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經濟的脈動
在過去25 年裡,我每年都要進行一次遠足,要麼去印度,要麼去非洲。在一次非洲之旅的途中,我聽到一個故事:國王派他的兒子去學習辨別叢林中不同的聲音。年輕的王子次到叢林,就從嘈雜的昆蟲嗡嗡聲和小鳥鳴叫聲中,聽出獅子隱隱的吼聲和大像雄渾的沉吟聲。之後,王子一次又一次走進叢林,逐漸能夠辨別許多常人難以區分的聲音。到後來,他竟然可以分辨蛇爬行時的沙沙聲及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國王告訴王子,為了治理國家,他必須繼續下去,直到能夠察覺無聲的危險和日出的希望。
我居住的紐約離叢林很遠,但這個古老的非洲傳說卻映襯出了以紐約為中心爆發的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如何肆虐世界:破壞貿易及貨幣流動,引發一繫列政治動蕩,嚴重減緩全球經濟發展,以至於在當下全球大轉型的背景下,我們很難分辨哪些國家將走上繁榮之路,哪些國家會一蹶不振。本書旨在濾除喧鬧與噪聲,找出國家即興或將衰的清晰信號。對任何一個熱衷於了解全球經濟的人來說,這將是一次非洲王子式的“叢林體驗”。
置身全球金融體繫中的人,往往將自己想像成雄獅、猛虎、獵豹,或是其他敏銳的捕食者。但事實上,猛獸與其他動物的差異可能會瞬間消失。從肯尼亞的馬賽馬拉大草原到坦桑尼亞的塞倫蓋蒂大草原,上百萬隻角馬為了種群繁衍,年復一年踏上遷徙之路,往返近2 000 英裡 。這些外表丑陋的角馬頂風冒雨,與斑馬、瞪羚一樣,隨時可能成為獅子與獵豹的午餐。看起來這是一場一邊倒的圍獵,然而獅子的速度不夠快,體力也不夠充沛,它們狩獵成功的概率不到20%。獵豹的速度雖然快,但它們體型較小,習慣單獨行動,有時不得不將到手的獵物拱手讓給集體狩獵的食腐動物。實際上,10%的非洲獵豹壽命不足一年。獅子的命運稍好一點,但很多公獅會在年輕時死於種群內部的領土之爭。像眾多處於食物鏈的猛獸一樣,某些全球經濟的主宰者也要面對生死輪回的殘酷現實。
自從進入經濟叢林之中,我便時刻活在為生存而擔憂的恐懼中。我的投資生涯始於20 世紀90 年代中期,那時的我,還隻是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人。當時美國經濟一片繁榮,新興市場似乎還是野蠻成長的外來物種。然而,三場金融風暴席卷墨西哥、泰國和俄羅斯,很多正蓬勃興起的經濟體和世界領導者遭受重創。許多投資者在這些全球市場的動蕩中血本無歸,其中包括我的多位導師、同行與朋友。
回顧那段歷史,國家領導人與全球投資者的更替似乎都遵循一種模式:他們都曾走上一條通往經濟繁榮的光明之路,但隨後形勢陡變。這種模式先見於20 世紀90 年代新興市場,而後是21 世紀初的互聯網,並在2008年再度浮現。每一次,人們都習慣性地遵循順境時的行為模式。當身處陌生境地時,他們隻能在驚慌中自食苦果。
市場在狂熱的歡愉和痛苦的絕望中周而復始,“羊群效應”(herdbehavior)一再出現。然而,即便是在原始的叢林中,生活也不會一成不變。一種特定的“集群智能”(swarm intelligence)③ 指引著角馬的行為,在這種情況下,群體的生存需要以許多個體的犧牲為代價。角馬的周期性遷徙,可以用“雨季的草更嫩”來解釋。它們跟隨著非洲草原的雨季遷徙,春天湧向馬賽馬拉,秋季來到塞倫蓋蒂。
每年兩次“穿越”馬拉河是角馬面對的威脅,無論北上還是南下,馬拉河都是它們的必經之路。一般情況下,為了避開捕食者,角馬群始終遵循一套古老的警報繫統:狒狒聲嘶力竭的吼叫,畫眉鳥的刺耳啼鳴。但在遷徙季的馬拉河上,成千上萬的角馬必須面對水中虎視眈眈的鱷魚,守在河邊的獅群,還有無處不在的泥潭。
面對馬拉河,角馬們低著頭,似乎在竊竊私語。它們發出低吼,就像參加華爾街電話會議的股票分析師,正盤算著下一步行動。所有角馬都在等待某一個伙伴率先行動。如果這隻邁出步的角馬退回來,恐懼馬上會傳遞給整個群體。不過它們的記憶很短,不出幾分鐘,就會有另一隻角馬開始嘗試。當它跳入奔湧的馬拉河,其他角馬便會如法炮制,紛紛躍入致命的湍流,遊向張著血盆大口的鱷魚。據估計,角馬的年均死亡率約為10%,其中大部分死於橫渡馬拉河的過程中。
從紐約到香港,置身全球金融市場的每個人,都會像角馬一樣,陷入持續運動的模式化狀態。每天有各類研究報告對這些金融都市狂轟濫炸,催促人們緊跟下一個投資熱潮,或者避開下一次劇烈波動。每年,甚至是每一個季度,這種衝動都會引發一輪新熱點。在經歷2008 年全球金融危機後,衝動變得愈發強烈。以2015 年為例:季度,全球市場都在談論是否應該進入火熱的中國股市;第二季度,人們討論的主題迅速轉向希臘將如何拖累全球經濟。這些討論有時會切中要害,有時會混淆視聽,但人們依舊我行我素。他們轉換話題時,經常沒有任何前兆或理由,甚至能將昨天剛講的故事和觀點忘得一干二淨。
人們相信華爾街是個偏執者樂園,並信奉“適者生存”的法則。對此,我想換種說法:在華爾街,的挑戰是如何引導一個理智的偏執狂為生存而奔波。每一次危機,都是喚起他們行動的號角,危機越嚴重,他們的行動也越瘋狂。2008 年金融危機帶來的巨大損失讓人心有餘悸,以至於華爾街的大玩家從考量年度投資收益率,改為考量月度甚至單日收益率。這迫使基金經理不得不頻繁交易,避免在任何一個月份中出現虧損。即使有大量證據表明,低頻交易者更有可能實現盈利,基金經理卻不為所動。
2014 年夏季,在歷經多次遊歷後,我終於在馬賽馬拉大草原次親眼看到獵豹的捕獵過程。那天下午,我和朋友偶然遇到一隻獵豹,急切盼望能一睹它的雄姿。隨行的向導告訴我們,這隻獵豹今天已經歷了兩次捕獵失敗。在隨後的兩個小時,這隻獵豹一直屏住呼吸,趴在隱蔽處等待獵物出現。隨著夜幕降臨,加上風向的轉換吹散獵豹的氣味,一隻孤獨的雄性瞪羚放松了警惕。獵豹開始行動。它先是小心翼翼靠近目標,動作非常緩慢,非常輕微。它的身體完全隱藏在低矮的草叢中,即便在距離不到50英尺的位置,也沒引起瞪羚的注意。突然之間,獵豹騰身而出,以每小時60 英裡的速度衝向瞪羚,在不到1 秒的曲線衝刺後,它便將瞪羚壓在身下。
爆發前的靜止比爆發後的急速更有震撼力。盡可能保持體力是獵豹的生存本能,它們決不會做無謂的消耗,所以我們常看到它們在打盹。據說,獵豹每天睡覺的時間長達18 ~ 20 個小時。在成功捕獵之後,它們不會為獲取更多食物而花費時間,也不會為變幻莫測的天氣驚慌失措。我注意到,在這場席卷馬塞馬拉大草原的午後暴雨中,所有野生動物都待在原處。即便是獵物近在咫尺,捕獵者也紋絲不動,直到暴雨停息。它們似乎很清楚,暴雨隻是日常生活中的插曲,恐慌隻會帶來更大的混亂。
除了獅子、老虎和獵豹,許多動物都在叢林中成功生存了下來。體型龐大、笨重的食草動物,如大像和犀牛,擁有有效的防御繫統。即便是一隻驕傲的獅子,也極少去招惹一隻重7 噸、像牙長6 英尺的非洲大像;而借助由狒狒和小鳥鳴叫構成的警報繫統,角馬或許是出色的間諜;秀的獵手或許是非洲鬣狗,盡管在人們的傳統印像中,這種食腐動物隻是潛伏在成功狩獵者四周的盜獵者。和大型貓科動物不同的是,非洲鬣狗耐性十足,它們的韌性足以拖垮其他動物,而且目標不限老幼。它們成群活動,一群多可達60 隻。因此,非洲鬣狗不懼怕任何獵手,可說沒有天敵。在塞倫蓋蒂大草原,我曾目睹一群獅子將到手的獵物拱手讓給二十幾隻鍥而不舍的鬣狗。
職業生涯早期的痛苦經歷告訴我,要想熬過至少為期5 年、給全球經濟帶來嚴重衝擊的政治或經濟周期,就必須遵循若干叢林法則:不要浪費有限的資源,去追逐每天或每季度的數字;努力適應不斷變化的環境,而不是持固有的觀念阻礙應有的理性和審慎;關注大趨勢,在轉折點來臨時做出明智選擇;在所有人追隨潮流之時,努力建立合理的甄別體繫。這就是我在過去25 年的主要工作——構建一套能夠識別經濟形勢變化的規則體繫。
更重要的是,這種適用於自然界和華爾街的生存法則,同樣適用於國家在世界經濟格局中的生存。當然,世界上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法則,每個國家都不可避免地要經受經濟漲跌的洗禮。2008 年金融危機的餘波讓許多國家至今依然深陷低谷。在這種循環往復的周期中,強勁的經濟增長終將止步,全力衝刺後的獵豹也會筋疲力盡。不論國家是否強盛、經濟是否發達,隻要遵循良性的經濟增長模式,時代的新星可能會出現在人們忽視的角落。就像慢條斯理的食草動物一樣,它們的崛起或將十分低調。
任何一個試圖理解國家興衰的人,都需要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全球經濟就是一片喧鬧的叢林,崛起、隕落和對抗,就是這片叢林的主旋律。本書歸納出了10 個預示國家即將發生重大轉折的信號,有些信號顯而易見,有些則悄然無聲。