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視稅收的心理效用與行為助推

(代序)
張書維
志國兄的新書《稅收,如何是好》(以下簡稱《稅收》)耗十年之功,終於付梓,可喜可賀!回想片刻,我認識他也不過十年;十年磨一劍、交一人,在這個追求快節奏高效率的社會,難得亦值得。即便如此,當他提出邀請我寫序時,反應仍是意外且惶恐。意外的是作為一個隻有實踐經驗而缺乏理論素養的納稅人,我更適合做本書的普通讀者而非代序“磚家”;惶恐在於,後者難道不應該是有江湖名聲的資深大佬?我何德何能……然而盛情難卻,又不忍辜負了志國兄的信任,我就硬著頭皮答應了。

於是乎,有幸成為《稅收》的首批看官,我認真地拜讀(學習)了一遍。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原以為復雜枯燥的內容、專業晦澀的知識,在作者筆下竟然化繁為簡、妙趣橫生,令人手不釋卷。暗自佩服志國兄的寫作功力:雅俗共賞、深入淺出。我的前同事、現清華大學社會學繫教授劉軍強在其暢銷書《寫作是門手藝》中曾提出一條學者寫書的高標準:“外行不覺得深、內行不覺得淺”。身為一個財稅界的外行,我覺得《稅收》至少做到了前半句;至於內行是否認可,我對此也充滿信心。

這是一本不止於講稅的書。其實從書名中便可窺見,重點在一個“好”字。這可能使該書區別於其他同類主題的著作。正如章開篇所言:“稅收是一個國家的根本,但關於稅收的一切都充滿著矛盾和爭議”;因為“稅收是一個經濟現像,也是一個典型的政治現像,涉及誰來付稅,付多少,怎樣開支,誰受益等重要的政治問題”。既然是政治問題,那必須澄清稅收的合法性或合理性(legitimacy)。“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是我們從小耳熟能詳的納稅宣傳語,實際上正是稅收合法性的形像表述。取誰的?取多少?怎麼取?誰來用?用多少?怎麼用?作者博古通今、串聯中外,全面繫統地展開了分析。讀罷此書,就能更深刻地理解:稅收如何成為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工具;好的稅收如何助力國富民強、長治久安。

也許並非《稅收》的重點,但鋻於鄙人的研究方向,我仍想重點談談我的體會:要重視稅收的心理效用與行為助推。關於稅收的心理效用,在直接稅與間接稅的不同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直接稅通常指向我們所必需的東西,如所得稅;間接稅通常指向我們所喜好的東西,如消費稅。所得稅每次交多少都明明白白,而且隔一段時間(如一個月)來一次,每次感覺都是隻有付出沒有回報;相比之下,消費稅不消費的時候就不用交,而消費的時候通常自己也並不清楚到底納了多少稅,消費帶來的快樂又能抵消些許納稅帶來的痛苦。從這個角度來講,征稅者在稅種設計上,應該減少直接稅,增加間接稅;這關乎征稅結構的問題。然而,對某些具有負外部性行為征收的消費稅(如對環境污染、煙酒、道路擁堵等領域的征稅),易被認為是一種“可以這樣去做的特許證”。對於被征稅對像而言,一方面,因為交了稅,會增加心理上的“理直氣壯感”,進而做出更多負外部性的行為,這恐怕背離了征收此類消費稅的初衷———表達一種譴責。但政府卻以收入的形式從自己所譴責的行為中獲取利益,這也會在無形中破壞政府在維護社會道德秩序中的形像。另一方面,盡管所得稅激發了人們的“損失厭惡”情緒,但上繳的部分畢竟還是尚未落袋的錢;而補稅則像是傷口上撒鹽,因為補稅的過程是一扣再扣,誰都不願意把心理賬戶裡的“存款”往外掏。相反,獲“退稅”的納稅人往往會喜出望外(失而復得的退稅“程數”大於交稅的“程數”,來自決策心理學的解釋),其實退的不過也是自己先前多交的稅款。可見,我們必須關注稅收的心理效用,而不能把它僅視為一種簡單的經濟行為。《福布斯》雜志推出的“全球稅負痛苦指數”,反映的更多是心理指標,而非經濟指標。

如果從技術層面討論,稅收遵從行為既然是一種被鼓勵的微觀行為,適宜借用行為科學的洞見進行助推(nudging)。描述性規範、信息簡化與突出緊急性、框架效應等行為助推策略已被研究證實能夠有效地提高納稅人(個體或企業)的稅收遵從行為。毋庸置疑,稅收具有強制性,征稅也需要付出一定的成本。而助推工具恰恰強調非強制性和經濟性,采取輕微而隱蔽的干預策略引導個體行為向預期方向改變,彌補了傳統手段的不足(如法律法規、激勵或懲罰)。可以預期,有關稅收遵從的行為助推研究及應用,必將構成行為公共財政的重要內容。稅收助推,大有可為。我希望:若干年之後,志國兄還能再出一本姊妹篇———《稅收:如何助推》。

回到本書的主題:什麼是好的稅收?回答這一終極之問需要超越對稅收的狹義認知,從經濟、政治和社會三者的關繫來理解。作者給出的答案是:好的稅收不僅是國家籌集收入與配置資源的有力手段,更是對一個民族心靈和精神面貌的塑造,是對共同體向心力和共同認同的構建都能產生積極影響的秘密武器。深以為然。

後,如果你實在沒時間通讀全書,那我推薦其中兩章不容錯過。男性讀者可聚焦第10章“稅酒政策與詩歌興衰”,女性讀者可留意第11章“稅收怎樣影響女性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