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發現社會文化新知識的另一條路徑
《重訪民族志從書》總序 何 明
田野工作是人類學主要的知識生產方式。受實驗科學和實證主義思潮的影響,1898年至1899年劍橋大學教授哈登率領考察隊赴托雷斯海峽調查,開啟了人類社會文化研究的新時代。後經由英國功能主義學派代表人物馬林諾夫斯基等人的歸納、完善與倡導,田野工作成為人類學認知與解釋人類社會文化、生產新知識的必經之路。田野工作的地方,即所謂“田野點”,往往被視為人類學知識生產的起點和源頭。
有些田野點在某項調查研究完成之後,仍然被該項調查研究者或其他研究者作為調查研究對像,即進行所謂“再研究”,繼續著社會文化的知識生產。再研究的一種模式為追蹤研究,即研究者對自己的田野點“回訪”。許多人類學家會在某一個田野點完成調查研究並出版民族志成果之後,或連續或間斷地返回該田野點進行調查研究,如林德夫婦(Robert Lynd and Helen Lynd)對於中鎮(Middle-town)的回訪、雷蒙德·弗思( Raymond Firth)對於提科皮亞(Tikopia)的回訪、瑪格麗特·米德(Margaret Mead)對於南太平洋的美納斯人(Manus)的回訪、費孝通對於開弦弓村和大瑤山的回訪、林耀華對於黃村和涼山的回訪等。在這一模式中,人類學家與其田野點在一定時間內持續著研究與被研究的關繫。另外的一種模式為接續研究,即其他研究者對他人調查的田野點的“重訪”。一些人類學家曾經調查研究過的田野點受到其他人類學家的關注和調查研究,如羅伯特·雷德菲爾德(Robert Red-field)對瑪格麗特·米德著作《薩摩亞人的成年》田野點的研究、莊孔韶對林耀華《金翼》田野點的研究、周大鳴對葛學薄(Daniel HarrisonKulp)《華南的鄉村生活》田野點的研究、褚建芳對田汝康《芒市邊民的擺》田野點的研究、梁永佳等人對許娘光《祖蔭下》田野點的研究等等關於再研究的知識生產意義已有為數不少的學者做了比較深入的論述D,在此不再贅述,僅引他人的論說以明之:“在社會人類學形成時期所做的許多研究,其資料猶如分散的島嶼一般,彼此是孤立的。這些研究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它們提供了人類社會的各種實例,人們可以把這些實例作為基礎來研究社會的一般理論。但是,如果研究都是孤立的,那麼,對社會過程的了解無論是從實際知識的角度或從科學分析的角度來說,其作用都是有限的。有關具體地區的一些資料很快會過時,它們隻能提供關於變遷的可能性和原因方面的一些推測,因為每一具體地區的資料隻能描述某一個時期的情況。然而,如果後來,同一個作者或其他作者,在過去研究的基礎上能繼續以同樣的精確性對同一個社會進行描述,情況就會大不相同。從不同階段的比較就能得出關於社會過程的有效成果,其價值也就超過各個孤立的研究。”
雲南大學人類學、民族學和社會學一直乘持“從實求知”的學術傳統,從20世紀30年代末至40年代中期的“魁閣時代”,到21世紀初的“跨世紀雲南少數民族村寨調查”“中國少數民族農村調查”及近些年開展的西南民族志、邊疆民族志、東南亞及其他區域的海外民族志研究,始終把田野工作作為人類學和民族學知識生產的基礎和人纔培養的重點,並努力探索推動從田野工作激發知識創新的新路徑。
探索之一是“村民日志”及其後出版的《新民族志實驗從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輯,學苑出版社出版第二輯)。從2003年至今,雲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在雲南少數民族農村建設了14個調查研究基地,該項目的內容之一是請當地村民從“我者”的視角記錄本村發生的事情,目的是釋放被遮蔽或壓抑的文化持有者的話語權,使其擁有自主的文化敘述與解釋權利,形成獨特的文化持有者的文化撰寫模式。
探索之二是《反思民族志從書》(人民出版社出版)。負責各調查基地的老師撰寫反思民族志,就村寨的社會文化與村民進行“對話”。如果說“村民日志”是文化持有者的“單音位”的“獨唱”,那麼《反思民族志從書》則力求為研究者和研究對像搭建起共同的“多音位”的“對唱”與“合唱”的舞臺。通過來自異文化的學者與文化持有者村民分別對村寨的社會文化的解釋並形成討論或互文,呈現研究者與研究對像之間交互主體性的建構過程及其所達成的程度,反思中國學者研究中國的民族志知識生產
探索之三是田野調查基地的回訪。我們早的田野調查基地建於2003年,交由相關教師負責管理並開展持續的跟蹤調查研究,以改變國內許多田野調查“一次性”的狀況。在這一過程中,有的教師因工作變動或其他原因中途退出,但多數田野點負責人一直堅持下來,他們與其負責的田野調查基地村民保持著密切的互動關繫,並經常返回田野調查基地調查。迄今,有的學者對田野調查基地已進行了持續近二十年的跟蹤研究.發表了一繫列高質量成果,產出了一些具有原創性的知識和思想。我認為,這一探索對於推動田野調查和社會文化解釋的細化和深化,促進中國人類學和民族學知識創新,成效非常顯著。
探案之四是重返前輩學者田野點的再研究,成果即本套從書。我們鼓勵與支持一批學者重返前輩學者的田野點進行再調查和再研究接續人類學和民族學中國研究的學術脈絡,呈現與解釋社會文化變遷與先賢們進行學術交流與對話,以期能夠對中國社會文化研究提供新見解、新知識和新方法。
是以為序。
2021年3月20日於白沙河窩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