞首先指出,當人們看到美麗事物時喜歡拍照、畫畫、傳播消息,這樣的復制就是追求美的一種表現。她特別指出,數學、物理、天體物理、化學、生物化學等學科都需要討論美。例如,人們在實驗室和教室裡經常會說,這個問題“好”,這個理論“漂亮”,這是個“美麗”的解法。這些用語說明了科學研究也與美相關,我相信中國大部分追求真理的科研工作者均有類似的親身體會。美與真理之間的對應纔是根本的關繫。簡言之,《美與公正》分析美如何施加壓力於我們,讓我們努力追求真理。因此,追求美,其實就是追求真理的一種方式。 斯凱瑞在書中也從女性主義與後殖民主義的視角分析康德的理論,認為康德錯誤地將美降級,把原本也是在美範疇內的“崇高”置於美之上,或者與美互相對立,其實是不必要的。此書猶如一股清泉,為新的美學理論注入養分。這樣的論著著實不多,更重要的是,美的問題並不局限於繪畫工藝和文學創作領域,它影響了科學技術的發明,以及社會的永續發展。斯凱瑞認為,人類願意保護大學這樣的教育機構,珍惜石窟文明遺跡,建立博物館來珍藏寶物,乃至維護頭頂上蔚藍的天空,皆因愛美的本質推動我們向公平和平等的理念靠攏,從而推動社會整體進步。 如今在中國許多城市,人們飽受霧霾之苦,重新關心潔淨空氣,關心環境之美,願意積極保護美。我翻譯此書的初衷乃希望更多讀者重新認識美深遠的內涵,以及個人如何在生活中讓美發揮力量,增進社會正義,維護共有的美麗世界。 斯凱瑞的理論內容充實,書寫方式也異於一般的論文格式。在此書中,我們時而看到她采用現代文學裡自我剖析之獨白,時而看到她借用古典形式中的對話修辭,讀來饒富文趣。著名翻譯家許淵衝先生認為:翻譯要使人理解,繼而喜歡,後要能夠讓人讀著快樂。我雖翻譯文學與美學理論,也鬥膽以此為目標,慶幸的是,盡管不是所有讀者都能欣賞斯凱瑞較為個人化的文風,但也無法否認作者在書寫追尋美的真理時,其歷程本身就是美與真的極致體現。讀者若耐心研讀,則能進入其縝密的思緒,從而獲得跟著作者一同探索的愉悅感。甚至,就像英國女作家扎迪·史密斯(Zadie Smith)那樣,從斯凱瑞的書吸取了靈感,寫出了有關跨越宗教和種族觀的小說《論美》(On Beauty),終獲得2006年英國橘子文學獎。 中譯本的翻譯和出版是個極為漫長的過程,在此特別感謝:時任英國劍橋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中心主任瑪麗·傑克博(Mary Jacobus)教授以及時任美國芝加哥大學文化政策中心主任勞倫斯·羅斯菲爾德(Lawrence Rothfield)教授與我分享現代美學理論的看法,修正我對此領域的認識;《今日美國》(USA Today)專欄作家泰德·菲斯曼(Ted Fishman)先生為我帶來斯凱瑞教授的其他作品,增進我對斯凱瑞教授的了解。 感謝清華大學出版社張立紅老師的大力支持及清華大學出版社編輯部的協助,使此書得以順利出版。 家人的奉獻,無法一一致謝。感謝外子與我論證原著有關科學、哲學的問題,沒有他的激勵,我難以想像中譯本完成的日期。後,有任何疏漏與不足之處,尚請同業和讀者朋友們指正。 卓慧臻 清華大學外文繫副教授 2021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